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黑子
海南的風景真美,美的是那樣空虛。吳奈幾天來也沒有找到工作,再見到陸小北就跟她說,「我可能找不到工作了,我想到海角天涯看看去,順便散散心。」
陸小北說,「你這人就是沒有耐心,再等等看嗎,說不家就看到希望了。」
吳奈說,「听說南邊也能找到工作,我想去看一看,如果真有希望的話,我就告訴你。你看這里這麼多的人,哪有這麼多的工作需要人啊。」
陸小北說,「這樣也好,如果南邊好找工作,你就跟我說一聲,打這個電話告訴我一聲,我給你個電話號碼,是我們旅館的電話。」陸小北給吳奈寫下了電話號碼。
晚上,吳奈坐上了開往南邊的夜班車。同車的人都是去南邊找工作的,一路上還說說笑笑,有夢想的同伴互相聊著天,好像夢想就在前邊。最初還能看到車窗外的燈光,漸漸地夜班車開入了黑暗,就像進入了夢中的天堂,只有車大燈如雪的光柱不停地開出一條道路。吳奈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班車開入了南方城市。
海邊停著好多打魚的船,人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走來走去,海風吹拂起人們的衣角,一揚一揚的,就像一個人在招手。金色的沙灘上幾個游人躺在那里,像死去了一樣,一動不動,遠處點點黑色的船只,瓖嵌在碧藍的天邊,感覺那就是另一幅空虛的畫,那些黑色孤獨的影子,去向何方,它們為什麼在天的邊緣。其實天真的很大,大的無邊無際,人往往把痛苦也放的很大,無邊無際的痛苦比天還大,每個角落都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
吳奈沒有跟著找工作的人群,而是一個人在海邊溜達。吳奈已經失去了找工作的信心,這個世界不需要他這樣的人了。
吳奈又坐上了開往天涯海角的車,來到了夢中的天堂。碧藍色的海水浩渺煙波,好多大小不一的石頭坐在海邊淺水里,守著一望無際的海天,一個像巨大的銅鐘的石頭上,寫著南天一柱。天涯海角在哪里,為什麼只看到了天涯,而沒有看到海角,再去尋找時才看到了海角。吳奈一時又想到,為什麼天涯和海角是分開的,難到天涯和海角是一對情侶嗎,天涯就是吳奈,海角就是安榮。他們相互分隔,共同守著碧海如天的夢中天堂。吳奈一想到這,心里就有一種悲傷,像海水一樣一波一波涌上心頭。
吳奈離開了天涯海角,坐車返回了南方那個城市。又想起再去找找工作,看看是不是好找,打听了好多人,都說這里也不好找工作,就徹底失望了。一個人來到海邊,看到一個人抱著吉它在和朋友們唱歌,告訴你我等了很久,告訴你我最後的要求,可你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吳奈坐在海邊,看著海天一色的遠方,听著催建的一無所有,一種無助的失落感,像無邊的海洋一樣,漫無邊際的飄泊。
悲傷的夜晚來臨時,西邊的海面上,晚霞把海水染成一片血紅色。吳奈坐上夜班車返回了海口,一路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吳奈就到貼廣告的地方,又把找工作的廣告貼了上去。大半天過去了,沒有看到陸小北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昨天陸小北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雜志社當編輯。也有人說陸小北去舞廳當舞女了,一時也不知道誰說的對。
吳奈不知道走向哪里,路在何方。晚上從來沒睡過旅店,困倦了就找個地方睡一會兒。白天累了就在沙灘上,在暖烘烘陽光中,伴著海浪的波濤聲睡去。
吳奈想家了,再也不想在這里呆了,身上帶的錢快用完了,想找個地方掙點兒回家的路費。可又不知道去哪兒掙錢,自己又沒有手藝,恨自己年少時沒有好好學習,如果會一門能走遍天下的手藝,那樣就會掙到回家的路費了。吳奈邊走邊想,他只會修鐵路這手藝,可這里有修鐵路的地方嗎。吳奈記得過去在單位听鐵路史中講到,有那樣一個人,記不清是明朝還是清朝的人了。那個人說,在海南跟大陸之間要修一座大橋,海南跟大陸就連在一起了。吳奈好像看到一列火車飛奔上橋,向著海南長鳴一聲,這是怎樣的一種夢想啊。如果這個夢想早實現了,就可找到修鐵路的工作,也不愁掙不到回家的路費了。
吳奈不再亂想了,現在是吃飯都快成問題了,人一到這種困境,吃就是最大的問題了。如果再不回家的話,就可能成為流浪漢了,也可能會成為搶劫犯,還有一條路就是去找陸小北了。在海南只有陸小北一個朋友,可是吳奈不願意叫陸小北看到自己的困境。
白燦燦的陽光,像刀子一樣閃爍,感覺自己要死在這樣的刀光之下。吳奈走到一棵椰子樹下,抬頭看了一眼樹上的椰子,想都沒想就爬了上去,摘了兩棵椰子,又爬下椰子樹。吳奈想把這兩棵椰子賣了,掙點回家的路費,這種想法有點天真,那得賣多少椰子才能掙到回家的路費啊。吳奈找一個人多的路邊坐下來,守著那兩個可憐的椰子,看著路上走過的人群,也不知道叫賣。沒有人問他這兩個椰子什麼價錢,時光像死亡了一樣流失過去。邊上一個小商販對吳奈說,「你在這里是賣不掉椰子的,你沒看到這里到處都是椰子嗎,你為什麼不到海邊去賣啊。」
吳奈就抱著兩只椰子來到海邊,不遠處也有人在賣椰子,感覺這椰子今天賣掉了。海里有人在游泳,不時翻起朵朵浪花。天空熱浪滾滾,沙灘上更是烤得人難受,汗水直流。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還是沒有人來買椰子。吳奈覺得口渴了,就想把椰子喝了,又不知道怎麼把椰子打開,就到那個賣椰子的小商販跟前借刀具。那個小商販一看吳奈借刀具,覺得吳奈不太像是跟他競爭的對手,就問吳奈說,「你是哪里人,你不太像買椰子的。」
吳奈跟那人說,「我是北京的,到海南來玩的。我口渴了,想把這椰子打開。」
那個小商販什麼話也沒說,就把兩個椰子砍開了。
吳奈雙手就像抱著個足球一樣喝了起來。好幾個鐘頭沒有喝水了,這是幾天來喝到的最甘甜的椰子水了,感覺全身都舒暢起來,一種久違的幸福感在全身迷漫開來,一時感覺生活有點意義了。放遠望向大海,一片碧波涌動的海浪漸漸向沙灘奔來。
吳奈最後一夜睡在沙灘上,半夜醒來,看著馬路上空無一人,這是個死城嗎,怎麼一個人也沒有啊。海浪聲由遠而近,悲傷的嘆息聲,好像一個垂垂老人,吳奈不覺愴然淚下。愛情真的可以殺人,殺人于無形中。吳奈不想被愛情殺掉,家里還有老母親,可這個愛情殺手總是舉著白燦燦的刀在眼前晃。
夢中的天堂沒有安榮的影子,只有一個人舉著刀在追殺。吳奈拼命向著遠方逃去,越遠越好,要快速奔跑,一日千里,奔向明亮的遠方。
早晨的陽光照在吳奈的臉上,街道上行人多起來,出海的魚船要遠行,魚民們在忙碌著,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吳奈向著一個全新的自己走去,一條全新的道路就在前方。吳奈坐在一條船上,悠悠的船舶在海上漂泊,海鳥在海浪上飛翔,追逐著船舶。吳奈想起了中學時讀的高爾基的海燕,海燕像黑色的閃電,……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吳奈感覺到一種力量,感覺自己就是那飛翔的海燕,遠處多麼廣闊的大海啊,任意飛翔在自由的天海一線中。
吳奈走在大陸上,向著火車站走去。吳奈知道自己沒有錢再坐火車了,可還是向火車站走去。吳奈知道每個火車站都有後門,供站內職工走的小門,找到小門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吳奈太熟悉火車站了,一條條鐵路線,一列列火車,都是那樣親切。一輛調車機推著車箱進入站內,把要連接的車箱連起來,用不了多長時間這趟貨車就會開走。
吳奈看一眼車站上的牌子,就知道要去的方向了。這時那趟連接完的貨車就要啟動了,蒸汽車頭冒著白煙。吳奈來到貨車箱的另一面,看一看兩邊沒有人,就爬上了貨車上,找了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藏了起來。過了好半天,蒸汽機車發出一聲長鳴,就啟動了,一路向北方奔去。
貨車也不知道開了多長時間,就在一個無名車站停下來。吳奈知道這批貨到站了,只能下了貨車,再找開往北方的貨車。車站的調車機一趟趟來回調度著車皮,連接聲發出巨大的響聲,一節節空空的運黑車皮掛好了,一輛蒸汽機車也掛上了。吳奈神不知鬼不覺就爬上了空車皮里,運煤的空車廂啟動時,一片黑色的煤煙頓時把吳奈淹沒了。吳奈一下子變成了黑人。吳奈想起自己當工長時,常遇到扒車皮走南闖北的流浪兒,有時高興了還跟他們聊一聊,有時還給這些可憐的流浪兒吃的。沒想到多年後,自己也成了這樣的流浪者。世事蒼桑,誰敢說人的一生都是幸福的日子。
這樣的運煤貨車,不知開了多長時間,開過幾個城市。有時停下來就是為了加點水,再開向遠方的城市。黑夜來臨後,吳奈就睡著了,一直睡到太陽出來了,運煤貨車停在一個無名車站上,再也不開了。吳奈就爬下車廂,肚子餓了就在鐵路邊的莊稼地里找些能吃的,黃瓜,西紅柿,只要是能吃的,有什麼吃什麼,吃飽了在裝一些好路上吃。沒事時就坐在地里頭,觀察著車站上要啟動的貨車。
吳奈最喜歡扒空車皮子,如果是有貨的車廂,還得跟壓貨人員打交道,鬧不好就坐不成了。吳奈又等來了一列運煤的空車皮,就爬進了空空當當的車箱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運煤車就啟運了。吳奈感覺車廂在晃動,就知道這段鐵路軌距太大了。有時車箱上下顛簸了幾下,就知道這個地段有幾個坑。這種感覺可是技術活兒,就像修理自行車,怎麼拿龍,怎麼拿跳一樣,鐵路線也是有龍有跳的,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吳奈想起過去常跟著段上的頭,查勘鐵路線的情況。把一只大桶放在列車最後一節車廂尾部,桶里面裝上白石灰水。吳奈手里拿著一只舀子,車廂尾部一跳,就灑下一舀白石灰水。車箱尾部一晃,就再灑下一舀白石灰水。鐵路線上就會留下一長條白石灰水,好叫各工區的工長看到白石灰水,就知道那個地方有問題。據後來各工區的工長們反映,處處灑的都很準確。這叫吳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欣慰感,這種感覺今後再也沒有了。
一列貨車開過長江,一路向北開去。貨車過了長江後,就停在了一個無名車站上。吳奈又下了一次車,找了點兒吃的,就又扒上了北去的一列運煤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星星滿天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大亮了,人在夢里游,魂在霧里飄。
又搭上一列貨車,飛過了黃河。吳奈想起李白的將進酒的詩來,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天生我才《材》必有用,美女散盡還復來……吳奈大聲喊叫著,伴隨著火車的哄鳴聲。把李白的詩改了兩字,覺得特提神氣。
黑夜漸漸來臨,遙遠的天邊有星星點點的燈光,貨車一路向北開去。……
……貨車開進北京時,吳奈找了個小站下了車。吳奈全身都是黑色,像鬼一樣,只有兩只白色的眼珠,還顯出活人的樣子,就跟從戰場上下來的一樣。
吳奈站在熟悉的鬼街上時,人們看到吳奈時都一臉驚異,所有的人都側目而視,認識吳奈的人也沒有看出來。吳奈用這種磨練和洗禮,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全新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