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系的男生宿舍里,趙興從床頭努力地翻出一包老舊的煙盒來,然後往下面喊道,「哥們兒,打火機扔給我。」陸子宸又是一番猛找,才在角落里把那不頂事的家伙給掏出來。趙興本是物理學系的,住在陸子宸他們的樓上幾層,不過陸子宸他們宿舍有個西城本地離家又近的,幾乎就沒怎麼來住,趙興就把大本營挪到樓下了。他很笨拙地接到打火機,又同樣笨拙地點燃了那不知道哪一年的煙,然後毫不奇怪地被自己給嗆到了。陸子宸本來在看一本雜書,被那莫名的煙味和趙興的反應同時驚到,不能控制地哈哈大笑起來。「去你的。」上面的家伙很郁悶地扔下來一個已經看不出原型的東西,好像是枕頭,又好像不是。「說你們這幫孫子就知道幸災樂禍,一點也不假。」趙興一臉苦大仇深地教育那只顧自己逍遙的家伙。「這你就不對了哈,」陸子宸索性放下那看了幾行的書,饒有興趣地問道,「這西城大學數一數二的桃花運都降臨到你頭上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給我說說看。」「靠!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趙興又重新四仰八叉地躺倒下去,「我倒寧願沒有這數一數二的桃花運。」那不大友好的煙味終于被趙興降服了,這會兒他悠悠地吸了兩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我有時候也並不能懂得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心態,我也以為她向我發出那樣的一個暗示以後我會高興的,可是我沒有,一點也沒有。」他嘆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我反而很怕再見到她,甚至連以前的那種好感都淡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陸子宸不妨他突然來這麼一句,一時語塞。不過趙興似乎也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又接著自言自語道,「我想我還是太慫了,我大概是沒有膽量,我怕我沒有辦法真實地擁有她。在她面前,我永遠都是那個跑腿的小卒子,永遠不能成為馳騁的將軍,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陸子宸有些驚訝趙興居然會這麼說,因為雖然他們廝混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可是趙興提起倪玉的時候,多是無一例外地大加夸贊,恨不得說成是月中嫦娥,軍中穆桂英才好。所以陸子宸從來也沒有想過,其實趙興在某種程度上和自己一樣,害怕太過凌厲的玫瑰,會將人刺得遍體鱗傷。「她怎麼說的?」陸子宸只好試探性地問。「她這些日子給我寫信寫得非常勤,而且每次她的舍友過來送信的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地問我一些對她的看法。」「呶,」趙興索性把那些信通通翻出來,「你瞧瞧。」
「晚上在燈下看咱們聚會的照片,發現你的出鏡率很低啊,不免有些失落,下次一定不讓你再霸佔相機了,我要給你拍一些最好看的。」
「這些天一想到自己都已經在西大這麼些年了,離開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就有些不痛快,因為這里有那麼多讓我留戀的事情,留戀的人」
「這次換屆我就離開外聯了,你繼續帶著那群小孩好好干吧,就像我在的時候一樣。」
「」
陸子宸一口氣把那些一筆一劃寫下的情愫都收進了腦袋,「信倒是寫得很真誠感人,不過,」陸子宸有些奇怪,「這麼小兒女的心思,好像和倪玉姐平時的風格差得很遠吶!」「哎,誰知道呢,要是就靠通信生活著,我也覺得很美好。關鍵是一到現實生活中,我總是不由自主就變成了她身旁的一顆無名草,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恩。」陸子宸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理解,他很懂得自己的這個朋友。是那種不甘于默默無聞,心高氣傲而又有著奇妙的穩妥性格的人,他需要那種能夠懂點生活小樂趣的,但是又不會像六月的太陽那樣光芒四射的人物。最關鍵的問題是,能夠讓這個看似強悍實則總愛脆弱的北方大漢能夠感到那種強烈的安心。而倪玉,顯然不能符合這個最核心的要求。可是他也只是理論上知道這個事實,至于怎麼處理,也是一毫法子也沒有,所以只好長嘆一聲,然後端著飯盒去水仙餐廳搶雞腿。趙興就一個人在床上不安地翻來翻去,其實,除了對陸子宸所說的那些以外,對于倪玉感情的突然變化,或者說是突然醒悟,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在腦子里默默回憶那輕飄飄的的笑容,終于相信這世界真TMD有一見鐘情這回事兒了。
「還要寫嗎,玉姐?」廬姍看著坐在床上發呆的倪玉,小心翼翼地問道。「啊?」倪玉半天才慢悠悠地回過神來,「你問什麼?」她反反復復地看著那些回信,也拿不定主意,她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扭扭捏捏的一天。很是有些覺得自己的無聊和無奈,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陷入愛情中的人總是痴傻的,倒願意一次又一次地做這樣的一些「低眉折腰」的事情呢。不過,即便是她這樣大而化之的人,還是覺得他的回信未免沒有配得上她的熾烈的去信,有些淡淡的保留,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疙瘩。「算了,不寫了。」倪玉幾百年都不拿筆了,更別說寫信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了,所以廬姍就自告奮勇地代筆了。那個時候,在西大的校園里,處對象的兩個人,無一例外都是從通信開始的,廬姍雖然個性倍兒強,還是免不得要跟著這股風轉一轉。「小姍,要不,咱們什麼時候把他們約出來吧?」倪玉是真的受夠了這種要死不活的狀態了,她討厭這種無休無止的猜測和試探,簡直折磨人的性情。「啊?」廬姍愣了一下,不過馬上表示了她積極的贊成,「到時準要嚇嚇那倆貨。」想到得意之處,她只好不顧倪玉的郁悶,自己高聲狂笑起來。
廬姍再去給趙興送信的時候,就听到了陸子宸在電話里面一個勁兒地狂叫著要過來。廬姍覺得這樣的見面一點也不好玩,嚇得趕緊把信扔到趙興的手里,匆匆地往外跑。趙興看著那散發著淡淡幽香的信封,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被告知要作為陪同去會見倪玉,陸子宸和楊適同樣擺出了一副「不要拖我下水」的表情。楊適是這些日子以來被那個小老鄉快整出神經錯亂了,見到女生都有些莫名的懼怕,何況是倪玉這種狠角色?陸子宸主要是覺得自己這盞燈泡太亮了,會渾身不自在。趙興立馬橫了陸子宸一眼,「你這是諷刺我呢吧?」他過去照著陸子宸腦袋就是一頓暴力的揉搡,害得這哥們兒不得不繳械投降。「你放心,不是只有我們倆,她舍友也過去。也好,就把事情講講清楚。」趙興思索了這麼些個日子,終于把自己糾結的思緒稍稍理理清楚了些。「到時你們可不要見到美女就亂了方寸,要始終記得,你們是站在我這邊的,understand?」兩個矬人頭點得跟個小雞啄米似的。
雖然預先想到了可能會有的驚訝場面,看到陸子宸那副像是見到鬼的表情,廬姍還是忍不住樂不可支了好久,笑他那半天驚得合不上的嘴。除了早知情況比較淡定的倪玉以外,男生那邊都對陸子宸的舉動表示出了十分的無奈和不解。趙興很是郁悶,覺得陸子宸太丟臉了,半天跟個結巴似的,不知道要干嘛。更讓他不高興的是,廬姍居然會笑得那麼開心。楊適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他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了。廬姍也不發話,就是一個勁兒地自己樂呵。陸子宸發了一會兒神經之後,終于能夠平復下來,拉過楊適說道,「傻子,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啊!」「哦。」楊適同樣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長嘆,然後更加迷惑,「怎麼會是你?」他想了一下,覺得自己的邏輯似乎有問題,又忙忙地加了一句,「我是說,沒想到你是個小姑娘。」「不行嗎?」廬姍「撲哧」一聲笑得更加得意,「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沒有沒有,哪敢啦?」陸子宸趕緊擺手,「我們以為是個知性的大叔或者大嬸。」「去你的。」廬姍順溜地一接口,發現有些不禮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趙興在旁邊,雖然不知道故事的始末,大約也看出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就是他們早就認識了,他本來應該高興的,因為這對于他接下來處理事情要順當得多。可是看到他們,尤其是陸子宸看起來和她似乎很親密的樣子,他又有些不高興了。就在他暗暗不高興地瞟來瞟去的時候,他才發現來了這麼久,都沒有和倪玉打招呼。那姑娘極力裝做無所事事地站到一邊,還是不能掩住雙眼里閃動的光芒,那種激動幾乎可以把那更加瘦削的憔悴的面容給掩飾住了。趙興往她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她終于收回了往廬姍那邊看過去的目光,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這一看,又讓趙興想到了這些日子以來的他的擔憂,是啊,她就是這樣子的,一點都沒變,也不大可能變。「大妹子,最近怎麼了,沒吃好啊,還是減肥了?」「哎呦,這樣不好麼?」倪玉嘴上不饒人,可是心里卻是迅速被這短短的兩句話感動了,「他總是關心我的,連我瘦了這麼些許也看到了。」孰不知,這也算是趙興和人打招呼的常見思路,倪玉和他相處了那麼久,理應知道得相當清楚。只是,處在理智之外的人,常常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罷了。
坐在一家兼營中餐的咖啡館里,廬姍還在滔滔不絕地向陸子宸和楊適解釋听箏倒閉的諸種事情。幾個人听得都很是感慨,廬姍本來已經對這件事情釋懷了不少,此時看到他們倆那種不舍,倒是心情復雜起來。既有留戀,也有對于他們的感激,「沒想到你們那麼舍不得。」廬姍很是明媚地一笑,「其實我在那里等了你們好幾天,想要告訴你們這件事,可是都沒有人來。」「哦,」楊適驚醒似的拍了一下生草不多的腦袋,「那幾天宸哥生病了,在宿舍待了好些天呢。等我們去的時候,就不見了。害我們以為走錯路了,又找了一大圈。」廬姍又是「哈哈」一笑,「這叫陰差陽錯。」「對了,」陸子宸仿佛想起什麼似的,「你後來是不是有去過美院和西大臨近的那條路?」「啊?」廬姍想起那次約會的窘相,恍惚答了一聲「是啊。」就希望陸子宸不要把這個問題再深入下去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沒等陸子宸問下來,倪玉卻突然來了一句,「是不是你媽給你安排約會那次啊?」果然問完之後,陸子宸就放肆地笑起來,「大姐,你這麼愁嫁啊?」廬姍想把那咖啡給陸子宸好好地澆一遍,最好封住他的狗嘴就好,可是鑒于在趙興和楊適面前,她還是假裝有涵養地回了一句,「是啊,怎麼啦?」楊適雖然覺得陸子宸玩笑開得太大,不過也覺得像廬姍這樣的女生跑去相親未免有點好笑,所以自己默默在那里沒有插話。趙興倒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比較激動,幾次想說卻又忍住了。真是把急性子的陸子宸弄成了神經質。
幾個人就在那里各自心懷鬼胎地吃著飯,真正比較開心的只有陸子宸,這家伙覺得今天真是沒有白來。楊適也覺得能見到廬姍倒是很神奇,不過他還是小心地感覺到那種難以言喻的奇妙的氣氛,所以總是覺得要發生些什麼似的,搞得他一頓飯總是惴惴不安。倪玉幾乎是一直都在盯著趙興,越往他身上看,就越發覺得那種魅力沒法阻擋,她都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些什麼東西。趙興更是心情復雜,他極力躲避倪玉那火辣辣的目光,想要變成個隱身人消失掉。另一方面,倪玉的話卻在他的腦海里厭煩地蕩來蕩去,「難不成廬姍已經有男朋友了?」廬姍是最恨倪玉了,好好來這麼一句,害自己無端被陸子宸恥笑了去,真是沒面子。快吃完的時候,倪玉看趙興一點動靜都沒有,終于還是忍不住,紅著臉開口了,「趙興,吃完飯你陪我走走吧?」趙興雖然極力在逃避,也還是覺得這樣的一場解釋是在所難免的,他很是瀟灑地回了一聲「好!」剩下的三個人立馬意識到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迅速解決完了碗里的飯,痛快地滾了出去。
此時幾乎已經進入西城的夏天,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尚且覺得熱。倪玉和趙興在西城的香樟大道上慢悠悠地晃蕩的時候,還能听見熹微的蟬聲。馬路上的車子並不多,行人也十分有限,只有一彎新月,顯得很是淒清。趙興還是首先打破了可怕的沉默,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倪玉,我有話要說。」倪玉就在等著這樣的一句開頭,而且事情正在向著理想的方向發展,因為趙興不再叫她「大妹子」,而是直呼她的姓名,這表明,他願意嚴肅認真地來對待自己的感情了。倪玉為他有這樣的改變而欣喜。她瞪著大眼楮鼓勵地看著他,希望他說下去。可是趙興這個不爭氣的家伙,看到那雙美麗動人的大眼楮,卻又發現了開口的困難,他一連「我」了半天,還是沒有「我」出個什麼內容出來。倪玉把被風吹到前面的長發捋到耳後,微微一笑,「這可不像什麼都敢說敢做的你啊!」趙興真希望此時自己的臉皮再厚上三尺,那樣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地把什麼都說出來,而不計較後果了。而事實是,這一切都是做夢,所以他嘆了一口氣,就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倪玉看著趙興的樣子,微微有些失望,她望著昏昏暗暗的燈光,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說喜歡一個人,就那麼困難嗎?她明亮的眸子漸漸暗淡了下去,慢慢恢復了往常的那種驕傲和張揚。或許,他只是和其他的處處留情的男生一樣,隨便那麼牽了一下你的手,又何必這麼較真呢?倪玉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傻氣得很,眼淚也被自己的一抬頭給倒了回去,在黑暗的路蔭下,誰都沒有瞧見。趙興覺得自己真是失敗透頂,斬不斷,更理不清,簡直頭也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