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復盤殘缺的翅膀
吳奈開著車,在迷宮般的城市中失去自我。他不知道此時車是什麼,自己是什麼,城市是什麼,就是跟著車輛前進。道路都是一條條無意義的方向,怎麼開還是奔上無意義的地方,就像迷失方向一樣。吳奈看著前邊一個開車的女孩,那個女孩好像是安榮。吳奈想超車過去,可怎麼也超不過去,只能看到那個女孩的頭型,這種頭型跟當年安榮的頭型一樣。吳奈按喇叭想吸引那個女孩的注意,可那個女孩怎麼也不側頭。吳奈沒有法子,就跟著那個女孩的車,一路向前,不管有什麼困難,不管再堵多少車,也要跟上去,一真追下去。女孩的車上了一架盤旋的高橋,又飛快地開下了盤旋高橋,車子進了一個黑暗的通道,又開出黑暗的通道,飛快地上了一條明亮的大道,車輛太多了,那個女孩的車不見了蹤影。吳奈車子被死死堵在路上不能動了,一時再也沒有路可走了。
117黑子
金寶雅市場,每天都能听到打包的聲音,一堆堆如山的包裹,纏膠帶的聲音就像撕破絲綢一樣,在空中回蕩,那是金錢的尖叫聲。每當有人走過一堆堆包裹旁,听到這種撕裂的聲音都會回頭看一眼,好像生怕被這種聲響擊倒一樣。
吳奈在這個場市里賣著裘皮大衣,每天晚上還要到一個夜校里去學俄語。道子不想學俄語,他說上學時最怕學外語,跟本不是那塊料,不想再費腦筋了。唐耳朵上學剛好學得是俄語,這回派上用場了。每天晚上吳奈一個人到夜校里去學俄語,這個夜校里學俄語的人很多,場場坐滿了人。講課的是一個從二外畢業的女老師,斯斯文文的,像風中的垂柳,給吳奈留下不錯的好印象。老師講一句俄語,「滋得拉思為杰,這是你好的意思。」大家就跟著學。吳奈發出的聲音最大,學得也很認真,好多年都沒有坐在課堂里了,感覺還真的不錯,可時間一長就有點坐不住了,就拿出煙來在課堂上抽起來,想用煙來解困乏。女老師開始並沒有發現有人抽煙,最後嗅到一種煙味就說,「是誰在教室里抽煙啊。」大家伙一同把目光投向吳奈。女老師說,「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在課堂上抽煙啊。」
「老師,誰也沒有說不能在課堂上抽煙啊,我們又不是小學生。」吳奈詭辯著說。
女老師說,「你都這麼大的男人了,難到不知道上課不能抽煙嗎,還用得著我說嗎。」
「老師,我實在不知道。我上中學時,就在課堂上抽過煙啊,老師都不管我,所以不知道上課是不能抽煙的。」
女老師一臉正色說,「沒听說過上課可以抽煙的,你是上的哪門子課啊,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你不要跟我狡辮了好嗎,不要影響大家听課。」
「我上中學時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那時抽煙老師是不管的。」吳奈掙辯道。
女老師說,「可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沒听說課堂上還能抽煙,你要抽的話請你出去抽好嗎。」
吳奈還狡辯說,「我抽煙是因為太困,提提精神。」
女老師有點急了說,「我最後再說一遍,如果你要抽就請出去抽,不要影響大家听課。」這時也有人跟吳奈說,「你就別抽煙了,忍受一下就下課了。」吳奈只好不抽了,把煙滅掉了。
女老師又接著講課,「早上好,俄語是,多不拉喔特拉。晚上好,俄語是,多不拉飯切拉。」
吳奈一听就笑道,「屎多了不拉,只能飯前拉。」大家一听哄堂大笑,一時課堂大亂了。女老師一臉無奈地說,「吳奈同學,你是怎麼回事。」
「老師,我只能這樣念了,這樣印象深,能記得住。」吳奈一本正經地說。
女老師說,「一會下課我找你談話啊,現在大家跟我念,俄語謝謝,撕吧西吧。」大家一起念了起來。
這樣的俄語速成學校,主要是真對這個市場開的,多是些有關生意上的用語,價格了,色彩了,幾件了,批量了,托運打包之類的話,還有一些日常用語,學起來到也不算難,只要用心學一般都很快就學會了。
晚上下課時,吳奈在門外邊等著女老師,可怎麼等也沒有等到女老師,一想可能女老師工作忙,把找自己談話的事忘記了,要不根本就沒當回事兒,只是當著全班的人說說而已。吳奈在校門口等了好長時間,也沒等到女老師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晚上來上課,女老師看到吳奈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講起課來,好像昨天的事都不記得了。大家跟著女老師一起念著俄語,女老師還不時在黑板上記著中文跟俄語的對比語言,快講完課時,女老師問大家,「還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嗎。」大家都說沒有什麼問題了。吳奈這時舉手說話了,「老師,我想知道俄語,我愛你,怎麼說。」大家又是笑著看著吳奈。
女老師沒有馬上回答,看了吳奈一會說,「我們上的俄語課,都是有關生意上的日常用語,你這句話不算日常用語。」
吳奈說,「我愛你,怎麼不算日常用語呢。比如,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剛好又是個俄羅斯女孩,我想追她,不會說俄語我愛你,那就不可能追到那個女孩啊,所以就想學會說我愛你啊,這難到不是日常用語嗎。老師我真是想好好學習俄語啊,這句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語言了,怎麼能學俄語而不學這句話呢。」
女老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會兒說,「吳奈同學,你一定是結過婚的男人了,孩子也老大不小了,男人以事業為主,這句話你最好不學為好,你不好好學著做生意,竟想這種事兒,那就是別有用心了。」
吳奈馬上說,「老師,我還沒有結婚呢,連女朋友都沒有啊,所以我強烈要求學這句話。現在國家形勢這麼好,這里的外國人又這麼多,別的俄語都可先不學,可這句話一定要學會,不然怎麼搞好跟外國的關系啊。如果我說得不對,你可問問全班的學生,想不想學這句話,如果都不想學,我一定也不學了。」
女老師說,「大家都想學嗎。」
大家一齊說,「想學。」
有人又接著說了一句,「萬一遇上外國女孩子不就用上了嗎。」
吳奈說,「老師,你看看,英雄所見略同。」
女老師只得教大家念起來,「俄語我愛你,是這樣念的,牙留不留,接必亞。」
大家跟著念完後,吳奈又說,「丫的留不留,不留接著斃丫的。」吳奈一時感覺到俄語我愛你這句話的可怕,要想追俄羅斯女孩,得冒多大的風險啊。
晚上下了課,吳奈還想著女老師說的話,就等在校門外邊,抽著煙看著北斗星,听著一支小號聲在天邊響起來,心里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女老師走出大門,吳奈就跟了上去,叫了一聲老師,用新學的俄語晚上好,說了一句,多不拉飯切拉。
女老師笑了起來問吳奈說,「下課了你還不回家啊。」
吳奈一臉正色道,「老師,不是你說得要找我談話嗎,昨天我就等你好半天。」
女老師說,「我什麼時候說找你談話了,我怎麼都不記得了,我說過這話嗎。」
「老師,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昨天您不是課堂上說了,下課找我談話嗎。」吳奈說。
女老師笑著說,「我想起來了,我那是說著玩呢,就是想叫你別在課上給我找麻煩,一時順嘴說出的,你還真當真了。」
吳奈說,「您說著玩呢,我可當真了,所以就在這里等著您了,您有什麼話就說吧。」
女老師說,「其實也沒有什麼說的,我想以後上課時你別跟我倒亂行嗎,上課時老師最怕你這樣的學生了,課堂上一亂這課就不好講了。」
吳奈不好意思說,「老師,其實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跟你倒亂的意思,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這是我心里話。」
女老師說,「原來這樣啊,好吧,下次課上我多注意你,只要你積極提問題,我一定回答你,咱們把這事說開了就行了。好吧,再見吧。」女老師說著就要走。
吳奈追上老師說,「老師,這就算你找我談話了。」
女老師說,「是啊,我找你談話就是這意思,你上課時要給我點面子,大家活著都不容易。」
吳奈說,「老師,你別走啊,你不想跟我談話了,我還想接著跟你聊呢。」
女老師停住腳步說,「你有什麼事嗎。」
吳奈說,「老師,您看您長的這麼漂亮,又有文化,我是想你怎麼會到這里來講課呢,真是大才小用了,他們這里給你多少錢啊。」
女老師問吳奈說,「你什麼意思啊,我晚上到這里來講講課,也算是我的第二職業吧。這年頭不掙點錢也不成啊,日子不好過,這有什麼不好嗎。」
吳奈說,「不是哪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要不您跟著我干吧,我給您的錢多,我是賣裘皮大衣的,現在正找翻譯呢,您看怎麼樣,錢咱們都好說,只要您跟著我干,前景一定非常好。我感覺您就是我想找的那種人,我找了好長時間了,那些貼小廣告想當翻譯的女人,在我眼里都不行,感覺她們水平不高。您看這事兒怎麼樣。」
女老師說,「這種事嗎,我還真沒想過,你得給我點時間,叫我好好想一想,反正這里講一次課給一次錢,想走是沒有問題的。」
吳奈笑著說,「就是啊,你好好想一想,這年頭能多掙錢才是硬道理。老師,我听你的口音是外省市的吧。」
女老師說,「是啊,你听出來了,真行啊。」
吳奈說,「那就更應當敢于創新自己的生活了,沒有膽量是干不出大事的,你看看眼下這些有錢的人,有幾個是正經八百按規矩掙錢的,鳥要敢于高飛,魚要敢于替底,人要敢于開拓,驢不吃夜草不肥,光叫歡的蛐蛐不一定是好蛐蛐,打斗起來才看真本事。」
女老師笑著說,「你說錯了,那叫馬不吃夜草不肥。」
吳奈也不好意思笑著說,「您說的對,是馬不吃夜草不肥,實話跟您說吧,我沒有什麼文化,我最喜歡跟有文化的女孩交朋友了。」
女老師說,「今天就聊到這吧,我要回家了,改天再聊。」
吳奈說,「我送送你吧,這個地方最近不太安全,竟搶劫的,特別是這麼晚了,要不是跟我聊天,您可能早坐上車回到家了,所以我一定要送送您,我希望永遠送您回家,你不知道,我已經有快十年了吧,沒有送過女人回家了。」
吳奈跟女老師邊走邊說,女老師說,「你這麼大了為什麼沒有結婚。
吳奈說,「跟誰結婚啊,這個傻瓜社會,沒有好人走的路啊,你沒有錢就是窮小子,窮小子怎麼敢想好生活啊。你懂我的意思嗎,愛情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沒有那麼單純,物質是經濟基礎,愛情就是上層建築,沒有物質基礎,上層建築就是瞎掰。」
女老師吃驚地看著吳奈說,「你不像是沒有文化的人,這種話說出來就不一般,不是什麼人都能說出口的。」
吳奈笑著說,「我真的沒什麼文化,有些是自己在社會上混出來的道理,上學時我們趕上了傻瓜年代,什麼都不學,所以一直混到現在,就算是一個下中農吧,我特想當地主。」
女老師說,「瞧你說的,你都當上老板了,做裘皮生意了,還跟我哭窮啊,你一點不實在。」
吳奈馬上辯解說,「騙你是孫子,我這生意是剛開始做,還是跟人合伙的,不信的話哪天到我那里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我沒有說瞎話。我跟你這樣有文化的人用得著說瞎話嗎,我跟那些不著邊際葛雜子遛球的人才說瞎話呢。」
女老師說,「好了,我到車站了,你請回吧。」
吳奈說,「你給我留個電話嗎,有什麼事兒好聯系啊。」
女老師不好意思地說,「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吳奈把女老師送上車還說,「你一定想著我跟你說的事啊,別不拿我當回事啊,明天見。」
第二天,女老師跟吳奈說,怎麼著也得把這一個月的學期教完,用人單位也早跟她說好了,半路上離去也不太合適,做人得講點信譽。女老師叫吳奈自己找一個翻譯先用著,等講完了課再說吧。吳奈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得自己到貼廣告的地方找翻譯,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翻譯,總是叫吳奈不滿意,不是女翻譯長的不好看了,就是對方歲數大了。這其中一個女孩子還算比較好,可就是一口南方話,她說俄語听不懂也就算了,可說國語時吳奈有一半听不懂,只好放棄了。最後找了一個笑起來鼻子會起皺紋的女孩子,她自己介紹說是東北人,在北京外國語學校學得俄語的。吳奈覺得這女孩還可以,就準備用她了,說好了價錢,賣不出貨都照常給錢,上一天班給一天錢,每天下班給錢結帳。吳奈和那個東北的女孩說好後,最後還開了一句玩笑說,「你臉部那麼年輕漂亮,可你一笑起來鼻子上有皺紋,顯得老了。」
吳奈每天晚上還照常去听課,有時課堂上還用眼盯著女老師看,直直的眼神一刻也不轉移,就像一個雕塑家面對自己的雕塑一樣。
一直到所有課程都上完那天,吳奈等在校門口,還想跟老師說最後一句話,再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女老師走出校門口時,吳奈走上前去跟女老師說,「我喜歡有文化的女孩,就像喜歡陽光一樣。」說完這句話就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