「嗯,是有這麼回事的。」落落點頭,心情沉重地說道,「大嫂可知道前線的將士們已經快要斷糧了,沒有吃的東西嗎?」
張大嫂非常驚訝,「還有這回事?民婦可是一點都不知道呢,那可怎麼好呢?人要是不吃飯,哪來的力氣干活啊,更別說是打仗了。」
落落望向穆家的幾個兄弟,「連張大嫂都能想到的問題,可是我們這些所謂的上位者卻是漠然無視,任由邊關將士苦苦支撐,真是人心涼薄啊。」
穆赫哲苦笑著說道,「公主,家父也是無奈,無奈啊。」
「哼,無奈?」落落嗤道,轉過頭來又溫和地問張大嫂道,「大嫂,我就是朝廷派來給邊關將士征糧的,我看你們鋪子生意還不錯,想跟你買點糧食,你看看如何?」
張大嫂連忙擺手,「公主這可是太折殺我們這些人了,莫說是買,就是送,我們也應該送糧給那些個打仗的兵哥兒啊,他們可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也是在保護咱們,您說是不是?哪有那黑心肝的人,有糧食也不肯送去給他們吃嗎?」張大嫂義憤填膺,凜然正氣地說道。
穆家的幾個公子面色都微微有些發紅,神情不大自然起來,落落拍了拍張大嫂的手,「可不是嘛,就是有這樣黑心肝的人,置百姓、將士生死不顧,只顧著自己眼前的這點子小小利益,真真是利欲燻心的。」落落也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發泄了一下心中對穆家人的不滿。
然後又對張大嫂說道,「大嫂,你鋪子里的這些都賣給我也是遠遠不夠的,你看,能不能找個地方,讓我和鄉親們都說一說,從大家手里買糧,這樣是不是能湊的更多一點的糧食呢?」
張大嫂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就是這樣,公主,您放心,這事交給我們來辦。」然後回頭對在一邊扎著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張大哥說道,「你快去里長家,讓他將咱們這里的人都叫過來,就說有大事。快去。」
張大哥連忙應著,就要往外走,落落喊住他,「張大哥,且慢,讓我師傅陪你一起過去,也好讓里長知道是什麼事,別叫大家受驚才是。」
說著對連海說道,「還要麻煩師傅走這一趟。」連海點頭,起身跟著張大哥往外走了。
穆家的三兄弟這才明白過來,落落這是要做什麼,這不是要跟百姓買糧嗎?兄弟三人互相看了看,穆赫哲臉色陰沉地盯著落落看,穆赫慎卻是神情復雜,有驚訝有不快但也有幾分贊賞……
穆赫行卻是皺眉,「公主這麼做,將我們穆家置于何處?這不是打我們穆家的臉嗎?」
落落冷冷地說道,「穆家的臉面是靠這種虛榮的東西撐起來的嗎?那我看,穆家的臉也不值個什麼,我就不信,穆家想不到這個法子?還是你們根本就不去想,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其心可誅!」
穆赫行被她說得面上都紅透了,卻噎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只用手指著落落,「你……你這個……哼……」
「哼,我?我怎麼了?我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心,如果四公子覺得落落行為不端,那麼就請四公子抬起您的貴腳,不要留在這了,省的污了您高貴的腳!」落落沒好氣地說道。
穆赫行氣得直哼哼,被穆赫慎勸住,「四弟,莫要沖動,沖撞了公主,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穆赫行這才氣呼呼地重又坐了下來,又想看落落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因此也不願意走,就這麼盯著落落,仿佛要把落落的身上盯出個洞來才好。
落落不再理會他們,只同張家大嫂說著閑話,不一會兒,張大哥就滿頭大漢地跑進來說道,「好了好了,公主,人都叫齊了,就在前頭的場院上候著呢。」
落落起身,謝道,「多謝張大哥了,快喝口水歇著吧,我去那看看。還要麻煩張大嫂陪我一同前去。」
張大嫂連忙應了,跟在落落身後往外走去,一邊招呼阿毛,「阿毛,你帶著你妹子看著店,娘去去就回。」
阿毛應了,牽著阿紅的手送到門口,穆家的幾兄弟也站起來跟著往外走,落落也不管他們,愛跟就跟好了,順便劫上一票,落落斜著眼,看了看這三兄弟,個個身上都穿著價值不菲的衣衫,身上的荷包啊絡子啊玉啊什麼的也是多的很,一會兒倒是要給他們全擼下來才是,怎麼也能換上千百斤糧食不是?
張大嫂指引著落落來到米莊的東面的一處寬敞的庭院,這里已經聚集了很多的人,大家都在竊竊私語,都在互相打听著里長召集大家來究竟有什麼事。
里長是個年紀約四五十歲的胖胖的中年人,一臉的和氣,看見落落走了過來,連忙上前來行禮,「小的給公主行禮了!」
落落連忙上前扶起那里長,「您客氣了,快快起來吧,今日之事,還得有勞您呢。」
里長沒想到落落這個金枝玉葉竟這麼的和氣,還親手來扶自己,一時激動得眼眶直泛紅,連連拍著胸脯,「公主請放心,小老兒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落落笑道,「您瞧您,哪能讓您這麼勞累呢,不過還是需要您跟大家伙說說,讓大家伙听我說幾句話,您看成不成?」
「那有什麼不成的,您等著,小老兒這就去給您辦,這就去。」里長頓覺自己倍有面子,忙去招呼鄉親去了。
這邊,連海踱到了落落身旁,輕聲說道,「公主,一直有人尾隨咱們,您看……?」
落落驚訝地問道,「還是看不出敵友?」
連海點點頭,「不過似乎是友多余敵。」
「那就別管了,看看再說,如果真是敵,咱們也防不住,我也沒有那樣的友,就這樣好了,師傅您多看著點。」落落說道,心里卻想著會不會是賀蘭明優那只狐狸呢?
連海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慢慢地又踱開了去。落落也不擔心,也沒有那個功夫去擔心,反正有師傅在,那些人想來也翻不出什麼大花來。
那邊里長已經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示意落落上前,落落整了整儀容,走到里長的身邊,里長後退一步,將地方讓給了落落。
落落緩緩環顧了一下圍著的百姓,大家看來都是過的不錯的,起碼是衣裳干淨整潔,臉上的神色也很安詳,沒有菜色,落落心里稍覺安慰,便開口說道,「各位鄉親,恕我冒昧,在這問一句,你們吃得飽飯,穿得暖衣嗎?」
下邊的百姓倒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高貴大方的女子上來先問了這麼個問題,便有人嘻嘻笑道,「還行呢,我黃老二反正能吃飽穿暖,偶爾還能灌上幾兩黃湯,這就不錯了。」
馬上又有膽子大點的接話說道,「我家的也不錯,逢年過節的還能給閨女扯點花布,買點頭花戴戴。」這人話一說完,立即招來眾人的附和,有說「可不是,我家的二小子也能進學了。」那個說「明年我們還打算置點地給孩子做嫁妝呢」……一時之間,竟說了開來。
落落笑眯眯地看著听著眾人的說笑,半晌才開口說道,「看見大家日子過的都不錯,我心里也非常高興,看來,咱們榮城的生活挺好。」
眾人也都看著這個女子,然而落落下一刻就端肅了神情,說道,「可是,眾位可曾知道,在離我們榮城不遠的肅州,威遠侯正帶著三萬將士正在同北戎的軍隊開戰,因為北戎人佔了我們的涼州,殺了我們的兄弟姐妹,奪了我們的糧食和城池,接著要往肅州而來,肅州過了可就是我們的榮城了。各位,你們願意將我們這麼大好的日子雙手奉送給北戎人嗎?願意讓我們的子女替他們為奴為僕嗎?願意將我們的頭顱掛在他們的刀口上嗎?」說到後來,落落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悲憤,也帶了幾分哽咽,這個演講的天賦再次被落落用的是愈發嫻熟了。
下邊不斷有聲音在怒吼,「不願!我們得把他們北戎人趕出去!」
落落適當地止了眾人的聲音,緩緩地說道,「威遠侯帶領著朝廷的兒郎們在邊關浴血奮戰,在保衛我們的家國,可是,他們卻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在一日一日地捱著,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麼艱苦,他們也不曾後退一步,不曾放過敵人一支羽箭,不曾失過大離一寸土地。」
落落說完,頓了一刻,環視了一下大家的反應,眾人的情緒很好地被落落調動了起來,很多人面露感動,還有些婦孺都要掉下淚來,落落繼續說道,「我們都有父母兄弟,我們怎麼能忍心看著邊關的兄弟們忍饑挨餓為我們拼死一戰?你們,你們大家能忍心嗎?」
「不忍心!」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陣陣的聲音,落落擺手止住大家的怒吼,語音沉痛地說道,「我是大離皇帝派來征糧的四公主,穆家的伯伯告訴我糧倉空了,因為以前這里遭災了,我也去看了,真的空了,可是,我不能就這麼去跟邊關的將士們說,說你們去死吧,我沒能給你們帶來糧食,我不能!如果要那樣的話,我寧願以死謝罪!死不足惜!但是,我看到你們,看到了善良的你們,你們生活的很好,這讓我很安慰,同時也讓我看到了希望!」
落落朝張大嫂點點頭,張大嫂便拿過來一個曬干菜的簸箕,落落慢慢地將自己頭上那高高的發髻上的各色首飾,有赤金的丹鳳朝陽的鳳凰釵,玲瓏點翠草頭蟲瓖珠銀簪,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紅翡翠的滴朱耳環,還有手腕上戴的嵌寶石的雙龍紋金鐲也都擼了下來,一樣一樣慢慢地放到了簸箕中,然後看著眾人說道,「這些個首飾,有父皇賞的,也有皇太後賞的,也有公主的配制里的,今兒,我都放在這里,用這些微薄的金銀,向大家買些余糧,救救我們邊關的將士,救救我們大離的百姓,有多少算多少,能買多少算多少,就算是我的一份心了。」
落落這一番動作下來,這一番話說完,大家全都愣住了,包括穆家的三兄弟,盡管他們早上才剛剛嘲笑過落落像個村婦一般,將好些個首飾都堆在自己頭上,原來是用在了這里,幾人不由得都看向落落,看著這個卸盡簪環,只挽著黑油油的烏發的女子,這個女子,這一刻竟然有著莫名的魅力,仿佛周身都在發光一般,耀得人睜不開眼楮,也挪不開眼楮。
張大嫂這會最先反應過來,紅著臉,伸手將頭上的一根銀簪拔了下來,又將自己耳朵上塞的銀的耳鐺也摘了下來,放在了簸箕里,放在了那堆落落剛剛卸下來的貴重的首飾旁邊,說道,「才剛听了公主的話,我都要哭了,我是個粗人,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我知道,公主說的有理,我也沒什麼值錢的,就這點東西,全當是我的一番心意了,希望這能給邊關的將士們哪怕是買碗粥吃呢,能多殺個賊人呢,也是好的。」
張大嫂的動作立刻引來了眾人的效仿,大家紛紛上前,有的摘了自己的首飾,有的掏了一把銅錢,還有的喚了自己的家的孩子回去取了銀子來的,有一兩二兩的,也有五百錢的。很快,那簸箕里就慢慢地變得滿了。
落落欣慰地看著眾人,連海不待落落說話,就將自己身上早上落落剛給他佩好的玉佩都取了下來,也放到了簸箕里。落落點頭,又朝穆家的三兄弟看來,撇嘴問道,「怎麼,三位貴公子,不打算效仿民眾了?可別告訴我,您們身上沒錢?」
穆赫行正要沖回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忍住了,什麼都沒說,卻動作幅度很大的將自己的扇墜、玉扳指和佩玉什麼的通通都擼了下來,走到那簸箕跟前,將這幾樣貴重的東西都扔了進去。
落落忙高聲喊道,「穆家四公子給將士們買粥了,多謝四公子!」
穆赫行往回走的步子被她這麼一嗓子喊得踉蹌了一下,人群中爆發出幾聲「好!」「好樣的!」「多謝四公子了!」
穆赫慎和穆赫哲對視了一眼,也都開始解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二人身上的佩玉、荷包並里頭的銀票,穆赫哲一拿出來就是五百兩一張的銀票,拿了一疊放在了簸箕里,穆赫慎也是掏出了一個黃色絲綢的袋子,里頭是沉沉的銀子,丟到那簸箕里,竟震得里頭的首飾銀錢什麼的都跳了幾跳,顯然也是大手筆。
落落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看著二人,說道,「大公子和三公子真是豪氣,邊關的將士們也能少餓死幾個了,也能多殺幾個賊人了!」
穆赫慎還是忍不住地盯著落落狠看了幾眼,那眼神里的東西太過復雜,連穆赫慎自己都沒弄清楚,自己對這個大離的公主是個什麼感覺,恨?談不上,討厭?似乎也不是。喜歡?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連穆赫慎自己也被嚇住了,連忙搖頭,似乎是要將這個念頭給趕出去,怎麼會?自己喜歡的可是那種溫柔安靜又嫻雅的姑娘,可不是這種破落戶一般的什麼四公主。
落落可不知道這穆赫慎的心里這麼復雜的想法,她只是笑嘻嘻地走到穆赫哲身邊,「大公子,您瞧,目前我已經籌得一部分善款了,雖然不多,但是我想,下半晌我還能去別的地方也湊湊,用這些錢跟大家買些余糧,您看,這個法子可行不可行?」
穆赫哲眼楮里閃耀著驚喜的火花,「公主真是冰雪聰明,這個法子,我看倒是可以試試的。照這個速度來看,應該很快可以湊到一部分糧食。」
落落點頭,「跟百姓們買余糧,能買多少?再多也只是一小部分,其實,大頭在這榮城的高門貴府里,不知道,大公子能否給落落這個方便,允我去跟大戶們買糧?」
穆赫哲看落落的眼神更加炙熱,只是落落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這買糧食上,也沒注意到,倒是旁邊的穆赫慎瞧見自己大哥看落落的眼神,有些沉思起來,神情也微微有些不虞起來。
穆赫哲想了一會兒,還是謹慎地答道,「此事容我再稟過家父,再給公主信吧,公主捎待就是。」
落落這便請師傅連海帶著張大哥張大嫂和里長清點了銀子首飾,然後送到城中最大的銀號里兌了銀子,命里長去召集大家將自己家的余糧都送到自己在城北的府邸中,交給陳雲鄧凱等人,按照市價用錢買糧。
穆赫哲要回去,穆赫慎和穆赫行就陪著落落到了城中的其他幾處比較大的里弄,慢慢的,城中幾乎是所有的民眾都知道了,將自己家中的余糧賣給四公主的事了。
一時之間,人人都在傳頌這個四公主的好,四公主美,四公主高貴,四公主還體察民情,四公主為邊關將士卸盡簪環的事被一再傳頌,那番激情四射又感人肺腑的演講也被一再地宣揚,到了晚上時分,落落儼然就成了這城中最炙手可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