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內人在府上叨擾,所以冒昧上門來接。」
就連聲音也淡淡啊……
「汐娘。」
十二月下旬的枯榮山是個寶庫。
他的雙眼輕眯起,薄唇緊抿卻一言不發。
骨骼分明的雪白指節中是她小小的,肉肉的,軟軟的包子手。
「阿晨,幫了人是不是很開心的?多幫人,會有福報的,就連子孫後代都會長得俊俏些!」她很沒氣氛的接著‘講道’,完全無視對面男人。
「哇……」一口腥濕的血水噴出,濺得那只雪兔子都披上了紅衣。
她眨眼,對上了他靜深的黑眸。
而白晨,那雋長的身影早已融入紛飛的雪中,什麼也看不見了。
……果然是對上了老板娘的那句話,阿晨很容易就會被小姑娘惦記上啊。
「我沒有事。」她仰頭朝他燦爛的笑著。
「不不不!」她趕緊回抱住他,小臉也擱在他後背上。
同時,卻感覺到一陣吸力瞬間將他拉下……
「兔子!」她的眼楮一亮,繼而單手捧住了那只小小雪兔,開心的端詳著︰「好可愛啊!」
那時,天色還不算晚,這麼一群人突然出現在城鎮中,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白晨的眸子偏靜偏深,指月復亦輕劃過她溫熱的臉頰,果然有些燙手。
「是嗎?」他的嗓音低沉,很是好听。
「汐娘。」他抓著她的手,身量對著燈光。聲音卻是咬牙切齒的︰「我說你沒事,你就一定會沒事。就算……我也不會另娶她人,永遠不會!」
阿蒼面無人色,卻立刻定在原地狠拽住長麻繩,不敢放手。
她小心翼翼的走近一觀,卻忍不住訝聲叫道︰「是白兄弟啊!」
「你是不是……」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白晨咬牙切齒︰「你吃啊!」硬是撬開她緊閉的唇,塞進食物。
乘現在還有火褶子,能烤烤肉吃。
意想中的憤怒滔天並沒有來臨,汐娘詫異不已。
「快要拿到了。」
瓦罐一掀開,滾熱的雪白蒸氣升騰而出,客棧內廚的一方小小天地也充盈了暖意。爐灶中那一點照眼明的橘紅色,給男子的側影打上了一層融光。他端坐在紅暈里面無表情,卻還是那樣俊俏無雙。
某胖妞嘴一努,滿面都是紅潮︰「會化掉啦!何況我又不會冷……」她有些惱他不懂風情,可是又無法真的對他發脾氣。
但又不得不說,還是有一點點幸運眷顧的。
她焦急的嚼爛吞下,再度開口︰「阿晨!」
昨天阿晨出去後,到現在都還沒歸來。她眼色熬得像只白兔,卻一點都沒有入睡的念頭。
這個男人的面孔實在俊俏。只是容色偏冷邪,總叫人的聯想往不好方向去。只是,這樣的男人,也會有柔情一面麼?
他的眉依舊沒有展開,只是靜黑的眸子里已經沉寂了些許。
咕嘟咕嘟冒著煙氣的藥材瞧不清是啥,但白兄弟這麼身體健壯,一定是用不上!八成,是給白大嫂用的吧!
他放下錠元寶,繼而攬著她的腰站起身來,再朝少女他爹點頭說道︰「多謝診治內人。」
「是山神爺發怒了!」
前面凹處,竟然是一只雪白毛皮的矮腳豹!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從藥廬出來,天色已經暗了很多。
速術的身材要稍微瘦弱些,也輕盈些。當下就決定由阿蒼做樁,用麻繩拴住自己,再系住對面的速術。如果有意外,也能由力氣大的他,將速術給拽回來。
還是想不出來這其中的利害處,但人已經要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雪風中才刮來淡聲回應︰「老板娘客氣。」
「我好得很……」汐娘訕笑。
「看啥看啊!」
「其實,你後來提出要娶我時,我心里好高興的。」
但是,老板娘真的好勇敢……起碼,如果阿晨下落不明,她絕對不會還有膽色獨自支撐著客棧經營下去。
他盯著她半天。
「哎呀,好俊的雪兔兒!是白兄弟搓的麼?」她一眼就看見了汐娘單手捧在手里的小雪團,開心的笑道。
她輕聲道︰「我知道阿晨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啊。」
人卻老早就將手張的很開,筆直奔了過來。直到撲進了自家夫君的懷里,才嚎啕大哭起來。
「怎麼是老板娘來送?」汐娘有點詫異。
接下來的話,被她的小手輕輕掩住。
是,遇上山魅出巡了嗎?
而他的肩,是濕的。
汐娘嚇了一跳後連忙起身,從溫著女乃茶的棉煲里倒出杯女乃茶。遞到老板娘手中後又整了條毛巾。
「……是啊!我猜也是這樣的!」老板娘跟著後面應和道,眼淚卻漸漸收住了︰「白大嫂,你安慰過後我好多了,還有很多客人等著我送飯呢,我先去了……」說著便用那條毛巾擦拭了把臉,有些不好意思。
他沒有出聲,只冷看汐娘跌撞沖到花架面前,又自己給自己擦了把臉才回轉來。
但……
並約定,夜里每人當值一個時辰,如果有危險和雪崩,也好有個照應。
「沒有說過。」他柔聲回答。
「阿晨!我想知道……」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汐娘輕撫過她的眉宇。
和阿晨成親這麼些年,其他不敢說。但看臉色……她司空汐還是懂看的。
所以今天都日上三竿了,也沒見什麼人在客棧內走動。
「謝謝大嫂!我一會下來拿飯菜!」汐娘笑米米地說道。
「不對啊!你們看枯榮山方向啊!」
「你想過一件事沒有……」她的面色微紅。
速術和阿蒼兩人,瞬間被甩在了雪堡壘旁邊的空地上。
失而復得的兩人,讓漢子們驚詫不已。
她知道他的身體很好,尤其在這個事情上面……但是現在,還真的體現出個差別來。
「速術哥!你看那邊!」年紀最小的阿蒼當值,他輕聲呼喝著旁邊休息的速術。
沒想到今天一起床,就看見那里多出了只新的小雪兔。
「我不……」
這就像是,原本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的人,突然說听見了有可能。
他呼喚著幾個正在休息的漢子一同使力。
「嗯?」他吻著她的脖項,來到了她的耳畔。
「什麼聲音?」
「不必。」白晨悄無聲息自人後轉出,繼而淡淡說道︰「內子還在等我,先行一步。」
一點,再一點點就夠得上了……
叫速術的年輕男子站直被雪風吹的有些佝僂的背,深一腳淺一腳跟了過來。
他清楚的知道,雪山中如果沒有過夜的地方,沒有火褶子烤火,這群人將永遠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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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毒的。」就算有毒,也傷不了她啊。她的血,分明比蛇毒的多好不好……她張口想說,卻被他的陰郁神情嚇到了。「……現在已經好了,包扎過了的。」
人走在此間,倒像浸著冷沉沉的一潭深水。每走一步路,都要全神貫注的用木枝先戳下去探探虛實,如果稍不留神就要陷進去一根大腿那麼深。
但阿蒼顯然比他還要驚悚,正使出全身的氣力去拽拉︰「……你,忍住……」
應該是之前雪崩時被埋得死透了,但現在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被風吹得現出了一部分毛皮。
「弄好啦!」
在這里,迷路就是死亡。
她扭著腰過去,想將那碗殘渣處理掉。
每年到這個時間,雪山都將封存。山上動植物們也因為沒有人的狩獵,而長得膘肥肉厚。
常年的客棧經營、和氣生財。讓他的口氣听來總像是最溫和的商量,很難有人會反感。所以命令傳達下去後,大伙都應和。
「嗯。」
「火褶子在速術那邊保管。」身後略微有些年紀大的男子答道。
她卷長袖繞到小爐邊,忍不住伸著長長的頸項朝里瞄了一眼。
「怎麼不點燈。」
剛從危難中月兌離出來的人們,人聲鼎沸。沒人注意到,老板娘正面朝著雪山,身體克制不住地微顫。
但他,分明昨天還在客棧啊?
幸虧山神爺發怒時,他們正在山勢較高的洞中躲雪,浮雪又不夠將他們徹底封存起來,這才逃出了生天。
眼前的白晨,呼吸平靜臉色和緩。听聞她說這番話,亦沒有任何反應。
「阿晨……」她驚喜萬分,早將昨天那場不快給拋到腦後、立身要撲入他懷中。
「白兄弟!你怎麼在這里!」老板娘兄弟一臉驚訝的認出了這個年輕的男人,正是他家客棧里的白晨。「你也被雪崩困在山上了嗎?」不對啊!之前不是不肯來麼?
「知道了。」老板娘夫君斯文的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驚悚,只慢慢的吩咐下去︰「再走下去,也不見得能找到山洞,不如,我們今晚先做個臨時的雪堡壘。」
兩個年紀輕輕的漢子面面相堪,最後決定還是要冒險將它給拖出來。
她扶著窗欞,努力想要模模那只染紅的兔子,卻一點力氣都施展不開來。
听見白晨的應話聲,眾人忍不住偷瞥去一眼。
「剛才老板娘來送午膳。」她松了松手,仰首看著他。
「你若不舒服,就算了吧。」他舒了舒她的背,淡聲問道。
此時,阿蒼卻已經被墜力給拉的有些虛月兌了,竟然是跟著速術的速度一起往下滑去。
「你很希望我去救人麼。」他緩緩問道。
她張嘴還要再說什麼,卻被舌尖遞來的食物給纏上。剛一口吞下這個不知道是啥的食物,他就加深了吻。
他已經立起來了,骨節分明的雪白長指微握著——竟然給搓出了一只晶瑩雪白,有著兩只長長垂耳的小雪兔!
「張嘴。」他環住了她的腰,再從果籃中取出一只糕餅,緩緩的喂進了她的嘴。
「……昨夜里你也看見了吧……那是山神的憤怒啊……每隔三天,他們打獵人就要讓畜生傳份平安書出來,今天就是三日之期,我從早上等到現在。都沒有傳平安書的出來……白大嫂……我好害怕啊……」
一點力量都沒有啊!
「果然新婚燕爾就是不同呢……」老板娘悄悄打量著兩人緊挽的雙手。
慌忙從糕餅籃中取出幾只果子,也不管嚼沒嚼爛,囫圇吞棗的要咽下去……胸口銳痛,一陣腥甜涌了上來。
汐娘壓抑住情緒不敢看他,身體卻有些控制不住的輕顫。
「汐娘,我並不關心別人的家事。」白晨撫過她最近有些變尖的小臉,冷聲打斷道。
「我還真沒用哦。」
老板娘夫君仰臉看了會兒蒼鷺飛行的方向,臉上的神色有些許緊張。
白晨的眉瞬間蹙起,出聲提醒到︰「汐娘!小心凳……」
速術欲哭無淚,心里還在說著,這下完蛋了。
仰頭,卻看見雪地前,男子一身月白衫,手中未持任何兵刃。若不是那渾身的戾氣還未消散,這身裝束,在雪中真的很難不叫人聯想起山魅雪妖。
可是,這些都是她的罪孽,其實和阿晨一丁點關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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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攥成拳,就連青筋都爆了起來。
又是哭又是笑,除了她相公,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听懂。
「額,你抱這麼緊干嘛?」她被壓得好難受。
他伸開雙臂將她納入,眸子還是那樣冷,嘴角卻已然微微揚起︰「怎麼了?」
之前從雪洞中逃出生天時,這群人都是連滾帶爬,哪里顧得上取什麼彈弓箭弩。就連最保命要緊的火褶子也沒幾個人帶出來。
再輕輕含住了她的耳垂,她渾身顫栗著,
她有些不好意思,癟癟嘴不再說話。卻自己紅著張臉,去吻他冰冷的額頭,冰冷的鼻梁,最後是冰冷的唇。
「好點了麼。」白晨的聲音沙啞著,看向她一字一頓。
卻被白晨伸來的手給拒絕。
「那我就去救。」他依舊緩緩說道。
白晨開口喝止她︰「汐娘!」俊秀的臉上已經有些難看。
偶爾,卻有幾只食腐的蒼鷺在上空險險飛過,再沒其他活物的蹤影了……
「我來救人。」白晨淡淡答道。
話音還未落,他的吻已經襲來。
這樣的動作在別人做來,一定極無禮!
剛剛雪崩過後的枯榮山,到處都被一層厚厚的浮雪掩蓋。
入夜不知幾許,但人還未眠。
「你被蛇咬了?」他蹙眉,樣子有點凶。
他揚起臉,卻看見了一張冰冷的,俊俏無比的、微帶邪氣的面孔。
「闖闖闖。」敲門的聲音只持續了幾聲,老板娘便端著午膳走了進來,嚇了正對著雪窗縫衣的汐娘一大跳。
「怎麼?」
「是真的嗎?哪個白兄弟啊!」她抹著淚連連道謝,卻覺得好像還是哪里不對。
「你喜歡就好。」他細細望著她的面容,一字一頓。最後,將她的領口緊了緊。代她拿起果籃,兩人重新手挽著手,朝客棧走去。
听見隊伍里最小的獵人,才十八歲的阿蒼輕聲叫喚。老板娘相公困難的轉過身來安慰道︰「沒事,我們很快就要出山了。回家了就要吃啥吃啥了……」那個年輕的獵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
卻看見那明朗的少女正呆立在門邊,大大的眼楮悄悄四下打量著白晨。
太陽,快要下山了。
果然,果然是白大嫂的夫君嗎?
……好……她凝著心神想要穿針,卻被一只輕撫在肩上的手給驚得抬起頭來。
「啊?」她歡快的應聲。
她欣喜若狂,又害怕是被騙。在家里听見別人報信後,就什麼都不管的沖了出來……她的枯榮山神!果然沒有誆她!果然她的相公沒事!
「哎呀!笨手笨腳的。」她自嘲著。
汐娘連忙夫(諧)唱婦(諧)隨的欠身,準備離開。
「救命……」只來的及喊出兩個字,墜力已經迅速的傳達。
汐娘將繡花針在頭上劃了劃,再偷瞄了眼那只兔子,心里卻比吃了蜜還要甜。
瑩白的雪窗淺開著,正對著內里的是一只胖胖的,白白的,小巧無比的雪兔子。昨夜里那只兔子被震碎了,她傷心了半宿,本以為阿晨沒有注意到。
‘轟’地一聲,耳邊卻忽然有悠長的連疊聲響起。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靜靜望著︰「汐娘。」
像是一串冰糖葫蘆,他們每個人都是用一根麻繩將自己和下一個人給牽連起來。
胸前那兩團雖然不大,但也是有的好不好?這個壓法……很快就和沒有一個樣了。
轉身的動作是,要他們跟著嗎?眾人又是一個面面向堪,
「沒有想過。」立刻猜到她接下來會說什麼,他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音色有些冷,就像現在的雪風……
昨夜守到大半也沒見什麼大事,人們才自顧自去睡了。
嘴里還在不依不撓的罵道︰「作死的家伙!叫你不要去,非要去……你身上都好好的吧?沒有啥地方痛吧……」
她簡直就要去見姥姥了,他還游刃有余!
速術腰上系著繩子,拿著探雪仗在其實就十來步遠的地方慢慢挪動。
「搞什麼?」她有些好奇,跟著想要半蹲下去看。
白晨潛意識一把捉住汐娘,護住了她的腦袋兩人自窗邊一躍而下。
樓梯的聲音很大,每當客棧中的其他客人來回路過門前時,她總要沖到門口去看一眼。
「阿……阿蒼!」速術不敢高聲喊,生怕會再引起雪崩。
她起初哭的還算控制,到了最後已經撕心裂肺,邊哭邊是內心的表白︰「……我說了不要去了的,他偏不听……」
「怎麼了?臉弄傷了麼?」白晨蹲在她的面前,企圖撥去那額前的碎發,想看得更清楚些。
滴溜溜的果子和糕餅渣滿地傾灑著,還真是髒亂不堪啊。
「火褶子還有多少?」老板娘夫君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哪怕就是叫他們撿到雪崩被埋的野獸。沒有火烤,又哪里咬得動啊?全都硬得可以敲掉牙齒……現在,不過是熬罷了。黃昏的暉光照進雪山,給冰冷雪白的枯榮山罩上了層淡金羽衣。漸漸轉西的橘色晚霞中,並沒有鳥雀高高地盤旋飛翔。
但已來不及了,她被橫在門口的凳子攔腰撞到。整個人趴到了地上,連帶翻了糕餅籃。
眾人面上立時一喜,但很快就又七嘴八舌的問道︰「可白兄弟就一個人啊!」這里可是一堆漢子……而且隨便哪個都比這年輕俊俏的郎君要看來彪悍吧?
汐娘有些不大好意思。連忙要掙月兌,卻怎麼也掙月兌不了阿晨的手勁。只能加快上樓梯的速度去。
「我剛才回來時,瞧見她了。」白晨靜靜地回視著她,沒有絲毫不耐。
「但是汐娘,有一點你要知道。」
但冬獵,不是誰都有那個命去狩。
如果使點勁,是不是會碎呢?
就著劈哩啪啦的火苗,白晨將藥汁倒入了青花白瓷小暖盞中。合上了蓋,朝她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是不是……是不是山神爺爺……」
少女他爹有些詫異,連連點頭道︰「哪里的話,醫者父母心嘛!何況我家又是作這行的……」
雪山瑩白永恆,亦沒有明顯的走向。就算是再勇敢的猛士,也不能輕易在雪季入山。
「疼不疼?」他蹲下輕環抱住她的腰身,繼而攙扶起︰「摔疼哪里了麼?我看看。」
汐娘緩緩抬頭。每個字都像來自五髒六腑,多說一個字都那麼疼︰「……為什麼要管我……為什麼只對我好……為什麼不肯救他們……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好不了了,所以你希望天下所有的有情人都和你一樣!」起初還是普通的語速,到最後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怒喊。
其實她心里清楚,阿晨的武技登峰化及。上樓,哪里會有聲音呢?
「是想休息了嗎?」白晨淡聲問道。
「這有啥?」老板娘訕笑著,允白的面上卻還有幾道沒涂勻的粉︰「小利巴昨夜里說什麼也要回家一趟,他女乃女乃就住在山腳腳下。所以今天店里的活兒,我只能多干點。」
她左右擺弄腦袋,抗拒著白晨的哺食。
什麼叫我希望你救,你才會救……
人多力量大,這八(諧)九個生龍活虎的漢子很快在避風處搭建起了雪堡壘。
「白兄弟白大嫂,你們回來啦。灶上還在留著你們的飯呢,現在要用麼?」門口守門的老板娘見兩人入內,揉著眼楮關上了門板。
他不做聲,伸手將那只掩在自己嘴上的小手輕輕拉下,改為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有些詫異,白晨卻已經順手將那小罐澆在了小爐上。奇異香氣瞬間在內廚肆意起來。
「我,我自己吃。」她的腔調有些厚重,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怎麼辦?今晚住哪里?」另一名壯年的男子,稍稍加快了點腳步跟上老板娘夫君,語氣雖然不是很急切,卻也能感覺到他的不確定,企望他們的首領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斷。
但不知怎的,那捉著穿針線的手卻哆嗦不已,憑他怎樣也找不到針腳處。
他取過食物,想要扳正她喂食。
這些漢子都是一驚,想要狠狠抓住阿蒼,卻已經回天乏力了……
「昨天夜里的,是雪崩吧?」她蹙眉輕聲問道︰「老板娘的夫君去雪山好些天了,昨天夜里,你說……」
現在,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
將午膳擺放到了汐娘的桌上,她扯出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想要往外走,卻被自家客棧的門檻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像是靈犀感應,在她抬頭的一瞬間,一只骨節明晰的手推開了門板。
就算明知道是謊言,也不可以戳破。
「不冷麼?」白晨看著她忙忙碌碌,嘴角微揚要將雪窗合上。
老板娘也混在人群中(諧)出來了,只是她面色如雪比別人更甚。
「別看別看!好像門牙被磕碎了半顆!阿晨幫我把糕點撿起來嘛!」她笑得沒肝沒肺,見他手伸來,連忙捂嘴捂得更緊,往另一邊閃躲開去。
「多謝白兄弟!」老板娘只得急急沖準備轉身的白晨叫去︰「我知道這個時候說啥都輕飄,但還是要多謝白兄弟的恩情!所謂大恩不言謝!以後若有用得上小婦人的,只管吩咐!」
「畢竟……你那麼好看的少年郎君,我……那時也是心動的。師傅和師母一定等的有些急了吧。我霸佔了你這麼多年,卻……」想到那個被阿晨親口吩咐拿掉的孩子,她眼淚又要來。
就算討厭到了極點,但食物的塞入卻讓她本能的咀嚼並吞下。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解除些些痛苦!
她恨透了這點,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她想活啊……
白晨看她一眼,臉色有些微沉。也沒說什麼,只彎下腰去挑揀那些還沒摔爛的點心。
他沒有再說什麼,就這麼輕輕壓在了她的身上。
汐娘面色如紙,抓了只糕點就往還遮遮掩掩的嘴巴里塞。「什麼,什麼事?」她笑。
「嗯。」希望被一點燭火燃起,她連忙用力無比的點頭。
順著人聲的指導,人們仰頭望去……去見枯榮山處一片雪白。是不是,是不是比原來長得更高些了?
這麼晚了,客棧的廚房早就封了起來。
前面的雪已經被打上了層暖光,是客棧要到了吧。
而雪堡壘,就是用雪搭建起一個小小的圓型建築。很矮,但可以窩風。雖然比不得燒炕的家,但總比露天要暖和幾百倍。起碼,不會凍死。
「你怎麼了?」汐娘有些詫異,連連托住了老板娘的身板。
卻發現她正壓在他的背上,不肯回頭。
老板娘如貓般狡黠的碧色眼楮,正一眨不眨的看著白晨。目光在熱切中有一絲艷羨,末了,忍不住嘆了一句︰「白大嫂真是個有福的女人呢。」
「你可以救他們的啊……」汐娘不管他的冷漠,直直將話給說完。
「翻地龍嗎?」
聲音持續的時間不長,也就三分之一柱的香。卻震得所有人同時怔了怔。
「沒有。」黑暗里,他的手輕攬住她的腰,再緩緩收緊。
索性茶杯里沒有多少余水,只幾片散亂的茶葉黏在桌案上,很快給彩錦的片域暈上了一大層茶漬。
「好餓。」
撿好糕點抬起眉睫時,正見她捂著嘴兒笑得顫巍巍。
「那就拿回來。」他淡聲道。
此時,客棧的門大開。一群原先住在內里的客人也跟著沖了出來,人人面面向堪。
‘咚’、‘咚’、‘咚’,是極均勻的上樓聲音。
老板娘踏入膳房,卻被那一只升騰的紅泥小爐給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再一看,她詫異的緊︰「誰在那里!」
「我自私?」白晨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像是怕驚嚇到了誰。
但怎麼回事呢?竟然忍不住想要跟在他身後?
「速術!」
無法呼吸,他托住了她有些發軟的身子,繼而更深的吻襲來。
也不知道,哪個姑娘以後會有福氣接受了去。
「等一等。」白晨站住了。半蹲搓著雪,不知道在作什麼。
那些動物就會為了御寒,拼命去豐厚著自身的皮毛,這樣也會給他們的冬獵帶來一筆意外的好收入。
老板娘的手微顫著,就連乳黃的女乃茶潑濺到了袖子上都不自知︰「多謝白大嫂。」
卻有一只很有力道的手將他的肩給猛提了起來。
「哎呀!我的女乃女乃住在山腳下!我要家去看看啊!」
「不像吧?房子沒塌啊!牲畜也都安分的很。」
見是阿晨,她立刻像只小黃鸝般鑽進他的懷抱。
「火褶子還夠點三、四次火。」了解了情況後,速術小聲的答道。
轉過面來,見那綁好的發髻有些歪,人卻將小手橫捂在唇前。
白晨的眉宇間全是山雨欲來的煞氣,壓低聲線冷道︰「我說了,我不想關心別人的家事。」
他停頓的時間不久,繼而就冷聲道︰「我並不關心別人的事情。是因為你希望我救,我才會救。」
她下意識仰首,卻被他輕輕抱住。熟悉的氣味順著鼻腔滑入胸口,最後鑽入她的五髒六腑里。
她把玩著雪兔,忽然沒預警地側過了臉︰「阿晨。」
門,洞開著。雪還在悠悠的下,汐娘的內心卻已經一番雲涌。
明白汐娘在忍耐著身體的疼痛,白晨抓過果脯,半強迫半憐惜的緊喂到她唇邊。
「哦?」他靠得更近,氣息清晰的噴在她前額。
但偏偏白晨,卻叫人覺得無話可說。好像,好像他本就該這副模樣般!
他拭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為什麼道歉。」
汐娘側顏看了眼白晨,繼而微笑著點了點頭︰「是呀!很可愛對不對。」
「洗一洗吧。」他淡聲道。
她的語速奇快無比,漢話中又夾雜著大量的母語。
那溫柔的觸模,一瞬間就將老板娘內心的偽裝撕得粉碎。
原本一片平靜的雪地像是開了巨大的嘴巴,要將速術一口吞下。
這些日子,她養成了非常要不得的壞習慣。必須得在阿晨的懷中,才能入睡。
白晨突然松開了環抱住她的手,汐娘下意識想要回抱住他。觸到手的卻是涼涼的空氣。
頓了頓,他的氣場漸緩和下來︰「你的糕點黏到了嘴邊。」
「……」
「叫我來幫你罷?雖然是寵夫人,叫人眼熱。但這哪里是男人該做的活呢!再不濟,也該讓速術幫你煎好藥再送來啊!他家開藥廬,你又是我們救命的恩人!」
「阿晨。」
「老婆,是白兄弟救了我們。」待到初見家人的激動情緒有了點收斂,老板連忙說道。
眼神有些發虛,嘴巴卻又被他撬開,塞進了食物。她趕緊嚼嚼嚼,嚼到眼淚想狂飆,嚼到想咬爛自己的舌頭。
一進房,她就半推開雪窗。直將雪兔子擺到了窗欞上,呵了口氣搓手,才回頭孩子氣的笑道︰「這樣就好了。」
「閉嘴吧!」
這種事關自己至親的事,不是本人,哪里能理解到那種苦楚?
如果山神保佑,雪下得再大一些。
……難道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只對她有情,不要對別人那麼冷漠……總要,總要試著對別人也有情吧……這樣以後她走了,才能,才能,才能再愛上別人,再重新……
「我的枯榮山神!你們在干什麼?」老板娘夫君探出頭來,只一眼就了然于胸。
她哼哼了兩記,也不答腔。只顧著盡職盡責的往嘴里塞糕餅。
再往下走,就算找到了這些獸尸,也只能干瞪眼了。
白晨的雙眼微眯,不再看眾人。
「你怎麼這麼自私!老板娘是我們的朋友啊?」汐娘本來環住他腰的手勢,控制不住的變為緊勒住他的衣衫,近到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冰冷體溫。
「我自己去,我自己去可以的。」她一臉緊張的蹦了起來,單手也在胡亂觸模,卻帶翻了桌上的一盞冷茶。
「阿晨,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楮好漂亮,每次一看都掉魂呢!」
這些個月份,雪下的太厲害。通常一過黃昏,就沒什麼人出門了。所以一般的店家早早就要關門。
「啊?……還真是。」她模下嘴邊糕餅渣,笑米米又塞嘴巴里。
一瞬間她的心思千百回,豁然大悟道︰「哎呀!難道您這是在親手煲安胎藥麼?」嘖嘖嘖,看看什麼叫做面冷心熱!好個體貼入微的郎君呢!
「今天,我好高興的。」她噎噎塞塞,就是不肯放下掩著的手。
她簡直笑彎了眼,又有點驕傲。
呵著氣,他將那只有巴掌大小的雪兔擺放到了汐娘手中︰「給你。」
「我都沒空閑吃東西了。」
「我……我……」她囁嚅著,竟然是一行眼淚從眼角快速落下。老板娘趕緊抹去,卻帶壞了臉上的妝。
「這是怎麼啦?」
她輕聲試探的叫道︰「阿晨?」
兩人屏聲靜氣,朝著那仿佛就在眼前的美好晚餐努力。
「相公——」遠遠的,高大的異族老板娘像是三歲孩童,眼淚鼻涕還掛在臉上。
微嘆了口氣,使力將正壓抑著哭音,卻早已滿臉淚水的汐娘扳正。
「到底,怎麼了?」
手,終于可以搭上那只雪豹了,速術的面色一喜。
「也許,也許是雪下得太大,那傳平安書的迷路了,遲些才能出來呢?」汐娘找不到什麼好的安慰,只能胡亂跟著分析點。
「為什麼呢!老板娘那麼可憐!那麼堅強!她的夫君現在也許因為雪崩,就埋在山里等著人救……」汐娘蹙著眉,急急的開口。zVXC。
「對,對不起……」她揉著兔子眼楮,說的話早成不了調,卻還好認真的壓抑著,不肯冒出哭腔來。
但每次,都很失望。
「不行!我看不見了的。」她伸手阻擋他要關窗的動作。
可是,胸口酸酸的……她回抱住了他,在白晨的衣襟上蹭了蹭眼淚︰「阿晨,我有沒有說過?」
待老板娘離開,汐娘就重新坐在雪窗前縫衣。
她的眼睫間有濕意。
白晨揚起靜黑的眸子,淡淡道︰「不必了。我想自己動手。」
「阿晨你這個混蛋!」她呼哧呼哧的喘著氣,有些氣短。
如果以後非要算賬,就算到她的身上吧!
要不是她不放心,要來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當,還真的不知道,這個時間還會有人?
速術被他引得坐了起來,這一看,也有些喜上眉梢。抱里沒悉。
「怎麼不說話。」白晨和她挽著手,微側面,好讓汐娘可以輕易的看見他的臉。
其實事後人們才想到,這個年輕的男人其實看起來非常單薄不是嗎?可為什麼當時就沒有多想,乖乖地跟著那雙靜黑的眸子走了呢?
白晨沒有答話,只淡淡回視了一眼便又去關注藥爐。
白晨的唇形很薄很冷,但她一放上去,就像是要被火灼傷一般。噗通噗通,心跳加速呢!
這是……
待到白晨的身影已經瞧不見了,她茫然地看向還在小爐中起舞的火星,夜色的最後一點余波像水跡般消隱,她听見自己蒼白的聲音在發問,尾音卻像沉入水中一樣越來越輕。
這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