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臘月二十一日,北平
落花飛絮一般的大雪已經飄了一夜,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不只是北平府,北方其他邊鎮也都為白雪所侵,化作一片雪國。朵朵紅梅傲雪而放,它們並非不畏冰雪的嚴寒,只是在隱忍著,如果可以選擇,它們寧願不要這份獨佔枝頭的傲岸,而是選擇在春暖花開之時,與其他奼紫嫣紅一起盛放,盡管那樣與傲雪盛開相較,會顯得有一絲平庸。紅梅與聖雪的搭配,是高潔傲岸與玉質冰清的結合,至真至純,也不知是紅梅妖嬈了聖雪,還是聖雪嫵媚了紅梅。而在傲雪紅梅之間卻有兩座墓碑立在那里,這般的組合映入眼簾,不知是美是悲。
那是北平燕王府的後花園,那兩座墓碑上分別刻著朱詩顏和冷依寒的名字,從京師歸來後,高小風將朱詩顏墜崖之事告訴了朱棣,痛失愛女,朱棣自然會很悲痛,然而,他的女兒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敵人,被逼墜崖,因而,朱棣亦會有些怨恨,自己的女兒竟然都不幫自己,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為了皇位不擇手段有錯,因為他覺得帝王之家古來如此,自己只不過是為了爭取自己應得的東西而已。相較朱棣,那燕王妃卻簡單多了,因為朱棣不讓高小風將事實告訴她,只是說女兒為了太孫妃遭歹人追殺,墜崖身亡,而沒有說那些殺手就是自己派去的。雖然朱詩顏是自己的義女,但燕王妃卻一直視其為己出,她們的感情絕不比真正的骨肉親情要少。女兒死了,燕王妃萬分悲痛,哭了一整夜,接連幾天一句話也不說,什麼人也不見。
雖然未曾親眼見到朱詩顏的尸體,但從那樣的懸崖出跳下去,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高小風將墓碑立在花園里,只是為了可以每天都有機會對著它,朱詩顏是被自己逼下懸崖的,他逼死了自己最愛的人;但他也知道,朱詩顏所愛之人並非自己,而是與她一起跳下懸崖的冷依寒,所以,他也為冷依寒立了一塊碑,因為他是她最愛的人,或許,這就是愛屋及烏吧。
高小風著一身黑色長衫于風雪中,墓碑前佇立著,眼神里寫下悲傷,卻沒有哭泣,衣衫上、頭發間都落滿了雪花,那是黑于白的相對,雪花衣物的顏色易分,然而,世間的黑白,人心的善惡卻終究難辨,他是燕王的人,自小在燕王府長大,他只當燕王是自己的主人,所以,只要是他的命令,自己便不會違背,他從來不去想那些命令是對是錯,因為,他只知道燕王的命令一定要執行,如果想的太多,恐怕會左右自己的決定。
蘇州虎丘
兩個月後,還是沒有朱詩顏和冷依寒的消息,留在宮中只會觸景傷情,朱靜仙和千落便離開京師,出去游歷。輕徭薄賦之下,果然效果明顯,千落與朱靜仙二人所到之處,都可以听到坊間的百姓對建文帝的稱贊,說當今皇上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他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時過半年,朱靜仙冷依寒輾轉來到了蘇州,便決定去相傳中的劍池去看一下。
臘月的蘇州,雖然天氣也已轉涼,卻不會像北方那樣白雪飄飄,依舊是清風拂面,綠茵匆匆。
虎丘山,位于蘇州城西北郊外,相傳,吳王闔閭死後葬于此地,三天後,有白虎盤踞其上,故得名虎丘山。虎丘山並不算高,不過三十六米,而虎丘雖小,卻是古樹參天,山小景多,最著名的的當屬虎丘劍池和虎丘塔了。
行至劍池,其側有一巨型平石,名曰千人石。似乎這里的一事一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千人石自然也不例外,而關于那千人石的卻是一個淌著血淚的傳說。
「千人石?公主,為什麼這塊石頭要叫千人石呢,是不是因為它上面可以容納一千個人呢?」千落望著那平靜如常的千人石,隨口問道。
「不只是這樣,關于這千人石有兩個傳說。」那千人石雖然一如平常,在朱靜仙眼里卻已然是寫滿血淚了。
「傳說?還是兩個?」
朱靜仙點了點頭,「嗯,一個較為平靜,相傳晉末的時候,有一高僧竺道生,又被稱作生公,生公雲游至虎丘,便在此開壇講學,弘揚佛法,有近千人坐于這塊巨石上聆听,因而取名千人石。後來,太守下令不許百姓前來听經,生公乃「聚石為徒」繼續講經,那時候百鳥停鳴靜听,雖是嚴冬,白蓮池中的千葉白蓮一齊開發吐香,群石點頭,故有「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成語。」
「那另一個傳說呢?」
「另一個,」朱靜仙緩緩向前走了兩步,聲音也有些深沉,「另一個便是血跡斑斑,傳說,吳王闔閭似乎,葬于虎丘。其子夫差選了千余名能工巧匠為其父修建陵墓,欲將魚腸、扁諸等三千寶劍賣于墓下,整整三年,地宮才接近完工,地宮內遍布機關,暗藏箭駕、滾石,內中有水銀為湖海河流,為了不想機關外泄,結果可想而知,夫差堅信只有死人才可以永遠保守秘密,他與伯懿商量在次日的慶功宴上將所有工匠全部殺掉。他們的奸計被一名年輕的工匠听到了,他們想要逃走,卻始終不敵鐵甲衛兵,第二天,工匠們被趕至這塊巨石之上,上面已經擺好了美酒佳肴,只是里面已經被下了劇毒。工匠們不肯喝下毒酒,夫差便命衛士將其全部格殺。工匠們雖有抵抗,但寡不敵眾又手無寸鐵,終于一一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塊巨石被鮮血染紅,每當下雨的時候,千人石上便會有鮮血溢出。相傳,那是工匠們的冤魂血淚,他們死不瞑目,只得借下雨之時呼喊鳴冤。」
「果真是血跡斑斑,難道,每一處歷史的遺跡的背後,都有這樣一個淌著血淚的悲慘故事嗎?還有,這千人石真的會流血嗎?」這樣兩個問題,那千落也不知是在問身旁的朱靜仙,還是在問自己。
「故事不知真假,不過,那千人石流血只是繆傳而已,千人石下面有一層流紋岩,流紋岩里面含有鐵元素,鐵元素在陽光暴曬下與氧元素發生反應,形成氧化鐵,又經千百年的雨雪風霜,氧化鐵流于千人石外,再經雨水,氧化鐵便會被沖刷出來,所以,每當雨天,千人石便會幽幽的滲出淡淡的血色。
劍池的外面是虎丘劍池,就是一面牆壁上刻有「虎丘劍池」,相傳是唐代書法大師顏真卿所書,顏體素有「蠶頭燕尾」支撐,那「劍池」劍字的一瞥給人感覺很是流暢舒服,而「虎丘」的虎子的一瞥,卻顯得生硬像是瞄下來的,讓人覺得不舒服。其實是「虎丘」二字經過風霜侵蝕,後便道模糊不清,蘇州的刻石名家照著原來的樣子重新篆刻下來,所以,會顯得有些生硬,因而又有「假虎丘,真劍池」之說,虎丘是假,只有「劍池」二字是顏真卿的真跡;「假虎丘,真劍池」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指吳王闔閭墓葬的秘密。劍池之所以叫劍池,是因為一盞如長劍的水池立于懸崖之下,還因為傳說魚腸及其他三千柄寶劍都埋藏在這水底之下為吳王殉葬,不知是劍氣太寒,還是岸齒太寒,只是這幽靜的綠水,總讓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劍池之下,是否真的有闔閭的墓葬不得而知,或許,這樣也好,千年的歷史遺為陳跡,而秘密卻是永恆的。
「流紋岩、氧化鐵?公主,你在說什麼啊,千落一點兒都听不懂啊。」朱靜仙的一番話確是很有科學性,但那千落卻是被搞得一頭霧水,她哪里听過什麼氧化鐵之類的東西呢。
朱靜仙停下來,望著千落,只是笑了笑,是啊,想也可笑,她居然在大明朝,跟一個小姑娘講什麼化學反應,如果她要是能听得懂那才奇怪了呢。可是自己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千落解釋,難道告訴她說自己和冷依寒都是來自幾百年後的人嗎,時空穿越,即便科技時代的人听過相對論,對那時空穿梭也是不可思議,更何況一個明朝時代的女孩子呢,她會相信嗎,她敢相信嗎。
「公主,你怎麼了?」千落覺得朱靜仙的表情有些異樣,便上前問道。
「是,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依寒來了。」那一刻她腦海中閃現出的是中學時代的印記,冷依寒靠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里發呆,下課了,她走到他身旁叫他一起回家,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反應,最後只好推了他一下,那冷依寒才從發呆中回過神來,沖她傻笑了一下。
「依寒公子,是啊,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依寒公子了。」這半年多來,朱靜仙和千落二人都變得樂觀了許多,不再像當初那樣悲痛,她們都相信冷依寒和朱詩顏二人還活著,只是因為某些事情牽絆,回不來而已,這樣的安慰像是一種信念,支撐著兩人繼續前行,繼續活下去,如果他們真的看到了冷依寒和朱詩顏的尸體,恐怕,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