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眸匆匆趕到醫院，推天病房的門時，看到的，便是溫馨無比的一幕，他斜躺在床上，她斜坐在床頭，她持了一柄很單薄的一次性小湯匙，就著礦泉水瓶子一點點地喂他喝著水，而他如水的目光就緊緊地鎖在她的臉上，一臉溫存知足的笑容。
仿佛那入喉的，是世上最愜意的美味。
那是怎樣的場景，怎樣簡單的幸福。
段子眸仿佛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前，父親也是這樣斜斜地坐在床邊，溫暖地看著病房上的母親，用寬厚的五把梳攏著母親稀薄的頭發，將湯匙里的湯一勺勺吹涼後再喂進母親的嘴里，她已記不清母親當時的容顏了，但她記得每每那個時候，母親就是一臉的安詳，她仿佛陶醉在父親溫暖的眼神里媲。
在那樣溫暖的眼神里死去，一生，也無憾。
子眸輕輕地退了回去，擦拭去了眼底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她開始羨慕他們丫。
子眸在病房外將衣物塞給了周小蝶，她不願意打破他們的甜蜜，她記得回國前，子璃半天玩笑地說，丫頭，哥給自己找了個妹夫。
她承認齊天諾是個溫存的男人，有著循規蹈矩，可她有了唐鈺，加入BMC的他，在江城的娛樂圈，有如一匹橫七橫沖直撞的黑馬。
周小蝶接過段子眸帶來的衣物時，看到了段子眸臉上甜甜的笑意，「大恩不言謝，等他好了，我請你吃飯，這衣服，我會洗干淨還給你。」
手感很舒服的絲棉襯衣，周小蝶抖開來時，聞到了衣物上淡淡的一抹香，像松香的味道，淡淡的一飄而過。
「蛾子，我不穿別人穿過的衣服，」齊天諾瞅了眼段子眸離去的身影，湊在周小蝶耳畔低語。
「矯情，」周小蝶嗔怪著擰了下齊天諾的耳朵，「乖乖穿上，不然燒還沒退，又受涼了，就還得多打幾針，你怎麼就不多打幾次我的電話呢。」
電話？
周小蝶猛然想起，剛才換衣服時，手機仿佛不在隨身的口袋里。
「其實這樣住院也不錯，你就會天天守在我的床邊，哪里也不會去了，對吧？」齊天諾笑吟吟地看著周小蝶，在她一粒一粒地扣著紐扣時將她擁入了懷里，在耳畔低語，「我還可以免費讓你欣賞我強健有力的身體。」
看著她臉紅著逃離開，齊天諾恨不得就這樣天天溺死在這樣的甜蜜里。
他請假了。
接到他的電話時，莓果正在涮洗著他的茶杯，那是她幫他挑著，她挑了一套很可愛的白骨瓷的杯盞，杯身和蓋子上，是簡單紅櫻桃的圖案，她的手撫過他的唇印過的地方時，電話響起，《星月神話》的旋律在茶水間肆意地回蕩。
她特意設置的彩鈴，只為他一人。
她喜歡那幾句歌詞，盡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願認得你眼楮。
她喜歡看他的眼楮，可他的眼楮里，卻從來沒有過她的身影。
他的聲音帶著一抹澀，他交代著今天晨會要去做會議紀要，要去李副總的辦公室拿年度計劃表，要將所有的來電記錄在案，要給所有的代理商發年度銷售計劃的大綱……
莓果一一地重復著，一一地將他說的每個字牢記在心里，她听到了他在電話末了淡淡地說了句，下班了早點回去，今天有雨，如果沒帶傘，他的抽屜里有。
她听出他的表情是歡快的，他的唇邊，應該有著隱隱的笑意。
電話掛了，水籠頭的水濺落了一身，莓果用他的茶杯替自己泡了杯咖啡，醇厚的香氣在鼻間縈繞，她想象著他右手端了杯子，淺嘗低啜著，他的唇吻過杯的邊緣。
莓果將那一杯咖啡一口飲盡，入口的甜，卻在喉間落下一絲難以名狀的苦澀。
段子璃放縱自己到午間才醒，窗外雨潺潺，窗外掩映著無日的陰暗，一如他的心里，黯淡到極點。
手腕上拆除了紗布，兩排彎彎的牙印張揚著結了粉色痂痕的面孔，提醒著他犯下的錯，提醒著他一輩子不可能忘了她。
段子璃在落地的窗前久久地站著，院子里物業種著山茶花，幾叢雜草從磚縫里頑強地彰顯著生命的綠色，這是父親留下的老房子，這里記錄了母親長達二十年的點點滴滴，他記得春天的時候母親常常拔了草，在院牆的根下種下一排苦瓜，初夏的時候，細密的藤蔓便開出一朵朵黃色的小花，花在一場大雨中落了，便結出一個個女敕綠的苦瓜。
他不喜歡吃苦瓜，他怕苦，可是母親說，父親愛吃，清炒的爆熗的涼抖的，他百吃不厭。
段子璃記得那個時候母親的身子已不大好了，他記得他們倆常常在日幕的時候一起搭著竹架子，而父親最喜歡的，就是在那架子下面，挑選著當天要吃的是哪一顆苦瓜。
父親說，苦瓜是先苦後甜，苦盡，甘就來了。
可父親期盼的甘甜卻遲遲不肯來。
那一年的冬天很漫長，漫長到春節過了，三月的天還飄著桃花雪，雪花覆蓋著院子里剛冒出生命跡象的草叢間，母親卻帶來了一包葫蘆的種子。
子眸在台階上跳著腳說，我有葫蘆娃嘍，我要七個葫蘆娃，我要七個彩色的葫蘆娃。
可子眸不知道，母親種的葫蘆里結不出彩色的葫蘆，葫蘆里也不會跳出七個可愛的小女圭女圭。
那一年的春天只有父親一個人在夕陽下搭著籬笆架子，那一年的夏天父親沒吃過一顆苦瓜，院子里也開著小巧的黃花，花蒂落了，結的是一串小小的葫蘆。
而母親也無法再為父親做一道苦瓜了。
那一年的葫蘆終沒能長大，沒有人給它們澆水，沒有人陪它們說話，葫蘆架子終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轟然倒塌。
葫蘆在雨中呯然落在，碎了，碎成一片一片。
那一年母親離去了，也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電閃雷鳴。
子璃記得那一年的夏天雨特別多，多得讓整個院子都飄著霉爛和生命消失的氣息。
仿佛從那一年後，院子時不再有滿滿意一牆的藤蘿翠綠，他也再看不到那些最美好的場景，那些曾經的父親與母親攜手相伴的歲月，在那一年的雨季里隨之流失了，蒸發掉了，永無痕跡。
雨過，了無痕。
而今年，又一個雨季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