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檀木雕花凳的女子身著九尺華鳳衣,迤邐的裙擺蜿蜒在另一側。也露出了只尖尖小小的鳳靴。
忙著幫她梳妝的女官們像是蝴蝶般穿梭,還未束起的長發掩去她的容顏,雪白的內裙微翻著,能瞥見領口鎖骨處那鳳型紋騰的鎖尾。
她的身後,是飄動的青紗布幔。
女子果然听見了他的失聲輕呼!
「造物主的旨意,你能猜到麼?」像是很清楚他會無理的搭腔。她沒有絲毫色變,亦維持著絕麗清妍的笑容,只是語調中帶著些許不甘?
面孔到是很尋常,尋常到丟在人堆里絕對找不著那種。
管事女官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麼便退到了女子的身後。彎腰躬身,眉睫低垂說道︰「娘娘,您今天的藥還沒有用呢,要不要傳進來呢?」
「你能猜到我會來麼?」她的語調里沒有多少關于好奇的成分。但她,就是這麼問出了口。
「不要踫我!」她往後倒退一步,用袍袖遮住嘴角。
像是要將所有光芒都吸入,卻沒有半點反射出來的門石來自太湖深處。精巧的魯班鎖繞著角門一周,牢不可摧。
他嗎?他哪里配……「為什麼不通知我。」她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
她不做聲,任由身後的女官們將她的一頭青絲挽成個相思髻,最後戴上了新選來的宮紗堆花、丹鳳流蘇步搖才算了結。
這個意思就是同意了?
新來的侍兒悄悄抬起眼睫,華侈到近似光怪陸奇的世界不是他能夠想象的。
管事女官使了個眼色,那跪在青簾之後的傳藥官立即雙手呈藥,小碎步走了過來。
他建造這個地方時,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在這里度過下半輩子吧……
她從紗袖中探出雪白如筍的長指,輕撫過鏡中眉眼。
贖罪?
當他做出了選擇時,就知道再不能回頭了!既然要保護氏族,想要繼續享有榮華富貴,現在住在曾經住著那個人的陰冷地宮中!又到底算什麼!
「你亂叫什麼。」旁邊的管事女官走到他面前小聲訓誡道。
她踏進了一步,左右仔細觀察著這個冰冷陰森的地方。
她恨!她好恨啊!
待到了她的面前時,身子跪得更低,雙手卻呈得更高。
女子在菱花鏡中輕擦拭自己彎彎的嘴角。一小抹血絲而已。
有嘴的人……通常熬不到最後。
傳藥官忙用銀羹匙舀了一小勺,淺嘗了口。
他不敢太明顯,只能慢慢的打量著……
幽深的長廊像是沒有盡頭。
「我是蘿月國母!」她打斷了他的話,滿臉陰郁也遮蓋不住驚人美貌。
盤桓的長煙後卻漸漸凝現出個影子,那斷續若風的模樣就像從深水中浮游而上,轉瞬就清晰成形,掙月兌了煙氣的包裹跨進門來。那是個結合了武士與貴族迥異氣質的男人,身上套著玄墨色的深衣,另一邊肩膀披著煙青色的銅甲,束成一只松散發辮的長發很隨便的垂在左肩。
但她的美貌智慧和仁慈無與倫比,深受皇帝和子民的喜愛。
「娘娘。」他順著她的話尾,亦不再激怒她。
「你猜不到的。」她頓了頓,笑容也有些收斂︰「本宮也猜不到……」猜不到會在這麼多年後,她的身體會愈見虛弱。
真的很不舒服,不舒服到連骨髓都痛的那麼明晰。
「阿錦。」他緩緩開口。忙容雪梳。
她微閉上雙眸,輕舒了口氣。對,唯一的。她一直都是天下無雙的女人……
這樣的面孔,是該獨一無二的!
她的額汗直冒,一抹血水也順著嘴角緩慢溢出。「阿錦!」見她異象,他立刻睜開眼楮要扶住她。
管事女官行了蹲禮後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侍兒侍女立即心領神會的跟隨在她身後退出宮門去。
但並沒有嚇到她。
「天下間,果真還會有像娘娘這般容貌的人麼。」他淡淡問道,口吻中亦沒有晴欲。
艷絕天下的眉眼像是深海中的魅族,冰冷而端傲的轉看向他。
若白筍一般的長指漸漸撫上面頰——
所以,她看見了,就想吐!
怎麼會是一樣的面孔呢……
在眼神準確的傳達到後,他立即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著不敢再抬頭看一眼。
「你身體是不是又變弱了,她不希望自己耽誤你。」
像是夢境般的蘿月後宮中,傳來她像是冰碎般的銳利尖聲︰「我要見他!」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我不是替我,是替她。」想贖罪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妻子。
「你們退下吧。」
男子從袖袋掏出鑰匙,輕轉了轉匙孔。
「猜不著。」他淡淡回答。
玄墨裝束的男子攙扶著她,從長廊盡頭抵達。
傅山的狻猊環身爐正噴薄著蜿蜒而上的清煙,她拖著長裙,雙手輕撫弄過不大明晰的煙氣。強迫著這些其實並不好掌控的香塵飄向自己鼻腔。
就在人覺得它們應該會永遠響動下去的時候,聲音,停止了。
「我已經帶來了所有的榮華富貴……你不可以這麼狡詐!在享用了我的犧牲後,才做這個悲天憫人的樣子!」天下間,最不適合做這個樣子的!就是他!
「又沾滿了……所以本宮才痛恨,這麼濃重的藥味。」她頓了頓,眼神穿過百鳥朝鳳百葉屏風,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娘娘!」
牆上的夜明印入了地石的光澤,帶著點點星辰般的光芒。仿若天際遙遙,是墮落而悲傷的最盡頭。
「沒有找到。」她沒回頭去看,只自顧自將那燻香扇入鼻腔中。
「我要你搬回去。」她走得更近,近到可以看見他微閉著雙眼。
除了皇位,恐怕天下已經沒有不能捧到她面前的東西了。
乞巧魯班鎖發出‘ ’地長音,一個接連著一個。
那後面,正彎腰躬身的跪著一名男子。
「我也這麼覺得。」他的語速很慢,像是在回味著什麼。
否則她再痛恨那個人,恨到想讓那個人去死!也不會讓那個人逃走……
深吸了口氣。很沉靜,很淡然的香氣……卻在尾調中帶上了那麼點兒哀怨,悲傷的味道。
娘娘說話並不需要他們這些下作的婢子附和,在蘿月宮中,她們只有耳朵和眼楮,沒有嘴。
猜不到,他會有膽子幫助那個人逃離!
刨去一些為了子嗣綿延不得不納娶的妃嬪,幾乎可以算作專房之寵。
一樣的面孔嗎?
既然上天選擇了她,為什麼還要她身體這樣弱!
冰冷陰濕的環境讓人渾身不舒服,這個地方,她是第一次來。
眾女官皆屏聲靜氣的各司其職,沒人敢多看一眼。
但越是這樣,她越恨!
她將沾血的白絲錦牡丹繡帕很隨意的丟放在妝案上,做了個扶鬢的動作。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傳藥官立刻雙手雙腳行大拜之禮,口中還朗聲道︰「娘娘乃千金貴體。應知良藥苦口,不管是為了陛下,還是為了這個國家,娘娘都必須……」
「你母親,已經病逝了。」
他悄頓了頓,用眼角去窺伺她的表情。卻被管事女官抓個正著,一個狠瞪,他立即眼觀鼻,鼻觀心。
華服女子端起藥盞啜飲一記,忍不住蹙眉。錦帕也掩住了有些失色的櫻唇︰「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苦口,取走吧。」
饒是這般,皇帝還是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但,那個人不在那里,還會在哪里呢?
「既然當初是你選擇的,如今,早就由不得了!你,還是快點搬出去吧!很可笑!」丟下這一句,她掩住胸口快步往前跑去。
男子使了把力氣。門石應聲緩緩支開,鄰牆的夜明也隨之將一束淡青的光束投射進去。
「接下來,該做什麼。」他不卑不亢,緩緩開口。
微蹙眉心的樣子絕美,但吐出的話語卻冷清的很。「你很可笑。」畢竟當年,是他親手選擇的不是嗎?現在卻自己主動住在這里?
「你來了。」內里維持著盤腿坐的人徐徐睜開雙眼,臉色很平靜。
「這樣的地方,本宮從沒想過自己會來。」盡管那個人住在這里那麼久,但,她就是不想來!
卻在眼神漸接觸到那女子的面孔時,大驚失色。
半天沒動靜。
待到傳藥官離去,管事女官繼續服侍女子更衣。
她轉過臉來,忽而露出個傾國傾城的笑容︰「還得找啊!」
「娘娘……娘娘是不是不舒服,好像,好像流血了。」他坐立不安,也不敢抬頭,只能輕聲而又快速的回答道。
「我這就安排。」
三聲在深宮中略顯突兀的長葉聲響起,她的神情有些微微收斂。
男子也立刻識相的退到了好幾十步遠的地方。
他單腿跪下來,眼觀鼻鼻觀心。
她捂著口鼻,迤邐長裙在光滑的黑耀石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當朝的蘿月國母,是個身體虛弱的女人。盡管高居鳳位十多年,也因為體質原因沒有誕下皇嗣。zVXC。
管事女官不敢答腔。
捧鏡女官正眼觀鼻,鼻觀心的走上前去,將那枚銅制的菱花九雀鏡引到了她的面前。
「是,是嗎。」她抖動了下唇瓣,面上依舊維持著憤恨的表情。
「看來的確是沒有找到。」她維持著扇香的動作,絕美的嘴角卻翹起了個詭異的角度︰「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誰能算到呢?」
原本還滿是釵環瑾佩的內庭,霎時變得有些寂寥。
侍藥的女官款款走來,端起白瓷小碗先用寸長銀針沾試了一下,再敲了敲碗口。
那是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怎麼用關于容顏的美好詞藻都不過份。
為什麼既然選擇了她,還要這樣做!
有這麼大驚小怪麼?
PS︰這章也許大家會問,這是不是寫串文了?
但這並不是,這是一節很重要的過度章節,再往後,大家就會明白情節鋪展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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