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病房里飄著香氣,周小蝶看著母親舀出一碗湯,吹涼後一點一點地喂到「叔叔」的唇邊,她看著「叔叔」笑著喝了下去,向自己伸出了大拇指。
他們很開心,僅僅是因為做了一回晚餐。
而他們,又曾經為自己付出了多少?
周小蝶再一次返回曾經那個家里時,夏日的街道已經是燈火輝煌一片了,誠誠從屋子里揉著眼楮走了出來,一臉的倦意,「姐姐,我困。媲」
記憶里,仿佛自己第一次真正擔負起一個姐姐的責任,周小蝶放好了水,起身將誠誠抱了進去,可在彎腰的瞬間,手機卻滑落進浴缸里,剎那間便消失在層層的泡沫里。
像一尾魚一樣,潛進了水里丫。
段子璃醒來時,窗外已漆黑一片,落地的紗簾在風中亂舞。
在黑暗里點燃一根煙,卻覺得整個心里,空蕩蕩的,可整個腦海里,卻又被塞得滿滿的,理不出一絲的頭緒。
他不記得過了幾日了,他甚至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幾了,他只記得,他的生命里,又一個重要的人,走了,離開自己了。
人一生,要經歷多少次這樣的離散?
段子璃在煙灼痛指端的時候將自己滑進了浴缸里,他將自己整個人泡了進去,他喜歡窒息後再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他喜好那種將生命推上極限,再讓它在極限中喘息過來的感覺,這樣,它會更珍惜。
衣櫥里,那條灰紫的長裙在門打開的時候映入眼里,那條長裙,腰間的絲帶松松地挽著一個笨拙的結。
周小蝶?
段子璃赫然想起,他把她遺忘在了那里!
他說他會去找她,他會帶她找到回家的路。
可他忘了自己的承諾,他忘得徹底,忘得干干淨淨。
他在半夜里瘋狂地撥打著她的電話,可話筒里,長長的一串盲音。
段子璃重重地跌坐在矮腳藤椅上,任話筒摔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夜里,砰然聲響。
他開始抖落著門邊的行李箱,他將所有的東西都倒落在沙發上,他在行李箱的角落里找到了「望月閣」的窄小名片。
他听到話筒里傳來歡騰的音樂,他在音樂聲停止後再一次執著地撥打了過去,直到一個低悶的聲音響在耳畔,帶著隱隱的怒意。
他問周小蝶還在不在,那個總是穿著長裙,住在二層走廊盡頭的那個女孩還在不在?
他帶著無比的期盼,如果她還在,他想,他會訂了最快的機票飛過去,再陪她一起看夜空中那彎明月,可電話那端,那個聲音打著哈欠說,那個女子,那個瘦得風都能吹走的女子,幾天前就走了。
她離開了,她又去了哪里?
他還能去哪里找尋?
黑暗來襲,仿佛最後一縷光熄滅在風里。
江城的夏夜,潮濕的熱氣在窗外翻滾,關上窗,頓覺空調縷縷的涼意,周小蝶在半夜里醒來,誠誠在隔壁的房間說著听不清的夢中囈語。
周小蝶突然地羨慕誠誠,這樣的年紀,連快樂都是簡單的,簡單得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她記得她在超市隨手拿的一輛遙玩具車,竟然可以讓他開心得玩了一整晚,還可以開心得抱著玩具入睡,可她的快樂,仿佛早早地就被自己埋葬了,親手埋葬了。
窗下是冷清的街道,街道兩旁曾經有著38顆香樟樹,曾經有著21級台階,她的快樂,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被永遠地帶走了。
昏黃的路燈下一群群的飛蛾在團團縈繞,她記得當她將君沫磊介紹給左青青認識時,青青的眼里有著一絲的愛憐,她在君沫磊離去時說,蛾子,你愛上他,你是飛蛾在撲火。
飛蛾為什麼要撲火?
這是周小蝶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可那燈下,那些小小的飛蛾就不顧一切地向那團熾熱撲上去,哪怕是撞得頭破血流,哪怕是被燒得粉身碎骨。
什麼樣的理念,什麼樣的信念,什麼樣的毅力,支援著它們?
黎明前的最後一縷曙光,最後一絲希望,還是最後一點,僅剩下的渴求?
周小蝶在那些飛蛾漸漸直直落下地面的時候拉攏了窗簾。
脖間的石頭墜子在空調下有著冰涼,那縷冰涼沁入血脈里,她記得「叔叔」喝完最後一口湯,在母親轉身去陽台上時,艱難地說,孩子,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責任感,對家庭的責任感,對自己愛的人的責任感,孩子,他是個好男人,相信我這個過來人的眼光。
可是他不知道,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曾經愛過,傷了;傷了,怕了;怕了,不敢了;可鼓起勇氣再一次愛過,嘗盡的,卻是世上最痛的苦澀;可還有誰,能再給自己力量?
段子璃在黑暗里沖進了麗水佳園的小區,她的樓下,四層的窗隱沒在黑暗里,無邊的黑暗。
子眸在樓道的角落里看到了子璃,坐在牆角,手撐著頭沉沉地睡去,手腕上,一只細腿的蚊子依舊趴在那里。
子眸搖醒了他,她不解地看著他,她記得他有她五層家的鑰匙,可他卻守在門外,守在四層的樓道里,而四層的那一家,門扉緊閉著。
「哥,」子眸輕喚著,他的發有著少見的凌亂。
「丫頭,我弄丟了她,我找不到她了,」子璃抬起頭,看著子眸身後那扇緊閉著的門。
周小蝶在誠誠的小手指插進鼻孔的***擾中醒來,「姐姐,我想去游樂場。」
中山公園有著大片的陰涼,拉著二胡的老人在六角的亭間咿咿呀呀地唱著,蟬在樹間長鳴,兩個小孩子在石雕的七仙女下吹著泡泡,七彩的泡泡在空中飛揚,透著夢幻般的色彩,可瞬間,卻消散在陽光下。
她在樹下看到了君沫磊的身影,身旁,走著光彩照人的蘇家大小姐,和記憶里圖片上的一樣,美麗而大方。記憶里,曾經的君沫磊從不曾陪她去過任何的消譴之地,哪怕是節假日,哪怕是情人節,可眼下,什麼節也不是。
中指上的指環在抬手遮住刺目的陽光里閃爍著光芒,周小蝶牽起誠誠的手離開了這里,中山公園的對面,江城一度繁華的商業區,而蘇氏,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