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落建與高台之上,位處整個帝宮正中,乃是皇帝之宮,在夏侯雲曦之前,楚國的帝後並未同宮,包括萬俟婓在內,彼時的聖文皇後住所乃是在未央宮以東的鳳儀宮,而今萬俟宸已有帝後同宮之令,由此這未央宮既是皇帝之宮,也是皇後宮。
未央宮整體構造頗大,乃是長樂宮五倍有余,其內宮閣更是有二十多處,除了日常皇帝偶爾召見臣子的前殿與充作內書房之用的太極殿之外,與前殿以廊橋丹鳳門相連、裝潢布置也最是精致華貴的椒房殿乃是帝後寢殿,其他殿閣偏于未央宮正中,此前本是只做打掃並不著用的,而今,因為夏侯雲曦皇後之儀便也將其中幾殿派上了用場。
未時一刻,未央宮寧芷殿內一片詭異的寂靜,新皇後夏侯雲曦肚月復微攏坐于金玉寶座之上,其下堂中滿滿當當站滿了人,這些人大都著黛青墨裳與紫藍宮衣,衣飾俱是按照禮制而為,一絲不苟不敢有半分多余,此刻所有人都低頭屏息,模樣恭敬至極,寧芷殿外的青石廣場上,青衣藍裳的宮女太監黑壓壓的一片,幾乎看不到盡頭。
夏侯雲曦一身正紅色牡丹花紋錦廣袖宮裝,渾身上下釵環矜貴,發髻高懸,雍容華貴的模樣讓一邊跟著的靈兒和鐘嘯挪不開眼去,此刻的夏侯雲曦正眉眼低垂的倚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這邊廂鐘嘯正在和夏侯雲曦低聲回稟。
「娘娘,內務府此前設有三院二十四司,總管皇家衣食住行,內務大臣領三品封餃,因前朝官員未定,這內務大臣之職也未定,內宮人事由行人司總管,現下是奴才暫領,其余諸院司管事三百六十七人皆在殿中,內廷宮人總計五千七百二十一人,各院司名目皆在此。」
鐘嘯口中所言乃是楚國舊例,曦朝雖然是新朝,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先楚的基礎上,內府後宮自也是如此,他遞過來一本冊子,靈兒上前接過放在了夏侯雲曦手上,夏侯雲曦翻開首頁打眼一掃,抬了抬眉頭,「這奉辰院是做什麼的?」
雖然那冊子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但是夏侯雲曦既然出口相問鐘嘯必然沒有不回答的,當即恭敬的彎了身子道,「回娘娘,這奉辰院乃是負責各處皇家園林行宮的修繕、管理之用,因與皇上駐有關,便歸于內府管理。」
夏侯雲曦點了點頭,復又翻了一頁,「這上駟院為何?」
鐘嘯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不僅是他,就連底下站著的人面上都開始流汗,這兩個問題都太過于簡單了,提簡單的問題本身並不是問題,可是這些問題皆是出自這位皇後之口就不那麼簡單了,眾所周知,前朝官員形制還未最後落定,而後宮諸事皆由內務府統管,自然也是未曾落定的,新皇後面見內廷宮官本是常例,可是面對著這位曾經和曦皇一起攜手打過天下並且至今仍有那凰王封號的皇後來說,她的一言一行很有可能影響到今後內宮形制,特別是對于殿內這些「宮官」來說,去與留,生或死,一切都沒有定數。
「回娘娘的話,這上駟院乃是宮內統管御用馬匹之用。」
楚國建國之時崇尚武風,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子、王爺,抑或是後宮妃嬪對于馬術都極其喜*,這宮內馬兒的需求自是不小,更別說內宮那各宮殿之中用作他用的馬兒了,可是即便這上駟院作用甚大夏侯雲曦看著那冊子上的官員數字還是皺了皺眉,她抬了抬眉頭,隨手便將冊子放在了一邊,轉而打眼掃過眼前諸人,站在殿中的大都以太監為主,盡是宮內院司的頭目,黑壓壓的一片,鮮見宮女之姿。
夏侯雲曦今日里本就只是來面見內廷宮人,並非是要做出什麼變動,所有人都已經拜會完畢,她這般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即便如此,她皺著的眉頭還是讓底下人的心高高的懸了起來。
夏侯雲曦眼底薄光閃動,眸光掃過去並無一人敢于她對視,正在此時,鐘能的身影出現在了寧芷殿的側殿門口,鐘能看著坐在玉座上的夏侯雲曦欲言又止,而一些有眼色的看到鐘能出現的那一刻心中不由得一凜——
夏侯雲曦也看到了鐘能的出現,他的身影已經出現第三回了,她不由得眯了眯眸子看向殿下諸人,「諸位一直以來盡心與內宮事物,本宮十分欣慰,既是新朝,諸位便呈一份述職文書上來,院司利弊皆可敞開言論,本宮將擇優予以重任,諸位莫要叫本宮失望!」
夏侯雲曦一眼底下眾人面色微變,卻仍是伏地拜禮接了這懿旨,夏侯雲曦見此便狀若滿意的揮了揮手,這才轉身向著側殿而去,鐘嘯留下善後。
鐘能看到夏侯雲曦便是一個恭敬大禮,起身的時候便帶著笑的道,「皇上眼見的娘娘坐了這樣久擔心不已,這寧芷殿不常用,現如今里面寒氣重著呢,皇上著人熬好了藥等著娘娘,娘娘您小心著……」
夏侯雲曦並不是非常習慣太監的侍候,西夏可沒有內侍的規矩,可是她甚至中原幾百年來皇室傳統,此刻不過也只有謹持自身罷了,鐘嘯心中自然是奇怪,卻不敢也不會多說什麼,側殿之外放著一副肩輿,正是前來接她的。
回到椒房殿的時候萬俟宸的人竟然在內室榻上倚著,見她回來了趕忙迎上來,「不過是去走個過場,怎地用了這樣久,母後留下來的人現在尚可能用,後宮諸事有鐘嘯在旁幫襯你也不必心煩,諸事有我便是了。」
夏侯雲曦借著萬俟宸的手上了榻,此時已經微現暑意,屋子里卻不能放冰,連帶著萬俟宸都要跟著受熱,夏侯雲曦讓靈兒上茶,一邊輕聲道,「你若是要我在這里乖乖的躺四個月那定然是不能的,你自去忙你的前朝,後宮有我呢。」
萬俟宸一听哪里還有不明白的,一邊倚過來給她打扇一邊道,「不管是前朝還是內宮都急不得,你且安心養胎,再沒有比你們重要的了。」
夏侯雲曦如何不明白這個理兒,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分寸的,卻是知道不應下他不會安心,所幸便也點了頭,萬俟宸這才緩了口氣,這方又來好好的打量她今日里的妝容,她果然著了大紅色上身,那灩澤張揚的顏色落在她身上一點兒也不突兀,反倒將她眉宇之間的凌烈英氣淡去了不少,三分嫵媚七分貴,真真的變了個人一般。
夏侯雲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轉著墨瞳一問,「今日里何以這樣早就回來了?外面的諸事可都定了?」
萬俟宸知她心思,卻是轉手就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可動了?」
夏侯雲曦听他如此一言立時便想起了昨晚上那旖旎之時的一動,登時面頰上就染上了輕微的紅,看他傾身趴在自己身前想去听一听的樣子,一時之間連聲音都軟了下來,「就是昨晚上那一下。」
萬俟宸立時皺了眉,竟還輕輕拍了拍她的小月復呢喃,「該動的時候卻不動!」
夏侯雲曦聞言面色更紅了,生怕他再落下手去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兒,「不許渾說,或許孩子這會兒什麼都能听得到……」
萬俟宸挑了挑眉,「若是听得到我便要好好訓他,做什麼如此折騰母後?」
夏侯雲曦心中微熱,他這陣子見她極少,在長樂宮之時早出晚歸已是見不到,更別說她搬去東海王府了,他每每從宮中出來到王府,第二日一早再進宮,連番著來不知道少睡了多少時辰,夏侯雲曦勸了許多次他才稍減了時間,這麼一來二去的他們能真正說得上話的時候就更少,可是她的一言一行只怕他都知道的清楚,縱然她從來未曾在他面前說什麼,縱然昨天晚上她裝的很好。
夏侯雲曦已經連續大半個月吃不下東西了,那些湯湯水水倒是能喝,可是一喝便不能再吃,吃了便要吐,這一次連那神奇肉干也沒了法子,早前從大梁帶回來的都吃完了,去要了方子現做的又不是那個味道,一來二去便是止不住她的壞毛病了。
「他哪里知道這個?」
夏侯雲曦輕聲咕噥,引得萬俟宸「嘖嘖」一聲,「兩番言語前後不一,你到是會為他開月兌,我可不會輕饒了他。」
這邊廂靈兒上了茶,夏侯雲曦已經笑起來,「如何不輕饒,要打還是要罰?」
萬俟宸睨了她一眼,「既要打也要罰,打自是打他,至于罰……也只有讓她母後受著了!」
夏侯雲曦大眼一瞪,這邊廂萬俟宸已經皺起了眉頭,「得想個法子才是,總不能一直這樣靠補藥,是藥三分毒,我怕你熬不住。」
夏侯雲曦自覺沒有什麼不妥,可是一想到孩子她也不敢大意,只可惜現如今實在是沒有法子可尋,萬俟宸見她也攏了眉心不由得觸手放在了她的眉間,「放心,有我呢。」
眼見得午時已過夏侯雲曦卻還沒有午睡,萬俟宸便要看她睡著了之後才往外走,等夏侯雲曦不敢違令,自是上床歇著,等醒來的時候他還未回來,她自是習以為常,叫了靈兒前來服侍鼻端卻縈繞著一股子香,她輕輕一嗅,「這是什麼香?」
靈兒唇角微勾,「是新來的凝香跟鐘嘯總管說了之後點的,是荷花香呢。」
靈兒雖然一直保有十二歲姑娘的心志,可是正因為這份少時的單純和簡單,她在某些方面有超乎尋常的發揮,比如記憶力。
夏侯雲曦自懷有身孕以來屋子里便不讓點香了,一般的香都含有麝香,其他的味道她又不喜歡,現如今這屋子里到處都有淡淡的藥味,她雖然不那麼反感,可任是誰都不會那麼喜歡被藥味整日縈繞的,現如今這荷花香一來,淡淡的卻不襲人,只是驅散了那藥味正個屋子都清新起來,夏侯雲曦由著靈兒為她更衣,這邊廂挑了挑眉頭,據她所知今日里鐘嘯又選了三人回來,這麼一來她就有十個宮女備選,卻不知道這凝香又是哪一個?
見到凝香的時候夏侯雲曦眉心微蹙,顯然她不是昨晚上那七個之中的哪一個,雖然她的長相還算清秀,身形雖然也算得上修長縴細,可是因為太過縴細的緣故整個人給人一種不是那麼協調的單薄瘦弱,連帶著信任感都低了兩分。
「從哪里學來的制香法子?」
夏侯雲曦笑意淺淡的問,底下跪著的人低著頭,背脊卻是挺直著的,聞言又將頭埋得更低了些,「奴婢在家中學過。」
「家中還有什麼人?」
說到此凝香並未立即回答,雖然停頓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夏侯雲曦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她抬了抬眉頭,凝香這才道,「家中……家中只有叔父和叔母。」
夏侯雲曦果然皺了眉心,一邊的鐘嘯卻是立時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才只是因為此人制香出色卻為人嚴謹細致才將其選了來,並不知……」
夏侯雲曦現在懷有身孕,身邊侍候之人需得福壽雙全是這帝宮之中歷來便有的制度,而今這個凝香竟然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難怪她適才有些短暫的猶豫,夏侯雲曦安撫的看了看鐘嘯,揮揮手讓其起身,一邊又問凝香,「叔父和叔母讓你進宮做奴?」
凝香搖了搖頭,「不,不,是凝香自己,叔父家中艱難,凝香自願進宮為婢。」
夏侯雲曦微微沉吟,「你之前做到的最高的職位是什麼?」
凝香的氣息一滯,聲音略低了兩分的道,「司苑房……長史。」
一邊的鐘嘯皺了皺眉,這邊廂夏侯雲曦心中已定,各院司頭目大都是宦官,宮女在宮中,即便是手藝能力再好也很難上位,最後漸漸地便只能以色事人,而以色事人的最高選擇在這宮中自然也只有那一個,從此前鐘嘯選擇的優秀宮女便可見一斑,而這司苑房之中有五品到七品的職位不等,這長史雖然比其他低等宮女的位子高,卻是一個沒有品階的差事,夏侯雲曦唇角勾了勾,「想要做掌宮嗎?」
夏侯雲曦明顯的看到凝香抖了抖,隨即凝香整個人都覆在了地上去,「凝香不敢,凝香自詡無德無才,不敢擔此重任,娘娘……」
夏侯雲曦經歷過那樣許多,在她面前的這個十六歲的小宮女,要麼是真的害怕,要麼就是有讓她都難以察覺的演技,前者,她可以教,後者,她便可以逐出這未央宮了,夏侯雲曦眉心攏了攏,「也好,不敢做掌宮……」
凝香本以為夏侯雲曦就不是認真的,此刻听她這樣說心中愈發確定,隨即身形就是一松,可未曾想到夏侯雲曦緊接著又是一句。
「不敢做掌宮,便先做掌儀好了,未央宮之中有關本宮的一切事物現如今暫且交到你手里,不讓叫本宮失望。」
鐘嘯本是萬俟宸身邊的大太監,此刻已經被萬俟宸留在了未央宮專門夏侯雲曦她調遣,鐘嘯聞言趕忙看向那凝香,見她定著身子不言不語,氣的上前去踢了她一腳,「還不謝恩!」
凝香這才回過神來,略帶兩分猶疑的道了一聲,「凝香拜謝娘娘!」
待凝香退下,鐘嘯有兩分猶豫的看向夏侯雲曦,夏侯雲曦笑笑,「你自然當本宮和皇上一樣,該說的你且說吧。」
鐘嘯心中有數,這才恭敬的道,「娘娘,凝香的性子只怕弱了些。」
夏侯雲曦抬了抬眉頭,聞了聞屋子里淡淡的荷花香,輕聲一笑,「你可知這香是哪一種荷花做出來的?」
鐘嘯只覺得好聞,又問了太醫對胎兒無害才試著點上的,本來就打算驅驅藥味兒便罷的,這會子見夏侯雲曦似乎喜歡上了便開心起來,可他不懂香,哪里明白這許多?
見鐘嘯搖了搖頭,夏侯雲曦又是一笑,「听說宮中有一種冬日睡蓮只在臘月開,花期極短,只生在麗水深處,而這香只能用新鮮蓮瓣來制……」
夏侯雲曦還未說完鐘嘯便明白了,那睡蓮是宮中珍品,當初是聖文皇後極*的,後來年復一年的聖文皇後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了那睡蓮便被移栽到了麗水中央去,凝香要用這花制香,必然要在大冬日的涉水而過去采花……依她這樣的性子,自然沒有那個氣勢指使旁人去做,不怕她不成器,只怕她本來就沒那個心性兒。
此刻已經是暮色十分,眼看著時辰不早夏侯雲曦正待等萬俟宸從太極殿回來,這邊廂慕雲卻是求見,夏侯雲曦眉心微攏,慕雲去做什麼她是知道的,當下便讓鐘嘯宣了慕雲到椒房殿偏殿相見。
慕雲進門來的時候眉心微攏,行了禮之後夏侯雲曦便輕輕一問,「她可還好?」
慕雲想想搖了搖頭,「不太好。」
夏侯雲曦亦是攏了眉心,「怎麼回事?」
慕雲低著頭,「這兩日和娘娘一樣吃不下東西,請了大夫來也沒有法子,大夫說那孩子只怕是保不住的。」
夏侯雲曦眸色一深,唇線抿成了涼薄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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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啊宮~等下要出門,所以只能寫這麼多~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