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穆還不知道他被康福長公主認了出來,更不知道他當日的曲子給了康福長公主多少感動,現在她就有多恨她,那本來是她最完美的一個生辰了,而現在卻揭開了那曾虛幻的面紗,告訴她那只是這個男人無聊時的一個騙局。都穆在以後的歲月里,無數次地懊悔過那次動機不純的魯莽行為,尤其是在他深深愛上康福長公主,而康福卻對他充滿了警惕不信任時,幾乎將他折磨瘋了。但此時的都穆還什麼都不知道,此時的康福長公主在他眼里不過是他懷念長寧長公主的影子罷了。
北蠻使者的這一幕鬧劇算是揭了過去,袁昊以目示意禮部繼續按照程序走下去,禮部官員忙命教坊司奏韶樂,清平中正的樂聲響起,眾臣都紛紛從袖里掏出恭賀皇上新春的折子。這個時候進上的折子全是祝福皇上的吉祥話,也是有詩文之才的臣子出頭的好機會,這習俗還是從袁昊的皇祖父憲宗陛下那里傳下來的的。有一年的正旦大典上,憲宗陛下瞧著都到了年關了,殿里眾位大臣還都是一板一眼的很是無趣,就想出了這麼一個法子,讓每位進殿朝賀的大臣都想幾句吉慶話,當場呈給他,再評選出最得他心意的一封,當場予以嘉獎。
當時奪得魁首的就是蕭靜嵐的曾祖父,他當場揮毫將大齊的堪輿圖畫了下來,並將當時被北蠻侵佔的土地盡數畫了下去,題上收疆復土四個大字,憲宗見了擊節叫好,將最珍愛的一方硯台賞賜給了他,並在以後的歲月里,大力地支持蕭家軍,真的將北疆的屏障給收復了回來,蕭靜嵐的曾祖父和憲宗陛下也成就了賢臣明君的千古美名。
他的話音一落,莫謙橫眉立目地站了起來,直指這大放厥詞的蠻子︰「爾等蠻夷,不過是我大齊的手下敗將,何敢壨顏放此厥詞。」又一撩袍服,對著袁昊跪下行禮,言辭激烈地道︰「皇上,這等蠻夷如此不知禮數,萬萬不可將公主親和北蠻。否則,那什麼長生天的試煉,要將我大齊的尊嚴置于何處。」
樂聲一停,就有宮女端著托盤挨個收取眾臣的折子,再統一放在袁昊面前,然後排演多時的舞姬在殿內跳起憲宗陛下親自譜曲的《破陣舞》。坐于珠簾之後的蕭靜嵐瞧著這一群嬌滴滴地美人偏偏要跳充滿陽剛之氣的《破陣舞》,覺得這重未謀面的憲宗陛下真是個妙人兒,這正旦的喜慶日子,他不要盛世太平舞,偏要這充滿戰場殺伐之氣的《破陣舞》。更妙的是跳這舞的又偏偏是群妍姿艷質、身嬌體柔的美人兒,不過憲宗陛下雖然在這些事情愛胡鬧了些,治理國家方面卻當得上明君,所以眾臣都對他這些異想天開的想法睜只眼閉只眼地當做沒看見。本男無完。
而最讓眾人疑慮的北蠻使節的折子,不過是北蠻議和的官方行文,只是在最後加了一段言辭懇切的請求大齊下降公主的話語。眾人實在想不到皇上會在正旦大典上宣布康福長公主和親的消息,可袁昊偏偏就這麼干了。
大齊有句話,叫做借力打力,在他立足未穩的時候,利用大齊皇帝的力量,馴服日益猖狂的巫師,最好匍匐在他的腳下。
「朕宣布下降康福于北蠻可汗,結兩家姻親之好,北蠻永為大齊藩屬。」袁昊話語一落。北蠻使節面帶喜意地上前叩謝,而早已知道這個消息的群臣反應不一,有事不關己的,有附和皇上的,也有像莫謙這樣覺得讓一個弱女子去和親是種羞辱的,但是袁昊選擇了在這樣一個場合來宣布,所有的臣子即便有不同意見的,也不能來折損君王的權威。
「奉恩伯最是實在,朕很是喜歡啊。」袁昊笑嘆著,然後將折子翻轉過去,眾人都瞧見了折子上畫著百子千孫圖。眾人再瞧奉恩伯眼里都鄭重了許多,看來皇上對曹妃肚子里的這胎真是極為重視了,不少人動了交好曹家的心思。畢竟敢將這種圖上給皇上本身都是件膽大包天的事,這種圖一般可就是給女眷的,可是皇上不僅沒生氣,反而贊許了奉恩伯,由此可見曹妃的恩寵之高。
袁昊臉色暗沉沉,盯著北蠻翻譯的眼神似要粹出毒來,而北蠻使節最是無奈,他不明白可汗為什麼要在事情都落定的時候,將北蠻需要長生天承認的事情告知大齊皇帝。這不僅是挑釁大齊皇帝,也不利于他們將來以此為借口打壓大齊公主,更何況萬一大齊皇帝翻臉不認人,他們性命難保。
袁昊卻掛著神秘的笑容,揚起鄭文遠的折子,贊道︰「鄭相不愧是老成謀國之人,在此時仍不忘勸諫人為萬民著想,鄭相此折子當為第一。」當讓眾人失望的是,袁昊沒有宣讀鄭文想折子里的內容,只是眾臣詫異地瞧著面容沉肅毫無喜色的鄭相,暗暗思忖著鄭相到底上了什麼折子。
可惜先帝年輕時的太傅是個謹遵規矩的大儒,務必讓先帝絕了憲宗陛下的這些折騰,先帝登基之後,真是沒有了憲宗陛下的這些獨特創舉,一舉一動都盡量符合禮法的規矩。只是,先帝在過了幾年這種枯燥的日子之後,整個人向另一個極端轉變了,他干脆不上朝,不理朝政,將大部分政務都交給了大臣,于是,直接導致大齊國力直線下降,被北蠻人逼迫以公主和親。
蕭靜嵐從寧景辰那里知道長寧長公主的事情,也了解北蠻的巫師全都來自北蠻七部貴族,根據北蠻的傳統,歷任可汗的王帳里都塞滿了北蠻七部的貴女。康福的對手是整個北蠻貴族集團,那麼康福必須要聯手都穆,在他的庇護下慢慢壯大力量,可是之前康福對都穆表露出極端的厭惡,這就十分不利于她在北蠻的立足。
沒多久袁昊就翻遍了大臣的折子,將他認為最出眾的三封扣在了手邊,其他的交給宮女下發了回去,眾人巴巴地瞧著,發現被扣下的一封是鄭文遠鄭相的,一封是曹妃的父親奉恩伯的,而最後一封竟然是北蠻使節的。眾人心里思量萬千。
好在朝中眾臣未向長寧長公主那里聯想,袁昊才算是稍稍安了心。而地上的莫謙卻不能理解都穆話里隱含的意思,他仍然上奏道︰「皇上,北蠻人無信無義,大齊公主絕不能下嫁給這種人。」
之後,這一傳統就延續了下去,這正旦大典的奏折也就成了考驗眾臣子的機智、才學的方式了。而外藩使節能說句大齊官話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也不強逼著他們做出些錦繡文章,只要寫幾句吉慶話就行了。最大的競爭還是眾朝臣之間,尤其是一些急于出頭的臣子,更是什麼招都使了出來,畢竟按照傳統,在這日里只要不寫些謀逆的東西,袁昊都是一笑而過,再沒有什麼懲罰的。
「敢問北蠻使節,以你所言,你們北蠻可汗的大閼氏,可汗竟然不能決定,而要由你們的巫師決定是嗎?」簾後清冷淡漠的女聲,直接道破都穆尷尬的處境。
蕭靜嵐想著這些往事,思量著自從袁昊登基之後,很多事情竟然都恢復了憲宗陛下當時極其不合規矩的禮制,顯然袁昊的內心目標是成為憲宗陛下這樣的明君。但是,蕭靜嵐暗嗤了一聲,憲宗陛下那是真正有真性情的人,他的事跡袁昊學了,也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這北蠻使節完全听得懂袁昊的話語,不然,也不會讓他來出使大齊了,只是既然帶了翻譯,他只能裝作茫然地望向都穆,祈求可汗給他一些指示。可惜,都穆這次要越俎代庖到底了,他並未理會北蠻使節,而是代他向袁昊回話道︰「北蠻的議和書是經由七部貴族共同商議出來的,其他的條款我們可汗都沒有意見,只有求娶康福長公主這一項,是我們可汗自己堅持的,所以議和書上沒有巫師的簽章。而既然大齊皇帝你已經同意了下嫁公主,那麼康福長公主就必須要經過長生天的試煉才能成為可汗名副其實的大閼氏。」
莫謙語音落地之後,殿內空氣壓抑到了極點,袁昊遲遲未說話。珠簾後的康福長公主死死地攥緊手心里的帕子,富麗華貴的帕子被她折揉成一團。蕭靜嵐卻在最初的驚怒之後,細細回想北蠻的習俗,稍後展顏,在康福手心里輕輕劃了兩個字——機會。是的,這是康福長公主立威的第一個機會,即便這個機會是由都穆激怒袁昊得來的。zVXC。
都穆不在乎康福長公主,可是他的兒子將來要認在康福的名下,那麼康福就必須要有著最尊貴的地位。而且,都穆眼神幽深,北蠻的巫師只要掌管好長生天的祭祀就行了,他們不該將手伸得太長,不該妄想再掌管俗世的權力。
袁昊終于開口了,每一個都像被冰雪覆蓋般的冰冷︰「北蠻使節,早先的議和書是在欺瞞朕嗎?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可憐的北蠻使節夾在中間,有苦難言,他雖然是都穆的親信,但是對長生天的敬畏是他們北蠻人刻在靈魂里的信仰,而且他也不贊成要一個異國公主做他們北蠻的大閼氏,可是可汗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捅開這件事情,難道是為了報復大齊用休渾部的兩個王子對他們的羞辱?
都穆將話說得如此明白,袁昊想起皇姐長寧長公主當年和親的真相,只覺得氣怒攻心,喉間一股腥甜,他強忍著將這股熱血給咽了下去。原來北蠻人玩得是這種心眼,難怪皇姐到了北蠻之後,處處受氣,最後竟需那出身卑賤的北蠻七王子的安慰才能度過絕望的時光。他的皇姐,大齊最尊貴的公主,竟然只是北蠻可汗眾多閼氏中的一位,用大齊的話語來說,他的皇姐僅僅只是一個嬪妃,奇恥大辱!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北蠻使節中那個桀驁的翻譯,竟又挑釁地說了一句︰「我北蠻可汗誠摯地向大齊皇帝求娶公主,感謝大齊皇帝的應允,但是根據我大齊的規矩,要做大閼氏,必須要經過長生天的試煉才行。在長生天的試煉之前,可汗的所有女人都只是閼氏。」
蕭靜嵐瞧著康福逐漸平靜下來的臉孔,淺笑著點頭,這才對,如果要在北蠻立足,她必須要隨時隨地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喜怒全在心中。
但都穆仍然鎮定地立在朝堂上,耳邊的咒罵聲和袁昊欲要殺人般的眼神都影響不了他。本來他打算在大齊的時候承認康福長公主為大閼氏,但到了北蠻康福長公主一樣要經過長生天的試煉才能讓北蠻貴族承認她的地位,而這些事情,大齊並不清楚。所以,當年長寧長公主嫁給他父皇的時候,大齊以為她是他父皇最尊貴的妻子,實際是根本不是,因為北蠻掌管長生天的巫師不承認長寧長公主的地位,長寧長公主只是眾多閼氏中的一位而已。
一直低頭沉思狀的鄭文遠,听到這聲音,老邁渾濁的眼楮里射出怨毒的目光,淑妃竟然躲在簾後,皇上竟榮寵她至此。鄭文遠握拳悶咳一聲,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一定要除掉她。
都穆聞言直直望向簾後,康福長公主的聲音他听過,曹妃身懷有孕不可久坐,那麼這一定就是鎮北侯蕭潛的掌上明珠淑妃蕭靜嵐了。鎮北侯府蕭家是大齊的英雄,卻是北蠻人心中仇恨的對象,都穆關注蕭靜嵐倒不是因為對蕭家的仇恨,而是他在戰場上見識到了蕭家軍里高效的軍醫。這些軍醫將蕭家軍的死亡率減少了近三成,都穆十分眼饞這些軍醫,找人追查之後,最後發現想出這種主意的人是淑妃蕭靜嵐。
在北蠻幾乎沒有專門的大夫,所有生病了的人,都到巫師那里向長生天祈禱,而由于幼時受盡欺壓的經歷,都穆無法成為長生天的信徒,又從長寧長公主那里學到了大齊的知識,這讓都穆更無法忍受生病的族人在乞求無效之後,悲慘的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