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小院的門,敞開著,段子璃在院門口看到了低著頭抽著悶煙的小冬,頹然地蹲在鵝卵石的小路,看到提著包風塵僕僕的段子璃,叫了聲大師兄,便無語凝咽。
林老太木然地縮在廳中的長沙發上,手里緊緊地攥著那柄銅制的煙桿,經年的雙手撫過,銅桿的地方 亮光潔,而裝煙草的小斗里,卻被煙燻得墨黑一片。
林老太花白的頭發緊貼在臉龐,兩個兒子的英年早逝,她在很長的時間里才不得不接受了這一事實,可如今,唯一相濡以沫的人也離去了。
世上唯一的親人,走了,唯一的媲。
「師娘,」段子璃上前握住了林老太的手,干枯的手,褶皺層層,他看到老人的眼珠兒半天才轉過了一圈,停留在了他的臉上,「小璃呀,是小璃吧,你叔走時還念叨著你,念叨著小璃怎麼這幾天沒來哩,你叔那天還說,小璃這孩子估計又忙著出差去了,小璃,孩子,你叔怎麼說走就走了。」
老人抬手抹了把眼楮,渾濁的眼楮凹陷著丫。
黎叔的偏廳里,段子璃看到了自己的那一架雷虎,縴塵不染。
小冬進來,眼圈依舊紅著,「大師兄,黎叔拆了他的飛鷹九號的電機,給你修好了雷虎。」
飛鷹九號,黎叔當年技壓整個航模圈的明星戰機!
「師傅私底下替你報了名了,就在二師兄去世的那幾天,師傅說,你總有一天會回頭的,」小冬倚著門框,眼楮緊盯著雷虎。
第九屆航模全國精英大賽,就在三天後進行,三天,段子璃打理著黎叔的喪葬禮,不曾回家,甚至于不曾合過眼,而三天後,段子璃在黎叔的遺像前久久地跪著,終在黎明的第一抹曙光照亮小院的時候帶著雷虎悄然離去。
束河的夕陽晚照下,一位畫家在畫板上畫著金色陽光下的古老小城,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只是夕陽西下,誰人在天涯?
周小蝶怔怔在看著那個畫畫的年輕人在畫布上堆上最後一筆油彩,再生生地將畫布撕碎,一切,夢碎。
航班飛離麗江,依舊在昆明小停片刻,再上機時,身邊的座位上卻是空蕩蕩的,空蕩蕩的空氣,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帶著松香的氣息。
空乘發放了昨日的航空日報,周小蝶在其中的一版上看到了段子璃的大副圖片,江城飛鷹航模俱樂部再拔頭籌的標題有著醒目的喜慶。
只是圖片上,那張一度有著迷人笑容的臉上,笑容卻看不見了,那是一毫無生氣的臉,眼眶深陷著,兩痕墨黑的淤青,眼里沒有勝利的驚喜,有的,卻是讓人看不懂的決絕與毅然。
誰也不曾知道,站在領獎台上的他在那一瞬間有著怎樣復雜千絲萬縷的思緒,只有他知道,這個獎,不僅是自己的,更是黎叔的,天諾的。
他替他們登上了領獎台,他替他捧走了這一尊獎杯。
段子璃將那座獎杯呈給了黎叔,黎叔的墓前,黃雛菊倔強地開著,小冬一言不語地垂碑手立于一旁,看著大師兄面如死灰般地緊盯著嵌在墓碑上那一小幀黑白的照片。
記憶里,他就是父親。
段子璃雙腿無力地跪了下來,「師傅,我拿到獎杯了,拿到了。」
未語,淚先流。
日落時分的江城開始下著傾盆大雨,段子璃記得母親離去的時候,老天就如此地敞開著天河的堤,任雨水沖刷著塵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那一個月,父親沒說過一句話。
小冬將段子璃拽進了車里,抓起紙盒里的紙巾擦拭著段子璃滿是雨水的臉,他的眼,有著冰涼的眼神。他把他送回了家里,他看著他對著長長的沙發直直地倒了下去,他累了。
屋子里,數日不在有著灰塵飄落的痕跡,周小蝶打開窗,看著瓢潑的大雨瞬間便濺落到了桌面上,窗欞上的駝鈴,響個不停。她將另一串取了出來,她將它們掛在了一起,她听到長長一串清脆的鈴聲。
母親來的電話,聲音帶著疲倦的笑意,母親說,那個「叔叔」住院了。
病房的門虛掩著,周小蝶看著那個人躺在床上,從左肩到脖頸處纏著厚厚的繃帶,而母親呆坐在床側,竟然疲憊地點著瞌睡。
「叔叔」看到周小蝶的身影,眼里有著一閃而過的喜悅,可依舊艱難地抬起手,豎起食指放在唇邊,「讓她睡一會兒吧,她太累了。」
周小蝶輕手合上了門,她發現母親更加在蒼老了,熟睡中的鬢角,已爬上了淺淺的皺紋。
「他還好?你們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回來了,」他輕聲問著,眼里滿帶著故作輕松地笑意。
周小蝶看著他說完話後隱隱地皺著眉,她與天諾,他原來都知道。
母親驚醒了,輕拍著他的手,「醫生囑咐不要多說話的,」說完轉頭,才看到一邊的周小蝶,「晚上回家吃個飯,也叫上小齊吧,知道你們忙,晚上應該有功夫吧?」
「媽,他不會再來了,」周小蝶轉過了臉去,窗外的樹葉在一夜的暴雨後有著縴塵不染。
「哦,不來算了,就我們一家人,」母親訕訕地笑了笑,她沒問為什麼,她知道曾經的君家小子,在自己女兒的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刀。
「叔,叔叔是哪兒不舒服?」周小蝶轉移了話題,在醫院里,好像忌諱那個字,她聲音很小的問著,「叔叔」兩個字,很艱難說出口。
母親依舊頗為為難地看了眼床上的病人,比劃著自己的肩頸處,「這里,長了一串的腫瘤。」
年幼的小弟弟在听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後,大喊著「媽媽」從屋子里飛奔了出來,可他看到的,卻是提了滿滿幾包蔬菜的那個很沉默的「姐姐」,臉上的驚喜,瞬間散去。
「姐姐,你不喜歡我爸爸,是嗎?」小弟弟在飯桌上扒拉著滿滿的一碗飯,從碗的邊緣偷偷地看著周小蝶,「姐姐為什麼不叫爸爸,爸爸不是爸爸嗎?」
「乖,吃飽了就去玩去,姐姐不是新買了小汽車嗎?」周小蝶收著碗,她主動要求回來做了晚餐,她害怕看到母親日漸蒼老的臉。
「媽媽告訴我一個小秘密,爸爸脖子里長了幾個小壞蛋,如果這次醫生打敗了那些小壞蛋,爸爸就能永遠跟我們在一起,如果醫生打敗不了,爸爸有一天就會離開我們,姐姐,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你不能告訴媽媽我告訴了你。」
周小蝶收拾餐具的手停了下來,她蹲撫模著小弟弟的頭,「好,姐姐答應你,不告訴媽媽,但你也要答應姐姐,這些話,也不能和叔,和爸爸講一個字!」
(最後的幾章節,會拉快進度,麗江情節有點慢,謝謝親的訂閱,芊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