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莫靖遠顫抖地抱著蘇芩的身體,只覺得心髒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啃了一口似的,又痛,又麻,苦不堪言。
就這樣死了嗎?蘇芩,到底是什麼樣的痛苦,讓你寧願用自己的生命來了結?
「我太喜歡了,這真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生日禮物。」藍毅翻看了幾頁,將畫冊合起來重新裝回盒子里,接著道︰「明天是我的生日,你也來吧。」
蘇芩總感覺孤獨。
當然,她並不知道,藍毅其實是莫靖遠請來醫治她的心理醫生,否則,她會更加的抗拒吧。
可是,她已經無力去愛了。
蘇芩繼續攪動著咖啡,突然想起,有個人是不喝咖啡的,他只喝上好的綠茶,頗有些知識分子的做派。
腦海里劃過第一次見她的樣子,她就睡在自己的床邊,抬起頭,以一種迷茫瞬間變欣喜的表情看著自己,還記得,她偷偷模模地溜進自己的房間,只為了將她親自求的平安符藏在自己的枕頭下,只為求得自己的平安。
夢終于醒了,她還是很迷茫,她時常在想,自己是誰呢?真的存在過嗎?有時候照鏡子,她也在想,鏡子里的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嗎?可是,為什麼鏡子里的那個人和自己做著同樣的動作,卻在對視的時候,感受不到對方的眼神?
蘇芩伸出手去和藍毅的手握在一起,「我叫蘇芩,你也是這家醫院的病人嗎?」
想到這里,莫靖遠心里不舒服了,「他有什麼好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醫生而已,我一根手指頭都能弄死他!」
兩人坐在床頭,一人一邊地守著蘇芩,時間好像過得很慢,也好像過得很快。
也許,人都是犯賤的,人們總是會為了對自己無動于衷的人赴湯蹈火,也總是對肯為自己赴湯蹈火的人無動于衷。
也許,她真的是朋友太少了,所以當失去莫靖遠以後,才會覺得無比的空虛和孤獨。
其實他有感覺,失憶之前,他一定很愛蘇芩,他也看得出,蘇芩也很愛他,可是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莫靖遠了,他不記得往事,卻有新的記憶填充進自己的大腦,他不知道該用什麼去面對蘇芩的感情,也許,是他做錯了,就算不愛,哪怕只是用丈夫的身份對蘇芩多一點的關愛,也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我和他只是朋友。」蘇芩臉色有點蒼白,好像被莫靖遠一番話刺激到,「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只是怕你不記得你的身份。」
莫靖遠好像突然活過來一般,跳到醫生的面前,「醫生,我妻子他怎麼樣了?」
「不好意思啊,總是來打擾你。」坐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蘇芩一邊攪動著桌上香濃的咖啡,一邊歉意地對藍毅說道。
莫靖遠坐在餐桌前,看著那一大桌子精致的菜色,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他只是想治好蘇芩的抑郁,可能想讓她移情別戀愛上別人,這個藍毅,未免也太「盡職」了一點!
醫生又睨了一眼莫靖遠,「產後的婦女如果得不到足夠的關懷和愛護,容易患上產後憂郁癥,我們醫院因為產後憂郁癥自殺的病例,這個月已經有好幾起了,看你夫人的樣子,我有點不放心,等她醒來了,你再帶她去心理醫生那里去看看吧。」
醫生取下掛在臉上的口罩,用職業性的語氣道︰「救是救回來了,不過她身體太弱,長期營養不良,你這個當人老公的,也太粗心來了。她應該是做過剖月復產吧?傷口沒縫好,已經化膿感染了,你竟然不知道?」
這段時間里,蘇芩和藍毅走得近了一些,因為她覺得,除了藍毅以外,沒人會認真听她說話,沒人會在意她的存在,只有從藍毅的眸子里,她才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莫總,尊夫人確實有產後憂郁癥的癥狀。」醫務室里,年輕的心理醫生手里拿著宗卷,對莫靖遠匯報著蘇芩的病情。
莫靖遠將頭埋在蘇芩的頸窩里,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地哭出了聲。突然,他驚喜地抬起頭,又用手放到蘇芩的頸部模了一下,轉頭對張嫂大叫︰「頸動脈還在跳動,她還有救,張嫂,快,送醫院!」
張嫂回別墅給莫靖遠拿來了衣服鞋子,他帶回去的那美女,早就被張嫂名正言順地趕走了。
蘇芩覺得,她好像缺了一塊。
他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對蘇芩有著怎樣的感情,但他知道,如果蘇芩真的死了,自己將永遠萬劫不復。
「和藍毅。
思緒有些飄遠了,醫院的長廊越來越靜,靜得讓人不安,莫靖遠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等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以後,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醫生略帶著疲憊從手術室里出來。
想到蘇芩有可能會愛上別人,想到蘇芩能和藍毅款款而談卻在自己面前表現得很局促,想到她也會為另一個人去上香祈福,想到她也許會離開自己,莫靖遠就覺得自己心里忒不舒服。
他才發現,蘇芩對他,竟是如此重要,與記憶無關,與情感無關,她好像已經被刻入他的四肢百骸,成了他的本能,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蘇芩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一切都是冰冷的,她蜷縮成一團,自己擁抱著自己,卻是怎麼也醒不過來。她感受到了這一生里很少感受過的情緒。傷心、痛苦、自責、絕望,她掙不開,像是有人禁錮著她的靈魂,她無法自主。
「好吧。」蘇芩點頭答應︰「明天我一定會去的。」
「當然的。」心理醫生禮貌地笑了一下,「只是尊夫人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需要心理指導和藥物配合,而且需要時間。」
蘇芩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以前讀書的時候,由于和學校的校草秦以風談戀愛,全校的女生都排擠她,她也沒交到什麼朋友。後來當了律師,和莫靖遠簽了那樣的合同,她也不敢去交朋友。再後來,她愛上莫靖遠以後,發生了很多事情,她更沒心思去交朋友,和沈妙的關系雖好,但沈妙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戀人,不可能天天陪著她。
蘇芩低低地嗯了一聲,徑直上了樓,腳步有些虛浮。
「唔,我做了件錯事,一件不可挽回的錯事。」
「哦。」莫靖遠應了一聲,隨口問道,「和誰一起吃的?」
得了蘇芩的保證,藍毅更加高興,一直眉飛色舞地講訴著他上學時候的趣事,逗得蘇芩也頻頻失笑。
「我能坐下嗎?」男孩指著蘇芩旁邊空出來一截的長椅。
張嫂笑著從莫靖遠懷里接過小不凡,笑道︰「這都是女人家的活兒,先生是要賺錢養家的,以後換尿布這樣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小心。」莫靖遠伸手扶住蘇芩因走神而踢到石頭差點摔倒的身子,有些責怪的,「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衣不蔽體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凳上,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又嗚嗚哭起來。
莫靖遠收斂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樣帶著女人登堂入室,他已經在極力克制和忍耐、退步,他能配合蘇芩的一切,除了付出愛情。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不可挽回呢?」
蘇芩說了聲「謝謝」,從莫靖遠懷里站起來,繼續向前走。
莫靖遠頭也不抬,不過听得出語氣里有點不耐煩,「怎麼這樣麻煩?難得我想伺候這小祖宗一次。」
「蘇芩,蘇芩——」莫靖遠跟在蘇芩後面,大聲喊道︰「不用走那麼快,你慢一點!」
回到別墅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本來是約藍毅喝個咖啡,沒想到聊著聊著就到了晚飯時間,兩人又一起吃了晚飯以後才各自回家。
「hi,你好!」蘇芩轉頭,就看到一個穿著一身休閑服,長得很陽光的大男孩在同自己打招呼。
蘇芩笑了一下,看到藍毅喜歡,心里也高興,「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你陪著我,該是我謝你才對。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只是幾年前剛好買了一套而已。」
鬼門關里走了一遭,蘇芩倒沒那麼抑郁了,有時候也會和張嫂說一兩句話,沈妙和楊科都來看望過她,雖然他們都把莫靖遠數落得一無是處,但是誰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一個人沒了以前的記憶,是不可能再繼承以前的情感的。
莫靖遠從診室里退出來,親自去給蘇芩拿了藥,心里怎麼也不是滋味,也許,自己應該試著去愛她。
這座別墅里面添了好幾個佣人,就算是莫靖遠出門的時候,也還有很多人陪著她,可是,她竟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額……」病床上的蘇芩皺起眉頭,喉嚨里發出一聲呻.吟,身體動了動,卻並沒有睜開眼楮醒過來。
莫靖遠今天難得地回來很早,正抱著小不凡坐在客廳的沙發里,手上拿著一張尿片手忙腳亂地給小不凡換著,張嫂在一旁看得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先生,先生,還是讓我來吧,您這樣不行的。」
東願自了。蘇芩換了鞋子,左手絞著右手手指,小聲說道︰「我已經吃過了。」
藍毅咧嘴一笑,看得出他心情很愉悅,「有什麼嘛,反正都是年輕人,多認識幾個朋友也是不錯的,我覺得你的交際圈子太窄了,難怪你會不快樂。」
其實,從他失憶以後,就再也沒有仔細地看過蘇芩。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心里總對蘇芩有一些抵觸,看到她,自己就覺得心髒疼得厲害,而他失憶了,當然不記得和秦以風,和海鯨幫之間的恩怨,也不記得對蘇芩的感情,只當自己是個命好的公子哥,手下居然有這麼龐大的公司,當然是及時行樂了,一時也沒有想過他的疏遠和縱情,會對蘇芩帶來怎樣的傷痛。
「對了,這是送你的。」蘇芩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個包裝得精致的盒子,「你上次說喜歡XX的連載漫畫,不過絕版了,我手上剛好有一套,就順便帶來了。」
「不,我試過了,可是,他不會原諒我的,他甚至已經忘了我。」
「哦。」蘇芩不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個大男孩給她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坐在他的身邊,就覺得心靈平靜,某些在胸膛中鼓噪的情緒,瞬間就能得到安撫。
藍毅搖頭道︰「不,我是醫生呢。」
蘇芩不得不承認,藍毅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和他說話的時候,完全感受不到壓力,全身的細胞都無比的放松,所以,她很願意找他聊天。
「莫總別這麼說,我是醫生,這是我應該做的。」心理醫生合起卷宗,在單子上唰唰唰寫下幾行字遞給莫靖遠,「先拿這幾種藥讓她吃著。」
她真的,很厭棄自己。
「又是那個藍毅!」莫靖遠皺著眉頭,有些不悅︰「你是有夫之婦,以後少和他來往!」
莫靖遠大手一揮,「沒關系,你若幫我治好她,我大大有賞。」
「你好像有煩心事?」藍毅不經意地問道。
蘇芩有時候想,如果自己愛的不是莫靖遠,而是眼前的藍毅的話,她也許就不會這樣的痛苦。藍毅是個很有活力且細心的人,他對待每個人都很體貼周到,能照顧對方的情緒,能讓人不自覺地去信任,也許,這樣的人,才是理想的老公人選。
莫靖遠的妻子嗎?可是她從未履行過妻子的職責。小寶貝的媽咪嗎?可是他從不需要自己照顧,張嫂甚至比她要照顧得更好。這個家里面,有她和沒有她,又有什麼區別呢?
蘇芩擺擺手,有點不好意思地拒絕著︰「這不好吧,生日邀請的都是親近的朋友,我也不認識你的朋友啊……」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想不開嗎?」藍毅盯著蘇芩手腕上被層層包扎的傷口,「死確實是一種終結,可你倒是解月兌了,活著的人呢?珍惜你、愛你、需要你的人呢?既然做錯了事,不是應該努力補償,將傷害降到最低嗎?」
忘了自己是怎樣穿著睡袍光著腳板抱著蘇芩在路上奔波,忘了在蘇芩被送入手術室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的害怕,那原本不該屬于這個他的情緒紛紛冒出頭來,糾纏著他,折磨著他。
蘇芩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蘇芩說謊了,她知道藍毅喜歡這套漫畫以後,一直想送他一件禮物感謝他,這套漫畫是她花了大價錢在網上拍賣來的,上面還有作者的親筆簽名。
莫靖遠突然覺得有點後悔,當初拜托藍毅為蘇芩做心理輔導,也是病急亂投醫,沒有想太多,現在想起來,那小子看起來那麼年輕,長得又挺帥,蘇芩該不會對他有意思了吧?
她一心一意為自己,而自己做了什麼呢?
你看,現在的莫靖遠對她其實很好。不會無視她,也不會忽略她,更不會對她發脾氣,她想要什麼,莫靖遠都會盡力滿足她。可這也只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他看著她的眼神里面,並沒有愛的成份。
莫靖遠抓抓頭發,一臉郁悶,轉眼卻看到蘇芩站在玄關,「回來了怎麼不出聲呢?等你吃晚飯呢。」
藍毅笑笑,寬厚道︰「沒什麼,反正我工作也不忙,這里的咖啡很不錯哦。」
在醫院住了十天,蘇芩終于出院了,莫靖遠對她比剛開始溫柔了很多,可蘇芩就是覺得,他看著她的眼神,是透過她在看別人。現在的莫靖遠,怎麼會正眼瞧她呢?zVXC。
莫靖遠听到蘇芩救回來了,頓時松下一口氣,哪管醫生怎麼埋怨他,只擺著笑臉全盤接收。
莫靖遠剛想發火,想到蘇芩的病情剛有起色,又不敢再去刺激她,只得放軟語氣酸溜溜說道︰「你有時間就多看看兒子,成天往外跑算怎麼回事,就算真的沒什麼,傳出去也不好听。」
但是,無論藍毅怎麼詢問、套話,她仍是不肯說出當初在唐人街的那件事,她害怕一說出,連藍毅也不願接近她了。
莫靖遠守在蘇芩的床邊,自言自語道︰「上次是你守著我,這次,換我來守著你吧。」
她知道,藍毅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她曾經也是那麼想的,可是,那個人,心里根本就沒有她了呀!
蘇芩躺了一天半就醒過來了,手腕上的傷口恢復得很好,月復部發炎的傷口也處理過了,只是失血過多,臉色還有些青紫。
莫靖遠問道︰「可以治好嗎?」
莫靖遠連連道謝,蘇芩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被推入了普通病房,臉上帶著大大的氧氣罩,顯得她的臉更小,她緊閉著眼楮,還沒有醒過來。
蘇芩輕輕地點頭,男孩在蘇芩的旁邊坐下,伸出右手,「我叫藍毅,你呢?」
「hi……」她低下頭,有些怯怯地。
藍毅接過盒子,欣喜地展開里面的畫冊,「天啊!真的是這套!蘇芩,我要怎麼感謝你才好?」
像是突然被搶了玩具的別扭孩子,他扔下筷子,一口飯菜也沒吃。
真是。
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