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靜嵐扶起康福長公主,鎮定地說道︰「待明日舉行了正旦大典之後,我會想法子把你送到鎮北侯府的一處別院里,那里安排有北疆退下來的老兵和北疆生活多年的嬤嬤,他們熟悉北蠻,你跟著他們學習北蠻的語言和習俗。而且北蠻人個個都身強體壯,你也要學學騎馬,以盡快適應北蠻的生活。」
這些事情袁昊是不會為她考慮的,最多也就是在她要和親的時候,送上幾個人罷了,可是康福長公主深深地明白,在這個世界最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而蕭靜嵐為她安排的是真真正正地為她考慮安排的。
第二日,尚未天亮,眾位王公大臣俱按照品級迤邐走進輝煌的太和殿,為了表示與諸臣同慶的喜悅,太和殿里在袁昊的寶座下首,左右兩排寬大的幾案,按照品級重臣分為文武,分坐左右兩邊。內監、宮女穿梭不休,將眾位大臣一一引坐到各自的座位,而先就坐的都是品級高、名望重的大臣,鄭文遠捋著雪白的胡子,在眾人恭賀聲中坐到了文臣的首位。莫謙緊隨其後,可他顯然就沒有鄭文遠的好人緣了,眾人雖然不敢得罪他,但也沒人敢來找他寒暄,俱到遠遠地避著他。瞧著這場面,有一小官諂媚地對著鄭文遠道︰「鄭相您瞧,莫大人再得了皇上的看重,可這同僚臣屬的情分就差遠了,大家伙兒都怕了他那張黑臉,那張利嘴了。還是鄭相您是大家伙兒的主心骨啊。」
伏波將軍寧景辰一番言語,溫潤出塵,語氣里沒有任何的譏誚之意,可眾位大齊官員都從他話語里感受到了他言下的意思,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在袁昊撫掌而笑的時候,也都不再忍著,全都轟然笑了起來。都穆冷冷地注視著寧景辰,寧景辰卻對他淺淺一笑,轉了目光,再不看他。直到看到袁昊御座之後,垂掛了的那道珠簾後面,依稀有杏黃色身影閃過,寧景辰仔細分辨一番,從身形上看出仿似是蕭靜嵐,寧景辰忙忙垂了眼眸,怕此時眼楮里泄露的情意讓有心人看了去。
坐在他下首的一位名喚曹俞的官員,正正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雖然沒听到這慣會溜須拍馬的同僚在鄭相面前說了什麼,但這位仗著曹妃遠房親戚出身的曹大人,最會的就是看人臉色,他眼珠咕嚕一轉,扯著這官員一通熱聊,這郁悶的官員被曹俞一番開解,不由將心中的疑惑刪減一番說了出來。曹俞本身雖然是仗著曹妃恩蔭做的官,沒有什麼才學,但是就憑著他和曹妃家早出了五服血緣稀得不能再稀的關系,他還能攀上曹妃之父奉恩伯,給他弄了個恩蔭從五品的官職,就可見這人察言觀色的本事。
因為北蠻的戰事,大部分的武將都在北疆戰場上,所以像奉恩伯這些勛貴就坐到了武將的一邊,曹俞抬頭向對面尋去,很是輕易地便發現了抬頭挺胸,接受眾人奉承的奉恩伯,不由心中一嘆,他雖然學術不行,但自認在待人處事上還是有著幾分長才的。而曹妃的這些嫡親、近親,說句不好听的話,可都是人傻錢多好騙的典型啊。尤其是奉恩伯也就在莫謙參奏了之後,老實了一段時間,本來人都收斂了很多了,沒想到很來家里來了個所謂的高人道士,不知道和他說了一通什麼,後來趕巧了傳出了曹妃有孕的消息。他這位魯莽的伯父竟然在一次醉酒之後,嚷嚷出他的外孫必定是真龍天子,這話差點將他嚇得魂飛魄散。
皇上第一家賜予鄭相福字這事,讓信心滿滿以為憑著宮里曹妃肚子里的龍胎,皇上一定會第一家賞賜曹家的奉恩伯發了好大一場怒氣,曹俞當日正好在曹家拜年,自是看到了奉恩伯的怨氣。而他也十分好奇,這鄭家到底是憑著什麼翻得身,所以才從這官員嘴里套了話。套完了話,這曹俞越想越覺得事情很是可疑,便偷偷地緊盯著鄭文遠。
都穆握緊地拳頭上迸出根根青筋,知道有寧景辰這個克星在,他再繼續下去,也只能是自取其辱,當下一撩衣擺對著袁昊跪了下去。袁昊這才在眾臣的跪拜下,踏上陛階,做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對著腳下臣服的眾臣,一擺手道︰「眾卿免禮。」zVXC。
陪侍在袁昊身邊的喜順,則走到都穆面前,責問道︰「爾等大膽,竟見天顏而不跪。」
曹俞從懷里掏出手絹, 手心里的汗水,曹家絕對不能讓鄭家的女兒再進宮,兩家已成死敵,曹妃在宮里絕對不能出問題。想通了這些,又听到耳邊內監尖細地嗓音唱喊著宗室王爺的到來,當下不動聲色地坐了下來,心知此時不是找奉恩伯商量對策的時候。
等奉恩伯酒醒之後,他百般勸解總算是堵住了奉恩伯的嘴了,再不說什麼曹妃懷的是真龍天子的話了。可是,曹俞知道曹家所有的依仗都來自于曹妃,而現在曹妃在宮里的地位也並不是固若金湯,尤其是過了年之後,皇上還要從重臣府里另選淑女入宮為妃,到時候曹妃的地位必定會動搖。
禮部官員悻悻地放下了手,恭恭敬敬地跪下迎接袁昊的到來,袁昊一身繡日月星辰山河的大朝服,威嚴莊重地進了太和殿。袁昊在進殿門前就听到了殿內北蠻使節的聲音,厲眸一掃果然在眾臣以及眾藩國使節悉數跪倒的時候,只有北蠻使節一行人直直地站著,這讓袁昊擰了眉,從鼻翼里發出了一聲冷哼。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借著眾臣的山呼萬歲聲中,蕭靜嵐輕聲詢問自進了殿內臉色就不太正常的康福長公主︰「你的臉色很不好,發生了什麼事情。」
都穆話音剛落,就有禮部官員紅色脖子欲要反駁,可惜,恰在此時,內監唱諾︰「皇上駕到,諸臣跪拜。」
這麼一瞧,更是讓他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自從莫謙也拜了相之後,便有幾分容不得他的鄭相,竟然主動轉身對著莫謙打起了招呼,且瞧著鄭相的神色,對莫謙相當的客氣。這一發現,讓曹俞心思浮動,因為柔妃的事情,曹家和鄭家已經是結了仇了,而莫謙更是參奏過曹家,奉恩伯都恨不得活活吞了他。這兩個曹家的仇敵,要是聯手起來,只靠宮里的曹妃,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到活年府。
那小官本來帶笑的臉頓時僵在了哪里,他這可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了,瞧著周圍人都像是在瞧笑話般看著他,又怕這話傳到了莫謙耳朵里,又怕惹惱了鄭文遠,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連連賠禮,鄭文遠才揮袖攆了他。這小官悶悶不樂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這臭嘴一下子得罪了鄭相和莫相,這以後可要怎麼過啊。
在都穆的示意下,北蠻使節傲然說了一串,只他說的是北蠻語,袁昊听不明白,抬眸外向專門接待外藩的理藩院,竟然听見年老的理藩院院長哆嗦地辯解道︰「回皇上,老臣等只能听的懂北蠻王族的話語,這使節講到不是北蠻王族的話,倒像是被鎮北侯屠了的黑顏部的話,臣無能,听不明白。」
偽裝成使節翻譯的北蠻新任可汗都穆,瞧著以往英勇無比如同蒼鷹般的這兩位王子,在大齊被關了幾個月就肥胖了一圈,眼神呆滯,瞧著就一副孱弱家雀的模樣。都穆緊緊咬了後槽牙,將下顎繃了起來,打量著這兩位失了北蠻豪氣的敗類,眼中殺氣閃過。北蠻使節看到都穆的表現,知道大齊這是特意來羞辱他們的,一拳砸在幾案上,用北蠻語嚴厲地指責大齊官員。
若是往常,鄭文遠听了這話,即使不說什麼,眼神里也會稍稍流露出自得的情緒,這可是在變相地對他獻忠心呢。可是,現在的鄭文遠,想著他向皇上獻上的那封折子,正旦已過,就要公布天下,到時候他可就是站在了滿朝文武的對立面了,恐怕到時候他的處境比莫謙還要不堪的多。當下瞧著這個往日總對他溜須拍馬的官員,真是怎麼瞧怎麼帶著小人相,冷哼一聲︰「你一個五品小官,如此議論一品大員,不分尊卑。」
袁昊狠狠掃視了這無能的老臣一眼,但瞧著他抖如篩糠的身體,又怕他在這吉慶之日里,出了什麼事兒,只能按捺著脾氣讓他跪了回去。而其他的文職官員俱在袁昊眸光下垂下了腦袋,袁昊瞧著北蠻使節的翻譯那似笑非笑地眼神,更是火大。卻不想在這時,一聲潤雅溫潤的聲音從武將的座位邊傳了過來︰「皇上,這北蠻使節是在感激咱們大齊呢,將他們休渾部的兩位王子,哦,皇上您親封的安樂伯、違命伯,養的白白胖胖,比之他們之前在北蠻好了太多了。」
突然,曹俞腦海里仿佛抓住了什麼,頓住已經向奉恩伯處邁出的腳步,年後選妃,曹俞豁然看向鄭文遠。腦中豁然開朗,鄭家在宮里的柔妃已經折損了,可他們鄭家有的是女兒,如果再參加選妃,並不是不可以,而皇上第一份賞賜福字的榮耀,已經說明了鄭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等各位宗室王爺就座之後,大殿里的寒暄聲漸漸小了下去,眾人都知道馬上皇上就要到來了。而隨著內監又一聲聲地唱喊,來的是個藩國的使節,其他的藩國也就罷了,當北蠻的使節進來的時候,朝中眾臣人人側目。大齊和北蠻可是剛剛打過一場血戰,和北蠻有著刻骨仇恨的,而顯然袁昊也不待見北蠻,在北蠻使節剛剛就座之後,就將北蠻休渾部兩位歸降的王子安樂伯、違命伯安排在了使節的旁邊。
都穆一雙鷹眸掃視了一圈面帶得意的大齊官員,用標準的官話,冷肅地說道︰「久聞大齊是禮儀之邦,我北蠻雖處于西北邊陲,亦久久仰慕。」剛說到這里,便有一些年輕沉不住地官員,露出輕蔑的神色,而年老有成算的官員,卻都正視了這位翻譯,「今奉我可汗之命,帶著友誼前來大齊。」又指向顫巍巍冒虛汗的安樂伯、違命伯,語音轉厲︰「但號稱禮義廉恥之邦的大齊,就是這般對待我北蠻,這般對待我北蠻的王子,依我看,大齊枉稱天朝上國,枉稱禮儀之邦。」
康福長公主又狠盯了北蠻使節中的翻譯一眼,輕聲回道︰「淑妃嫂嫂,您昨日說北蠻王族最信奉的是長生天,最崇拜的就是大漠蒼狼,而每任汗王都會在脖子上佩戴蒼狼王的牙齒。」蕭靜嵐仔細查看她的神色,然後輕輕點了頭,康福長公主臉色更加不好看,她指著跪下的北蠻翻譯道︰「那個人我見過,在我生辰之日去御河的冰嬉節時,他混在雜耍團里表演過,我記得他,所以,剛剛我發現他是北蠻人時十分震驚,就一直注意著他,然後,他在向皇兄行禮的時候,脖子里的飾物露了出來,我看清楚了,和淑妃嫂嫂您讓我看得蒼狼王的牙齒的圖片一模一樣,他就是北蠻可汗。」
蕭靜嵐震驚地注視著跪下的北蠻翻譯,她雖然從寧景辰那里知道北蠻可汗已經到了京城,也想到他會想法子混在使者團里進宮,但她沒有想到北蠻可汗會裝成雜耍藝人,去為康福獻藝。而瞧著康福的神色,顯然是恨大于喜,蕭靜嵐不知道那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北蠻的這位可汗徹底地得罪了康福長公主了。
在群臣安靜地坐下之後,蕭靜嵐安撫了拍了拍康福的手,讓她冷靜下來,康福長公主閉了下眼眸,再睜開眼時,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似乎當日在生辰日之時听到的《千秋樂》的感動全是一場虛幻。再看向北蠻可汗時,眼中冷肅一片,原來你這麼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你很好,很好,當日之騙,我必加倍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