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卷子的楊適像是逃命一樣離開了那個教室,他不知道再待下去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一直自認為比較理性的楊適短短的幾個月完全顛覆了自己正常的人生。他完全混亂地加入了這種沒有規律、死去活來的日子。在街上橫沖直撞的時候,這家伙還差點和一輛不頂事的人力三輪來了個親密接觸。可是這會兒到家了,望著整整齊齊的書和一絲不苟的素色床單,他的心又靜了下來。他把可惡的試卷扔到桌子上,就這樣和衣躺了下來。
他不想承認自己被這個有些傻氣的小姑娘給迷住了,可是他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證明不是。天花板要是有靈性的話,估計也會被楊適那樣一動不動的看法弄得羞死了吧。剛才在考試之前,要不是有那樣一下及時的鈴聲,他真不知道自己會沖動到哪一步。想到這里,他的背上涔涔的冷汗似乎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楊適啊楊適,你這是怎麼了。他找不出緣由,不過他立馬就止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馬,他只是偶爾听到了那樣的一次不確定的談話,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她既沒有那麼執著地送那些花,說不定對他的情意也早隨著時間被遺忘得一干二淨了。不然為何他已回來這麼久,她卻都不曾有個簡單的照面?想到這里,他似乎輕松了不少,可是遺憾卻把那種短暫的輕松輕而易舉地壓過去了。他有些傷心地嘆了口氣,不想再深入地想下去了。
六月的開頭是Z市盛夏的全面攻勢的到來,不過楊適目前已經不用在乎這麼多了,開完系里最後一次的會,他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又馬不停蹄地回到S大。
其實楊適並不太喜歡S大,城市太喧囂,學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每每看到原本僻靜的小道上車子來來去去的,他就說不出的煩惡。S大的學生在這方面似乎表現出了和楊適一樣難以理解的驕傲,有時橫起來的時候,把那著急上火的喇叭聲就像個屁一樣的放走了,害的那些司機氣得直跳腳。一看到那些水泄不通的道路,楊適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回來了。Z市是個佔地面積不小,可是人口卻不多的城市。城市發展並不迅速,加上這里的人們懷舊心思太嚴重,整個望上去像是上個世紀的發展規模。不過這樣的所謂的小城市倒是也有它自身的好處,公交車上永遠都能舒適地坐到位子,人們似乎永遠慢吞吞地,過著喝茶談天听小曲的日子。
而S市就不一樣了,楊適被那濃重的方言聲一路送進了博士生宿舍,覺得胸口一團悶氣好像越來越嚴重,像是要爆炸一樣。就在剛剛走進宿舍區的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跟了自己六七年的手機好像不見了。他覺得自己已經不能理解現在的這個世道了,就那樣的一個根本不值什麼錢的東西,居然也會有人下手。生氣之余,他覺得好像什麼事情冥冥之中應該早就是有定數的,「或許老天是要我忘記以往的糾葛,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他對著牆壁自顧自地苦笑了一下,然後用宿舍的公共電話給陸子宸報告了一下自己的悲催情況。
不過總的來說,回到S大的楊適又恢復了他的冷靜的理性和節制,換掉號碼的一剎那,他雖然听到了往事像風一樣地飛走了,可是卻沒有伸出手哪怕去挽留一下。「不該想的,就別去想了。」他望著自己剪得不能再短的頭發,有些像是鼓勵地對自己說。不知是做學術太過傷神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楊適他們幾個同時進入Z大的老師很早就在一件事情上達成了難得的共識了,那就是這幾個年紀輕輕的老師,頭發是一天掉得比一天快。楊適原本是很濃密的黑發,現在也似乎越來越稀少,氣得他一怒之下差點給自己直接剃了個光頭。這會兒望著自己幾乎看不到的短發,他突然看到了這幾年來時光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跡。那細微的皺紋和有些暗黃的皮膚似乎在尖銳地提醒著他,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什麼都不管的少年。
許青陽還是有些不甘心,這是她換號碼之後第一次鼓起勇氣給他發短信,可是卻是一連數天的沒有回音。她很想知道他為什麼匆匆回校之後又這麼長久地沒有露面,這個可憐的姑娘,還不曾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此時已經遠離她路途迢迢了。她望著那沉默的手機屏幕,失望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去。
臨子望著有些神經癥的許青陽,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她覺得這姑娘越來越往絕路上奔走,可是所有的勸說又會被她的一句話堵得死死的,找不到出路。她從厚厚的書本里抬起頭來,好心提醒了這個可憐的舍友一句,「你這號碼是什麼時候的,他不會已經換號碼了吧?」醍醐灌頂的感覺大約也就是這樣了吧,許青陽足足看了臨子有兩分鐘,然後做了一個決定,
用臨子的手機給他打個電話,一個決定她命運的電話。
電話在她的顫抖中被撥了出去,然後就听到了一個讓她無語的結果—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臨子和青陽面面相覷,不知這結果是好是壞。不過臨子只是現在不知道而已,在以後的日子里,她立馬見識到自己的多嘴多舌帶來的惡果。因為許青陽,幾乎隔幾天就會神經兮兮地掏走她的電話,堅持不懈地進行試驗。不過這只是臨子所看到的青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青陽簡直像著了魔一樣,或者說有點像常人無法理解的那樣,做著一些很奇異的事情。她會每天給他發一個短信,告訴她自己很好,問他過得好不好。或者說Z市已進入夏天,不知S大怎樣之類的。她的自說自話一度讓臨子覺得很有些詭異,這個大喇喇的姑娘。她是那種尚未經歷過大愛大恨的人,她不曉得青陽那種藏在內心深處的愛到底已經沉到哪個地步了。所以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遠離她瘋狂的游戲。不過臨子漸漸地就發現,青陽就不和她拿手機了,她試著問了一下這個奇怪的朋友,青陽只是笑了一笑,留給她一句模不著頭腦的話,「我愛你,與你無關。」
我愛你,與你無關。
我愛你,與你無關。
給你短信,給你電話,給你玫瑰,給你真心。其實,青陽希望自己都是他的。這個一心一意在自己的路上瀟灑地行走著的女孩,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身上已經充滿了他的氣息。她說話的樣子,思考的樣子,回答問題的樣子,甚至包括喝水的樣子,都越來越像他。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這個悲傷的事實的時候,她也只能苦笑著告訴自己,「既然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那就只好帶著他的影子,一個人勇敢無畏地在路上吧。」
沒有了他的Z市,似乎也沒有讓青陽留下了的理由了,所以她胡亂攜著幾本書,就回到了她的樂園。而這期間,她終于狠下心來做了一個讓自己痛苦不堪的決定,考N大的研究生,而不是追隨他的腳步去S大。雖然N市離S市並不是很遠,可是這樣的一個決定還是讓青陽很長的一段時間恍恍惚惚地,單詞專業課都復習得停滯不前。去了S大,反而讓他生厭,青陽呆呆地玩著自己的大紅手鏈,灰心喪氣地想著。
過了三十歲,人總是在慢慢地向著疲憊倦怠地路上走,這句話在多數時候是用來形容女性的,但也確實如此。廬姍現在變得非常的經不起折騰,動不動就來個小病小痛,跟她湊湊熱鬧。繁瑣的工作和早年間的胃病又相約一起過來,簡直可以說是生不如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的時候,她真TMD想哭,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枯燥的工作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而陸子宸,因為此時在X大讀博的緣故,又總是與她分居兩地。像這樣突如其來的痛,她只好死命地忍受著,直到同事安雲過來敲門。安雲是和她一個辦公室的,大三中文三班和四班的輔導員,年紀很輕,是個剛剛研究生畢業的學生。可能因為性格比較內斂的緣故,在幾個辦公室,她都沒有什麼說得上來話的,只有廬姍,時時會喊她來家里,煮面帶她一起吃。此時看到廬姍的一臉蒼白,這個小姑娘嚇得趕緊把帶來的零食放到一邊,扶著虛弱的廬姍重新躺到床上。廬姍是真的很不開心,昨天早上陸子宸走得時候,她就試探性地問了一下,能不能晚兩天再去,可是這個沒有眼力勁兒的還是解釋說導師要開讀書會,必須趕過去做報告。做報告?有那麼重要嗎?廬姍並不是那種特別粘人,特別小氣的人。事實上自從他們研究生畢業之後,聚少離多的日子總是多。他總是在各種師兄、同門、同事那里,抵擋各種觥籌交錯,她就一個人在家看看書,看看電視。她是個比較易于滿足和單純的人,所以那每周兩天的相處就足以使她鄭重地安慰自己,說生活多美好了。要是放個小長假,可以和陸子宸更多地待在一起,她簡直就是樂不可支。其實或許在那個恍惚的夜晚,或者是在更久之前,從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出現這個不知所以的小子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今後將要走的路。或許,這是她人生中最無厘頭的一次選擇吧。那麼多明的暗的向她表白著,可是她卻高傲得連頭也不抬一下。但是就是這個總是飄來飄去,一點成熟魅力也沒有,還總是容易著急上火的小個子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的那一剎那,她卻發神經似的被這種虛無縹緲的放蕩不羈迷得一塌糊涂。這個骨子里本來就不是很安分的姑娘,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那個可以和她一起瘋癲,一起無拘無束自由奔跑的人。所以即便知道這樣的人,終究不像某些男孩那樣懂得體貼,會照顧人,會懂得顧家,她還是義無返顧地選擇隨著他四海為家。事實證明,這些年雖然他們並不像其它情侶或者夫妻那樣整天膩在一起,可是那種屬于兩個人之間的幸福和樂趣卻並不比一般的夫妻少。她喊他「不著調先生」,因為他辦事總是在常理之外。洗衣粉可以買成沐浴露,肥皂可以買成花露水,諸如此類的事情,幾乎隔三差五就會冷不丁地來那麼一兩次,讓她簡直無言以對。他則稱呼她為「犯迷糊小姐」,因為廬姍是天生路痴一枚,打個飯都能在食堂里迷了路,其它光榮事跡,諸君盡可自由想象。所以兩個人要是約定見面地點,陸子宸總是會神經性地不安,知道看到這個知名路痴終于奇跡般地出現為止。廬姍每次回憶起兩個人之間這些好笑又好氣的往事的時候,就覺得那些別的什麼不愉快就可以煙消雲散了。世間之事,本來就少有兩全的時候。和「不著調先生」之間的你來我往,不正是也是如此嗎?可是這會子,和安雲講到自己現在的狀況的時候,廬姍是真的覺得好心酸,在她那麼虛弱難受的時候,她是多麼希望陸子宸能夠守在他的身邊呀,哪怕是什麼都不做也好。想要給他電話,卻又怕打擾他,廬姍只好把所有的事情都當做無所謂自己全盤接收了。廬姍在亂七八糟,有一搭沒一搭地傾訴完了之後,終于成功地挑起了胃的反抗,嘩啦啦一下就把這幾天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吐完整個天旋地轉,安雲趕緊嚇得把她架到了附近的醫院。
陸子宸在兩個小時以後就趕來過來,那邊的事情剛剛結束他就接到了安雲火急火燎的電話,然後他那一貫的拖拖拉拉一下子就不見了,幾乎是箭一般地就沖出了X大的大門。在往Z市的出租車上,不識相的司機還試圖找他聊天打發一下漫漫旅途時光,不過惡狠狠的陸子宸連給他說第二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其實陸子宸對廬姍的身體還算是比較了解,不過因為廬姍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個兒搞定,所以他對她的虛弱還是估計得比較輕。只是覺得她每次運動完了都要休息好久才能復原,倒是個比較麻煩的事情。現在听本來就表達得不甚清楚的安雲這麼一講,陸子宸才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發現一直以來,對于自己身邊的這個號稱戰斗機的女人,他真的是缺少關心。或許在很久以前,還是在和凌嘉如的初戀中,就是這種沒有十分的關心,讓她最終選擇了毫不猶豫的離開吧。哎,他覺得自己是錯了,他很多時候只是把廬姍當成了可以一起聊理想抱負和那些捉模不透的思想的朋友,而不是一個戀人,甚至一個妻子。在他很彷徨不安,忿忿于這個世界的時候,只有廬姍在認真地听著他的吐槽,並恰到好處地給他提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是自己呢,他何曾認真地听一下廬姍的想法呢?
外面的天在慢慢地黑了下來,X大到Z大的路有很長的一段都只有微弱的路燈在有氣無力地亮著。陸子宸心情復雜地把頭探出去吹那無盡的海風。他覺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是,糟糕透了。
混到了三十多歲,還是一事無成,在遠離大都市的小小的Z市買完房子,就窮得可以了。學業搞得亂七八糟,事業也是。他都不知道當初怎麼會一沖動就跑到這麼個鬼都不認識的Z市,教這樣的一群既憊懶又毫無上進心的學生,還連帶廬姍也跑過來跟著自己受苦。那時廬姍本來可以留校做輔導員,可是,哎,就是因為自己的執意吧。Z市的水質一直污染得厲害,吃的也總是不合廬姍的意,難怪她短短幾年就練就了高超的廚藝呢。陸子宸就在那里亂七八糟地想著,車子就開到了醫院的門口。
其實只不過是常見的胃病罷了,只是因為這次又加上經期特別的不正常,上面下面一齊來禍害這個瘦不拉幾的姑娘,所以害得她一時沒有扛住。
安雲把廬姍交給陸子宸之後,就急急忙忙回去處理學校的那幫子雜事了。陸子宸看到廬姍在那里很樂呵地笑,還是像以前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看似忙碌實則不知所為的生活,系里面亂七八糟的那些個事情,覺得真想把這
些就跟屁一樣地給放了。這種安穩的小日子,小幸福,難道不是最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