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諾的老相冊里,有過一個美若天仙般的女子,一柄小巧的遮陽傘,一襲碎花的旗袍,身後,六朝古都帶著滄桑面孔的城牆。
她記得在翻看到這一頁時,天諾端著牛女乃走了出來,她忙亂地再順手一翻,便是一張小嬰兒的周年照,她沒有去問天諾這個女子是誰,她猜測她曾經是他心中最美好的片段。
可當相片中的人來到自己面前時,她依舊有著茫然。
她曾經是天諾的最愛,她也值得他去愛媲。
歲月給她留下了時間侵蝕的痕跡,也給了她最美麗女人的韻味,她相信她若洗淨了臉,梳齊整了發,換上一件如相片中碎花的旗袍,她依舊是光彩照人的女子。
可她的眼里,空洞之下透著無盡的悲哀丫。
她依舊緊緊地摟著那把傘,仿佛那是她性命攸關的至寶,她看到她的眼光落在傘上時,眼里有著一絲的溫存。
也許,那是她依舊還活在塵世的唯一理由。
唯一的寄托,心靈的,生命的。
也許那柄傘,和她手中的那粒石頭一樣的重要,盡管它塵滿面,盡管它陳舊不堪。
她只是木然地看著屏幕上模糊不清的畫面,喃喃地低語著,「煙山,那是煙山,煙山上有天溪,天溪的水從天上來,綿延不絕。」
警察長嘆著對雲煙樹身後的醫護揚了揚手,滿是無奈。
齊老婦人在雲煙樹被拽著離去時轉身攔在了門口,「小雲,我家天諾不在了,他死了,他死在了那輛翻下山溝的車里,小雲,是還我的小諾,還我的小諾,我老婆子對不起你,你沖著我來好了,沖著我來!」
諾?
雲煙樹木然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她听到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從她的嘴里蹦了出來,她說他在車里,車在屏幕里?
雲煙樹漠然轉過頭,再一次盯著那大雨滂沱中的一幕,仿佛久久地,她才明白過來,那輛車里,有她要找的人。
而那輛車在她跌倒在路面時滑下了山溝,轟然一陣響。
像暴怒的天雷。
車不見了,諾不見了。
「諾,你在哪里,諾等等小煙,諾去煙山,為什麼不叫上小煙?」雲煙樹伸出一只顫抖的手撫上那電腦屏幕,而畫片畫完了,一片黑暗。
縴長的細指,泛著蒼白,混合著塵埃,而那露出來的一截腕子上,一個一個圓形的煙蒂的印跡重疊在一起,枯黃的,泛黑的,觸目驚心。
醫護上前握緊了雲煙樹的手,架著她離去,她在那一刻面無死灰般地癱軟在椅子上,她終于明白,好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在了。
那柄傘無力地滑落到地上,雲煙樹由著醫護的腳踩過它,她的心,死了。
周小蝶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俯身拾走傘,在齊老婦人的長笑中奪門而去,她明白那柄傘的意義,雖然她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過怎樣驚天動地的故事。
雲煙樹頹然地坐在後椅上,半晌,眼珠都不動一下,直到那柄傘出現在眼前,才猛然地伸出奪了過去,緊緊地摟在懷里,才抬眼看了一眼周小蝶。
「你知道他在哪里,對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他說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少了一分鐘,就不是一輩子了。」
雲煙樹露出淡淡的一個笑容,那是很天真的笑顏,純粹得像早春怒放的紅杜絹。
周小蝶只覺得鼻子酸澀著,她看著這個精神無常的女子眼里落下晶瑩的淚滴,可她依舊純真地笑著,「你告訴我,我要去找他,我再也不離開他。」
車門被醫護無情地關上了,緩緩地開啟,周小蝶看著她拼命地拍著車窗,拍打著,終,在絕塵而去的車里,雲煙樹放聲嚎啕大哭。
久久地轉身,目送著畫著紅十字的車遠遠地離去,周小蝶看著齊老爺子扶了齊老婦人緩緩地出來,他們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相互攙扶,緊握著彼此的手。
那是怎樣難忘的畫面。
「孩子,回去吧,訂了票,早早地回了吧,只當天諾這孩子,你們沒有遇見過,」齊老爺子長嘆著,搖著頭,他發現她和雲家的孩子很像,嫻靜得會讓人仿佛忘了她的存在,但是,她們卻絕對不會讓人忽視了她們的存在。
「我可以叫您爸爸嗎?」周小蝶低低地問道,她看到老人背轉了身,抬袖抹了抹眼楮,卻依舊緩緩地與她擦肩而去。
爸爸,多麼簡單干淨的一個字眼,可在周小蝶的記憶里,這個詞叫出來,卻在喉嚨轉了幾道彎,晦澀,十多年了,十多年不曾再開口說出這個詞了。
齊天舞依舊抱著趴在懷里沉睡的點點,目光復雜地看了周小蝶一眼,「上車吧,先回家。」
那個臨窗的房間,那個房間的窗外,廣玉蘭怒放著如白蓮般的花朵,周小蝶一一撫過桌上的茶杯、筆架、小小的台歷,還有幾冊翻卷的書,這里,是他的一方天地。
點點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醒來,不顧齊天舞的阻攔,「咚咚」地拍著房門,「舅舅,我是點點,給點點開門,」周小蝶看著眼前一臉委屈的小家伙,眼淚汪汪的仰著頭「我找舅舅,舅舅答應去幼兒園接點點。」
天舞在門外背轉了身,她瞥見周小蝶俯身抱起了孩子,她抱孩子的姿勢,都和天諾一樣,有著生疏和別扭,「點點,舅舅去很遠的地方了,回不來了。」
周小蝶笑著解釋,卻發現臉上一片冰涼。
「你是舅媽對嗎?舅舅說要給點點帶一個舅媽回來,再給點點帶回小弟弟和小妹妹,舅舅說點點要當哥哥了,舅媽不喜歡嗎,舅媽為什麼哭了,是不是舅舅也沒去接你回來?」孩子伸出粉女敕的小手,好奇地擦拭著周小蝶臉上的淚水。
「舅媽,舅舅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舅舅答應送我小汽車的,」孩子在周小蝶的懷里掙扎著下來,爬到了床上。
孩子的世界里,是無關生死的。
周小蝶看著床單上一串淺淺灰塵的小腳印,她無法跟他解釋,舅舅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不會了。
「舅媽,舅舅回來我們一起撓他癢癢,」孩子坐在被子上,不安份地扭動著,他理解不了大人的話,他只記得舅舅臨走時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兒,模了模他的小頭,和他說著再見。
可他不懂,他的舅舅,永遠不會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