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巫山褚瑞
昨夜下了大雨,今天仍舊陰雨綿綿,不過倒是因為這場雨,一些藥草發出了新芽,到是采藥的好時機。山野林間,一個蕭索的身影走走停停,空蕩山野,卻因為那抹暗綠而染上一抹暖意。
褚瑞蹲,扒開草叢,輕笑出聲,果然這一趟沒出來錯,抖掉草藥根部的泥土,隨手扔進背後幾乎裝滿的藥簍,起身,看看天色,朝著林間的小溪邊走去,他極愛干淨,采藥時手上沾了泥土,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潔白縴長的手指攪亂一池清水,綠水白手,褚瑞直起身,也該回去了。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而近,褚瑞黛眉微蹙,這麼個偏僻的地方難道還有人路過不成,看著那條小道,心中嗤笑,難道自己這是出現幻覺了。
可下一刻,一匹渾身通透的紅馬朝著溪邊疾馳而來,馬背上一名白衣女子險險抓著韁繩,一只手捂著小月復,整個人面色慘白。
「姑,姑娘」,褚瑞話未說完,那名姑娘竟直直地由馬背上栽倒下來,他再也顧不上其他飛身而上,險險接住那名女子,替她把脈,心中一緊。
那紅馬原本還望溪邊奔跑,可在白衣女子跌倒下來的一刻竟然停了下來,徑自俯,嗚嗚低鳴,仿若做錯了事的孩子。
褚瑞取了些水喂給白衣女子,看著那伏低的紅馬,也只能如此了,將白衣女子撫上馬背自己在翻身上馬坐在女子身後,雙手由女子的腋下穿過拉住韁繩,讓女子背靠著自己,他面色微紅,從小到大,他從未這樣親密地接觸過女子。
「駕!」,他扯著韁繩,鹿皮小靴輕踢馬背,馬兒直直地朝前走去。
好一會兒,褚瑞才讓紅馬在一處草廬前停下,不用他說,那馬竟通靈到了自己伏低身子,生怕背上的女子再摔下來一般。
褚瑞將女子抱回草廬,這才回來牽了紅馬將韁繩捆在一處木樁上,拍了拍它的頭,「馬兒啊馬兒,你到是衷心!」,說到這,望著不遠處他心中劃過一道苦澀,人性脆弱不堪竟不如這個世道上的一匹馬嗎?
馬兒鼻子里打出一聲輕響,褚瑞嗤笑一聲,當真是成精了。
進了草廬,看著躺在榻上的女子,將她扶坐起,靠在自己的臂彎,望著雙眸緊閉的女子,褚瑞只覺得呼吸一頓,好美。在對面的藥架上取了一顆藥丸,放在女子唇間,她卻不能吞咽,想了想,他是醫者,在心中道,姑娘冒犯了。
將藥丸放在自己口中嚼爛,伏低頭,覆上女子蒼白的唇,用舌頭撬開貝齒,知道口中已經融化的藥汁悉數喂了進去,倒是不知誰那般狠心,竟然對一名身懷六甲的女子下此毒手。
直到女子將藥汁吞咽他才緩緩放開,這藥丸配置的草藥太過難得,來這個地方兩年他也只得一粒,若她吐出來,再也沒有下一粒了。
女子的身子底子極好,可內傷太過嚴重,褚瑞想了想,又在藥里加了一位寧神助睡的藥,她若能安安穩穩地睡上幾天,對身子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可自第二天夜里,她開始發熱,這讓褚瑞有些為難。
他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總不能替人家姑娘寬衣解帶,只好喚了平日里村子里常來藥堂幫忙的夏杏用酒替她擦身、用縴細的蘆葦管替她喂藥,這般折騰了十來天,女子的臉色總算好看了許多。
沐九兒腦子昏昏沉沉,只覺得自己好似從無憂谷出來,後又不知道被誰偷襲,傷上加傷,好在追風帶著自己一路奔逃,一名男子,對了自己這是在什麼地方。
「瑞大夫,這位姑娘的手指動了」,夏杏驚叫出聲。
褚瑞立刻放下手中的藥杵,替沐九兒把了脈,「嗯,脈搏沉穩,這胎兒算是保住了」,他大松了口氣,看起來這位姑娘要醒了,若是再不醒,這孩子只怕會發育不良,胎死月復中,甚至很有可能會危機母體本身,他前兩日還盤算著要不要打掉胎兒,醫者仁心,雖然這樣做有違天道,但能保住一人總比一尸兩命來得強。
「去將藥堂第二個爐子上的藥端來」,褚瑞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子說不清楚的清蕭,渾身散發著青竹的味道,讓沐九兒覺得很安心。
「咳,咳咳」,沐九兒輕咳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著面前的清瘦男子,一襲墨綠長衫,清冷俊美,長發披肩,兩耳鬢的梳向腦後,兩縷合在一起用玉環扣住,余下的編成小辮柔順的垂下,還有那雙清澈透明的眸子,精致的五官,「我,這是什麼地方?」
許是因為昏睡了太久,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褚瑞拎了一個靠枕放在沐九兒身後,讓她靠在床頭,夏杏端了藥,見沐九兒醒來,不禁眼前一亮,「姑娘可是醒了,這是瑞大夫特地為你熬的藥,姑娘趁熱喝了吧!」
沐九兒冷冷地看了眼褚瑞,那湯藥是上好的補氣之藥,以她的水平光靠氣味便能認出其中的藥材。
「這藥對你和胎兒都有好處」,一向寡言的褚瑞難得的解釋了一回。
「謝謝」,沐九兒接過藥碗,一口喝盡。
褚瑞只是淡淡地點頭。
「姑娘家住什麼地方,為什麼來了我們這里?你告訴我,我哥是這村子里唯一出過巫山的人,等你病好了,我好央我哥哥送你回家!」,夏杏看著沐九兒,來時看她那一身衣衫的布料便知道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還身懷六甲,難道是被趕出來的?
沐九兒低著頭並不言,家,她還有家嗎?
那個人已經拋棄了她,蘭州城又是個只有算計陰謀的地方,沐家,她回去的機會渺茫,似是感受到沐九兒身上散發出的哀傷,夏杏拍了拍她的肩,心中了然,看來這姑娘是沒處可去了。
她看了看一旁專心搗藥的褚瑞,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好,雖然這位姑娘身懷六甲,但不可否認她那精致的口鼻,絕美的面容,孱弱的微笑,連身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的心動,更何況他這名男子呢。
「姑娘若是不嫌棄,就隨我住我家可好」,夏杏陡然開口。
沐九兒微微抬首看著夏杏凝視著褚瑞的目光心下了然。
「這姑娘傷勢嚴重,隨時需要照顧,安置在草廬便好」,褚瑞抬首看著沐九兒,若有所思。
夏杏咬著唇,「可這,你們……」
「將隔壁屋子收拾出來便好」,褚瑞聲音清蕭,宛若一曲蕭瑟的詠嘆調,在人心中吹拂地點點漣漪。
其實沐九兒並不需要人照顧,心脈上的傷確實嚴重,若傷在別處,她一粒丹藥便好,可那里卻是無能為力,只能勉強緩解傷勢,想要痊愈卻得一點點養回來。
這里既是藥堂,她留下來也好,反正也無處可去。
「可你們孤男寡女的總是不便,姑娘還是住我家吧,有我照顧著,你只需要隔日里去瞧一趟就好,也不會耽誤很多時間」,夏杏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更何況,你一個大男人,照顧人家一個姑娘,難免的不便……」
看著眼前兩人,沐九兒在心中搖搖頭,這男子明顯對那女子無意,若是強求,最後又難免落得個如她這般的下場,當初信誓旦旦的雲岫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她完全無意的男子。
褚瑞的眸色越來越冷,夏杏悻悻的,「那我去把隔壁屋子收拾出來!」
連日來,有她在這里倒還無妨,現在這姑娘醒過來了,褚瑞肯定要趕她走的,總不能讓他們今日晚上還共處一室吧。
「我跟你一起吧」,沐九兒咬著下唇,夏杏剛眼前一亮,褚瑞清冷的眸光掃過,「你剛醒來,身子尚還虛弱,躺著便是!」
沐九兒低著頭,「多謝公子搭救!」
「嗯」,褚瑞難得地應了一聲。
卻說隔壁正在收拾著房間的夏杏恨恨地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自從褚瑞到這村子里開始還從未見他對誰這般好過,她每日纏著他,他都難得與她主動說話,現在卻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這般的細致入微,只是她卻忘了,當初褚瑞到這里時,同樣的,也是身份不明。
或許正因為如此,褚瑞才對沐九兒起了憐惜之心吧。
「你暫且住下,不必擔憂」,褚瑞看著沐九兒緊皺不放的眉頭輕聲道。
「多謝公子」,沐九兒聲音很輕,帶著飄忽感。
很快夏杏便收拾完了屋子,「姑娘,那屋子已經收拾好,你可以搬過去了!」
「謝謝」,沐九兒輕聲道謝便要下床,卻被褚瑞攔住,一把將她打橫連著被子一起抱起,看得夏杏目瞪口呆,這,這是冷清的瑞大夫?
將沐九兒在床上放下,又將窗簾撩起。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夏杏,今年十六了」,夏杏唇角微勾看著沐九兒,「看姑娘的樣子應該比夏杏大些才是,那夏杏就喚你一聲姐姐可好?」
沐九兒半躺在床上靠著軟枕,「我今年冬才十五,夏姑娘喚我九兒便好」,看著房間內的陳設,明顯久未有人居住,可看起來卻是非常的整潔,對面那一排排的藥架,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張桌案,看起來應當是間書房。
「十五?」,夏杏看著沐九兒,確實絕美的小臉,精致的五官還有那尚且透著稚女敕的兩頰,「那我就托大了,不知九兒妹妹日後有何打算?」
褚瑞在一旁看似無意的翻查藥架上的草藥,可對兩人的談話卻听得明白。
「我」,沐九兒低著頭,絞著手指,「不知道!」
她當初只是想要靜一靜,好好想一想,關于她,關于雲岫,甚至關于秦憶的身份。
自從她醒過來,縱使恢復了之前的記憶,她也不再是單單純純的秦憶了,她是沐家的天之驕女,是沐家百年難遇的修煉奇才,那個遙遠的時空才是她認可的家,這個山村听起來與世隔絕倒是很好。
「要不姑娘就在我們山村住下吧」,夏杏看著沐九兒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時沖動,說出口才方覺得後悔。
沐九兒抬頭看著夏杏,「我這身子也只能如此了!」
看著褚瑞身形明顯一頓,她咬著牙,「我不會白吃白住的,我也略通醫理,可以幫公子處理藥材,打打下手,就當是還債,可好?」
那怯生生的語氣,讓褚瑞想要拒絕都顯得不忍。
就連夏杏都覺得拒絕這樣一位姑娘簡直就是作孽,褚瑞點點頭,從外面端了一個簸箕進來,里面都是曬干的蓮蓬,「剝子抽芯,可會?」,說著,取了一個蓮蓬就要示範。
「放心,我會剝!」,沐九兒點點頭,縴細的手指取了一個蓮蓬,兩只手掐住中間飛快往兩側一掰,蓮子掉落,兩只手輕輕一捏,蓮子、蓮心分離出來,分放在兩個小簍中。
這些事情,在她跟大長老習醫之處就做慣了的,動作極為麻利,褚瑞點點頭,行醫之人哪有不會做這些事的。
夏杏咬著唇看著沐九兒的動作,「你當著沒地方可去了嗎?」
「嗯」,沐九兒手上動作並不停,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烏黑的發絲襯得原本就蒼白的臉越發的白皙帶著不健康的透明之色。
「可是你的都有孩子了」,夏杏小聲嘀咕著,看著沐九兒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順眼,這個姑娘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難道真的要她明說嗎,她悄悄的看了眼褚瑞。
沐九兒嘴角微勾,「嗯!」,那是她一個人的孩子。
夏杏看著沐九兒,也不明白她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一跺腳,飛快地跑了出去。
「你不追去看看嗎」,沐九兒看著一旁紋絲未動的褚瑞,連她這個初來乍到之人都能看出那夏杏對他的感情,那這男子呢,他身上帶著天生的優雅和高貴,當也不是這山里人才是。
褚瑞端著一個簸箕出門,仿若未聞一般,沐九兒輕嘆一聲,自己情路尚未理清,有何資格去過問別人的情事,她不過一個路人。
第二節詭異竹鼠
雲岫抬頭望著天空。
天很藍,雲很白,一切都宛若雲山腳下那般靜謐,只是卻沒有了那個可以暖心的人。
「少主,花部有消息傳來」,邊原恭敬地跪在地上,雙手呈上一個約莫小指粗細的竹筒。
雲岫接過來,輕輕咳嗽兩聲,看著上面一行小字,面色難看。
「大祭司可在?」,他突然開口。
「在」,邊原應聲,「少主要見大祭司?」
自從當日被風墨冷嘲熱諷一番,雲岫就將綠袖調走。其實他之前在暗府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綠袖也不過是奉了宗政明亦的命令前來照顧,他當是重傷在身,也沒有多想,可現在想來,還是有些大意了,索性直接調了雪部的邊原,充當他的貼身侍衛了。
雲岫因為替沐九兒療傷,修為大不如從前,本就因為絕情蠱而傷了身體的底子,若非有之前沐九兒留下的丹藥,只怕沒有個三五年是養不回來的。
邊原撫著雲岫朝著司馬一族的老宅走去。
司馬從里屋出來,「少主要見我?」
「見過大祭司」,雲岫微微頷首,「傳言大祭司料事如神,也當知雲岫的來意!」
司馬點點頭,「你當真執意如此?」
「正所謂種因得果,有些事情必須雲岫自己去解決」,雲岫負手而立,縱然身子孱弱但那股無可睥睨的氣勢還有不可一世的風華,司馬微微頷首,「你已經有想法了?」
雲岫身上氣質陡然一冽,「朱雀護法和玄武護法都應該換人了!」
「哦」,司馬只是輕輕應聲,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想法。
「九兒不會要這般的四方護法,若是可以,我希望四方護法都換人」,雲岫閉上眼,其實他們四人從小一塊長大,一起訓練,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是怎樣的感情。
亦主亦僕,亦兄亦友。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情,他或許也不會如此。
「這倒是個很好的理由」,司馬點點頭,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茶不錯,你也嘗嘗!」
雲岫唇角微勾,「其實大祭司比誰都明白的,不是嗎?理由,又何須雲岫來給!」
「四方護法換人也不是不可以」,司馬輕輕撥弄茶杯,現在的暗府太過凌亂,許是隱世太久,生活也太過安逸,以至于他們都忘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天女不需要那樣的護法,暗府又何曾需要那樣的暗主。
其實司馬真心是冤枉了宗政明亦,他沒有司馬那樣通天命的能力,若他知道沐九兒便是暗府守護之人,只怕會高興得跳起來吧,當初拆散雲岫和沐九兒也是為了天女。
「條件」,雲岫聲音也不似先前的清冽,反而帶著些許的沙啞。
司馬唇角微勾,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三年不許見她!」
「你」,雲岫看著司馬看似輕佻隨意的動作,可知曉暗府淵源的人,誰對他不是忌憚非常。誰都知道司馬一族的大祭司句句箴言,字字珠璣,「好!」
強壓著心中的怒火,雲岫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只是不見,並不是不許接近不是嗎?
司馬看著雲岫的臉色,眉毛微挑,他倒是小看了他。
「大祭司既還有要事,雲岫就先告辭了」,雲岫迅速起身,毫不拖泥帶水,侯在門外的邊原見雲岫快步離開的背影,趕緊追了上去,看樣子少主和大祭司的談話並不愉快。
司馬看著門外一前一後的兩個背影。
天女之心不可傷,既然已經做了那樣的事情不管什麼樣的理由,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不是嗎?
「邊原,傳令八部,密切注意蘭、雲兩州的情況」,雲岫雙手撐著桌子,背對著門口,「一旦皇朝異動,立刻傳信給我!」
「是!」,沒有了絕情蠱的控制,雲岫很快便聯想到之前的事情,軒轅智居然會發出那樣的聖旨,到底是何意?舍了秦憶而選秦雅,他不會笨到以為這是巧合,秦家嫡女身份尊崇,當初的事情本就有疑問,更何況明明查出來秦憶的清白,王府中人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的迎親,很明顯事先定是有人交代過的。
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可他剛要細想,卻怎麼都抓不住。索性甩甩頭。
「是,少主!」,邊原得令立刻飛身而出。
他本就是雪主手下得力助手,被調回去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雲岫服下一顆藥丸,閉目凝神,強壓下胸口翻涌的血氣,三年,他只有三年時間,既然司馬不讓他見她,必然有他的道理,那這三年時間,他定要用自己的力量為她打造一個沒有寒冷的世界。
褚瑞怔怔地看著望著遠處發呆的沐九兒,她到底在看什麼,天邊白雲朵朵,雲卷雲舒,並無特別但他卻覺得非常的不舒服,那種帶著懷念的哀傷神色。
「明日我要上山采藥」,褚瑞看著放晴的天色,一個月來為了照顧她,幫她穩住胎兒他一直來不及去采藥,若是再不去,只怕家里的存貨要告罄了。
「嗯」,沐九兒收回眼神,點點頭,「我與你同去!」
褚瑞身形一頓,看著她已經凸顯得非常明顯的小月復,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沒事的」,沐九兒潔白縴長的手指輕攏小月復,「它很听話,更何況多走走生產才能順利!」
褚瑞看著沐九兒,這一個月來他甚至隱隱地覺得她的醫術比他還要高,當然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這個時代對女子習醫還是有非常的限制的。
「嗯」,褚瑞想想,多數藥都在林間,這一路也不太坎坷,她平日里本就寡言,唯有他和夏杏還能說上兩句,出去走走,權當散散心也好。
翌日大清早,褚瑞背著背簍,沐九兒很自覺地提著竹籃,里面裝了些吃的。
她仍舊一身白裙,好在當日出來時提了一個布包,里面裝了兩身衣衫,一些銀錢,不然還真不知在這個地方該怎麼生活。
一個月,她已經了解了這個地方。
巫山,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流雲、天楚和朝歌三國交界,但卻傳言無人能越過巫山,起傳言甚至比雲山更甚。
沐九兒也曾試過攀越,但最終放棄了。
且不說她現在挺著一個大肚子不方便,那萬丈高的懸崖峭壁,不是現在的她可以挑戰的。
兩人沿著屋側小路往前,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褚瑞帶著沐九兒進入一個茂密的樹林。
「你在這里歇會,我去那邊采藥」,褚瑞將沐九兒帶到一塊光潔的大石上,輕聲道。
「也好!」,沐九兒看了看周圍,「自己小心!」
褚瑞嗯了一聲,頭也不回。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沐九兒雙腿伸直坐在大石上,微微往後靠,六個月的肚子已經有些大了,坐得有些不舒服,她順手將竹籃放在大石上,起身,望著遠處發呆。
一陣窸窣窸窣的聲音傳來,沐九兒蹙眉回頭,什麼也沒有。
她有些好笑,听著肚子往前走了一小段。
背後又傳來一陣窸窣窸窣的聲音,她猛的回頭,還是什麼都沒有。
沐九兒走到一棵大樹下,抬頭往上,這是一棵常見的荷花木蘭,許是因為這林間溫度適宜,饒是已經夏末,那潔白的花朵已經綻放得絢麗。
她閉上雙眼,神識放開。
一只約莫一尺高的銀白色的竹鼠正捧著一塊雲糕,吃得正歡。她以神識鎖定,那竹鼠似是受驚,想動卻怎麼都動不了,見沐九兒已經回身朝他走來。
「吱吱——吱吱吱——」
那銀白色竹鼠張牙舞爪,沐九兒一把揪起它頸後的皮毛,這竹鼠不知吃了什麼竟然是普通竹鼠大小的兩倍有余,「小家伙,你偷吃了我的雲糕,那我該吃什麼呢?」,她兀自說著話,有些好笑,「算了,我委屈些就吃你好了,放心,我的手很快的,不會把你做的太難吃!」
那銀色竹鼠像是听懂了沐九兒的話一般,眼中充斥著恐懼之色,在沐九兒手上不斷地掙扎。
「算了,據說老鼠肉很難吃!」,沐九兒也不理會,自顧自語,竹鼠的掙扎稍輕,「還是送給我家墨墨好了,據說蛇最喜歡的便是老鼠了!」
銀色竹鼠眼中劃過一道恐懼,「吱吱,吱吱——」
「算了,這次就放過你了」,沐九兒將竹鼠提到面前,另一只手點點它的鼻子,將被它打散的那包雲糕拿出遞給它,「喏,這些送給你了,下次別再這麼貪吃,若是遇到其他人,你就死定了!」
沐九兒也不知道為何,只能說這支竹鼠投了她的眼緣吧。
「吱吱,吱吱」,竹鼠費力地拖著有它半個身子大小的油紙包,一步三回頭,臨走前還特地沖著沐九兒叫了兩聲,只可惜她不是那傳說中的公冶長,沒辦法听懂它在說些什麼。
隱在不遠處的褚瑞完整地看著這一幕。
原本擔憂沐九兒一個人會遇到危險,這山林間雖無猛獸,但蛇蟲鼠蟻卻是不少,卻沒想到看到這樣一幕,嘴角微勾,原以為她也如他一般冷心冷情,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可愛調皮的一面。
如果他沒看錯,那應該是一只竹鼠吧,居然能長到這麼大,端的是好造化。
「這麼快就回來了?」,沐九兒看著迎面走來的褚瑞輕聲道。
「嗯」,褚瑞點點頭,「我先去那邊打點水,你吃點東西!」,已經快入秋了,他采到的新鮮藥材並不多。
「好」,只要他安排,沐九兒並沒有意見。
沐九兒看著那背簍里的草藥,都很常見並無特別。
「吱——吱吱——」
突然沐九兒只覺得裙擺被微微扯動,她低下頭,盡然是剛才那只竹鼠。
她低著頭看著它,指著自己的肚子,「我不方便蹲,你從那邊爬上來吧!」。
它剛才能爬上大石偷吃,沐九兒指著那竹籃旁邊。
很快那銀白色變出現在與沐九兒齊腰高處,「吱——吱吱——」
它輕輕扯動沐九兒的衣衫,沐九兒有些不解,它又指了指不遠處的竹林。
「你是要我跟你去那兒」,沐九兒看著它的爪子,嘴角狠狠地抽動。
竹鼠突然眼前一亮,狠狠地點點頭。
沐九兒扶額,她發誓,她真的是猜的,不知道這個小家伙到底要做什麼。
竹鼠生怕沐九兒不識路,每走兩步走要停下來回頭一看,確定沐九兒跟上來。
那是一片竹林,里面去的人甚少,並沒有路,沐九兒踩在竹葉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靜謐的竹林中,連落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見,一時之間竟然讓沐九兒打了一個寒顫。
走了約莫半刻鐘時間,那竹鼠仍舊不停地往前。
沐九兒黛眉微蹙,若是褚瑞回來發現她不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別看褚瑞平日里溫溫和和的,越是這樣的人發起脾氣來才越狠。她突然有些後悔。
「吱吱——吱吱吱——」
突然竹鼠停了下來,指著靠山的一面,沐九兒側首一看,險些沒給嚇出病來,那山壁整體一塊,卻剛好在竹鼠所指的位置多出一扇門的形狀,上書一行大字,「隱逸關山墓」。
「我說小家伙,你帶我來就是為了讓我來上墳的?」,沐九兒自言自語,原本以為這小家伙知恩圖報呢,現在看來,它是不是認錯人了。
沐九兒抬腳往回走,那竹鼠卻拉著沐九兒的裙角不放,「吱,吱吱——」
上天有好生之德,沐九兒總不能拖著一只肥碩的竹鼠行走,索性依著它的性子走到那墓前,「吱,吱吱——」,竹鼠指著那墓碑上的山字,沐九兒腦中突然浮現出無數個場景,天鴻書院後面的血祭壇,里面各種詭異的死法,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小家伙,我還是先出去了」,沐九兒說著將竹鼠的爪子從裙角一開,朝著來時的路健步如飛。
竹鼠的眼中劃過一道失望,對,你沒看錯,就是失望之色。
第三節夏杏闖禍
沐九兒回到那塊大石旁時,果不其然,褚瑞已經等在那里,面色難看。
「不是讓你別亂走」,他臉色難看,連帶著語氣都有些不善。
沐九兒悻悻的,總不能說自己跟著一只竹鼠去了吧,只好低著頭沉默。
「吃點東西吧」,每次她露出那個神色的時候,褚瑞就知道自己逼迫不了她,說起來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月余,他對她的了解可真是少得可憐。
或許因為兩個人都是巫山的外來者,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他們默契得不去問對方的來歷。每日里他們就宛若一對尋常夫妻般相處。
沐九兒點點頭,心里卻在盤算著那只竹鼠明顯是在引她過去,可為什麼它要這麼做。這竹鼠已經是她在這個大陸所遇見的第二只通靈的動物了。
難道是那個墓有什麼特別之處?
甩開這些念頭,若她現在只是截然一身,去闖闖也未嘗不可,可現在懷著孩子,她可不敢冒險。
「還缺些什麼藥?」,沐九兒看著依舊只有半簍的藥材,知曉他肯定是著急找她,並未去采藥。
褚瑞甚至驟然一頓,三兩口吃下手中的雲糕,「這里已經沒有了,我先送你回去,下午我要去那邊山上!」
時近入秋,藥材越來越少,他得趁著這好天色多采一些。想著他眼角掛著沐九兒的肚子,不然等她生孩子的時候,若是出點什麼事,藥材不夠就糟了。
艾草倒還好說,草廬里已經有一堆了;可人參,他有些為難。
若是以前人參對于他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現在,他已經是赤條條一身,甚至只要出了這里就會有成群結隊的追兵殺手,只能期盼在那邊山上能找到一株,哪怕年份短些也好。
沐九兒自然不知道褚瑞心頭的想法,點點頭。
家里也還有事,衣裳要洗,庭院要打掃,追風要喂,雖然大多數時間它都自己出去早吃的,還有那些藥材,趁著天色好也該曬曬了。
稍微吃了點東西,兩人一前一後朝著草廬的方向走去。
為了將就沐九兒,褚瑞特地將腳程放到了最慢,「孩子最近可折騰?」
「還好」,沐九兒一只手攏著小月復,一只手扶著腰,褚瑞停下來,扶著她朝著草廬步步前進。
*
「瑞大夫,九兒姑娘」,夏杏看著兩人咬著唇,面色有些不悅地迎上去,「瑞大夫又去采藥了嗎?」
褚瑞掏出腰間的要事打開院門,並不看夏杏。
「九兒姑娘,你還好吧」,夏杏接過褚瑞的動作撫著沐九兒。
「勞夏姑娘上心」,沐九兒唇角微微上揚,撫著肚子,「我還好!」
夏杏將沐九兒扶到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癟癟嘴,看著不遠處正整理著新采藥材的褚瑞,有他照顧自然是很好,這九兒姑娘是因為內傷和身孕所以他才會那般上心,若是她也……
只可惜她從小到大,連傷風都不曾,頂多是風寒感冒,也不過三兩日變好了。隨著褚瑞的動作,她的視線落在平日里沐九兒用來切藥材的小刀上。
「夏姑娘喝茶」,沐九兒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夏杏的胡思亂想,她陡然一驚,竟是不知道沐九兒何時去房間里的,「謝,謝謝!」
看著夏杏勉強的笑容,沐九兒也只當沒看見一般,她淨了手,徑自取了藥缽,也不知褚瑞是怎麼想出來的,這個時代的大夫都是以藥材熬汁,而他竟然將藥汁濃縮,再搓成藥丸。
沐九兒一旁放了一個不大的淨篩,將搓好的藥丸放在上面,晾干之後便能收起來了。
「我去采藥了」,褚瑞將藥材整理好,背上背簍。
「帶上這個」,沐九兒將一個不大的布包遞過去,里面包了些許雲糕還有一壺水,褚瑞接過來,心中劃過一道暖流,「自己在家萬事小心!」
「你也是」,沐九兒扶著肚子看著褚瑞離開的背影,夏杏怎麼看怎麼的刺眼,這樣的他們仿若一對夫妻般,你儂我儂,可明明,明明……
夏杏磨磨蹭蹭地磨到沐九兒身旁的矮凳上坐下,「九兒姑娘,那個,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別介意啊!」,她想著,自家哥哥說得很對,這九兒姑娘來歷蹊蹺,褚瑞大夫那等清冷之人都能讓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定然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如果想要心願得償,就要找機會將她送走。
不過現在看來,將她送走,機會不大,可如果能掏出她的來歷,等她的家人招來,她不走也不行了。
沐九兒搖搖頭,「夏姑娘想知道什麼?」
「那個,那個」,夏杏結結巴巴,「其實,我,我就是想問問九兒姑娘,這孩子都快生了,孩子他父親呢,難道姑娘不想讓孩子的父親知道嗎?」
沐九兒心突然揪疼了一下,正在搓藥丸的手陡然一頓,好好的一顆藥丸被捏成了餅狀,唇角的笑有些牽強,抿著唇並不言。
「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好歹他也是孩子的父親啊」,夏杏看著沐九兒的動作有些惱火。
沐九兒低著頭,唇角下掉,手上搓藥丸的動作越發的麻利。
「喂,我問你話呢」,夏杏氣不過伸手推了一把沐九兒,躺椅受力不均,往另一側倒去,沐九兒想要掙扎著起來,卻無力阻止。
沐九兒隨著躺椅側倒在地,她緊緊地護著小月復,一陣刺痛從小月復傳來,她死死地咬著牙。
像是知道自己闖禍了,夏杏面色陡然慘白,「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別告訴瑞大夫……」
說著,夏杏快速地朝著門口跑去。
沐九兒躺在地上,從空間中取出一顆保胎藥,服下,躺在地上好久,等小月復的疼痛褪去,她這才掙扎著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因為小月復凸顯的關系她的動作並不容易,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起身,可是她卻用了怔怔半個時辰。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往下掉。
「九兒姑娘,你,你怎麼了」,豆子娘突然闖進來,將沐九兒扶起來。
「豆子娘,你來了」,沐九兒臉色慘白,此刻她只想好好的休息,強打起精神,「是豆子女乃女乃的老毛病又犯了嗎?」
「哎,快別說了,我先扶你回房間去」,豆子娘麻利地將那藥缽和藥篩都收拾好擱在一旁,只是地上的藥丸卻是不能用了,「看著孩子有六七個月大了吧,瑞大夫也是怎麼能放你一個人在屋子里,萬一出了點什麼事可怎麼辦!」
沐九兒半躺在床上看著豆子娘,這巫山的村民大都還是非常淳樸善良的,他們少有與外人接觸,自給自足,對褚瑞卻是非常地恭敬。
這個山村原本並沒有大夫,大家生病了也都自己熬著,熬過去了就熬過去了,熬不過去了,就直接一抔黃土了。
「豆子娘,瑞大夫采藥去了,是我自己不注意」,沐九兒看著豆子娘忙里忙外地,「你別告訴他,讓他瞎擔心了!」
豆子娘臉色一沉,「這怎麼行,這懷孩子累啊,生孩子更累,等瑞大夫回來得好好檢查檢查,要知道這個時候動了胎氣,那可是大事呢!」
沐九兒索性也不勸了,山里人是淳樸,可也性子直,他們決定的事情,她可勸不動。
那個夏杏,其實心眼倒是不壞,只是,感情太過執著,最終不過害人害己。
「九兒姑娘,你好生歇著,等瑞大夫回來千萬讓他給你看看啊」,豆子娘已經麻利地屋里屋外都收拾好了,以前褚瑞一個人住的時候,他們有時候會輪流過來收拾,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夏杏過來。
「知道了豆子娘」,沐九兒微微一笑,豆子娘險些愣在當場,這閨女長得也太好看了,真不知道是誰那麼有福氣,看著那已經凸顯的小月復,豆子娘思索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