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被人包了?」杜荷除了說話二百五之外,還有當馬前卒的潛力。听小伙計說唱曲兒最好的姑娘被人包去了,他立刻拍桌子踢板凳「嗖」地一聲站起來︰「爺不管你們掌櫃用什麼法子,也要把漂亮姑娘給爺帶上來。否則,爺若出手,你這塞外樓怕是開不下去了。」
渾然天成的囂張,在長安城經過十多年堅持不懈的浸婬,讓杜荷的紈褲作風十足。
那里敢得罪這種穿著鎧甲的爺啊,他們可是從軍營里出來的,月兌下衣裝就是實打實的土匪。小伙計自知惹不起這些主兒,立刻恭敬,道︰「幾位大人別急,小的立刻下去安排。」
連忙趕走房間里的八位小娘子,小伙計額頭都是冷汗,雙腿生風就往樓下櫃台跑去。
塞外樓的生意不錯,櫃台處矮胖的掌櫃正高興地盤著賬本,兩撇八字胡修剪的分外精神。
掌櫃姓何,長安人,這片兒地的商人都叫他何胖子。
戰事毀了整個西北經商之路,塞外樓卻因禍得福日進斗金。想到這里,何胖子就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沒有急著遷走塞外樓。
「希望這場仗打的久一些,賺的銀子多一些。」胖胖子一面做賬,一面想入非非。等戰事結束,他也可以多在長安買一棟大宅子,最好能通過關系從教坊司里面的搞出兩個落難的大戶人家的女子做妾,生活就更有滋有味了。
正當何胖子想象以後美妙的生活時,那個一直被他克扣工錢,任他打罵的小伙計往他這里沖了過來。
何胖子知道這小伙計有點小機靈,不然他早就把他辭退了。見他慌張跑來,肯定是遇見了棘手的不能解決的事,生意人,在乎求財二字,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賬本。
「小猴兒,你跑那麼急作甚?」何胖子抬頭往樓上看去,上一個月就有一個關外人,在這里喝多了,和另一伙人持械斗毆。
伙計小猴兒慌忙說道︰「掌櫃的,樓上來了四位爺,點名要我們店里最漂亮的姑娘陪酒唱曲兒。」
「青青呢?把她叫上去。」掌櫃一听客人要點姑娘陪酒,立刻報出了一個人名。
「呃,她逛街去了。剛才某還騙了那四位爺,說她被人包了呢。」
「什麼,又去逛?這死丫頭,還有沒有把我這個東家放在眼里?」
何胖子急得跺了跺腳。他這塞外樓能在幾個月的時間生意突然好了幾倍,除了大賣長安酒之外,還有小部分的功勞,都要歸功在那個叫青青姑娘的身上。
青青姑娘是個大美人,楊柳一般細軟的腰肢,男人看見了都想伸手握一握,那張笑起來的時候總能看見兩個淺淺酒窩的臉上,寶石一般明亮的眼楮似會說話一般勾著男人的魂兒,幾個月前,在塞外樓吃霸王餐的時候,整棟酒樓的食客都瞪掉了眼珠子,甚至連掌櫃何胖子都差點動心放她離開。
不過,最終,掌櫃還是鐵下心腸,把這位既有大家千金的秀氣,又有山野丫頭蠻氣的女人,留在了塞外樓中「接客」。不過,青青姑娘也不反對,好像她吃了霸王餐,就該天經地義還賬。而且,她也好像是孤身一人,塞外樓正好收留了她共同幫助。
但另一點不可否認,自從青青姑娘留在塞外樓賣唱之後,這里的生意忽然好了起來。她好像什麼曲兒都懂一些,唱功也很細膩,就算再挑剔的客人,到了這里,都會忍不住听青青姑娘唱曲兒,幾個月下來,她在塞外樓還博來些名氣。
只是,這女人唱功雖獨特,卻有個不屬于女子該有的惡習,就是特喜歡吃,而且還是那種饞嘴類型的女人。有事兒沒事兒,總喜歡去涼州城里買東西,兩只手都拿滿了吃的,要吃飽了才會回來。她對吃的很珍惜,也很看重,只要掌櫃答應給她做好吃的,哪怕讓她沒日沒夜的唱曲兒都可以。
「哎,只有派人去把她找回來了。」
請來了一位財神,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何胖子也不管他的頭牌歌姬去了那里,現在客人指名要點她,就算是拉也要把她拉回來。
想到那個天天只知道吃的青青姑娘,小猴兒無奈地嘆口氣,道︰「掌櫃啊,樓上那幾位爺可都不是好惹的主兒。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從軍隊里出來的。要是遲了片刻,小的怕會生出事端。」
何胖子一下子慌亂了,一個爆栗拍在小猴兒腦袋上,口水四濺罵道︰「你個兔崽子,怎麼不早說?快,快把店里珍藏的美酒取出來,掌櫃我親自上去道歉。」
機靈的小猴兒,正要轉身去取酒。卻不料,在這塞外樓整個一樓中,那些還在吃酒的人,突然間就發出一陣吵鬧的喧嘩。
喧嘩聲響了許久,食客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望向了塞外樓門前,那里有一女子,身穿白裙悄然**,恰如一株幽谷蘭花。
她的打扮是極其普通的,墮馬髻上斜插一枝翠青色的釵子,耳碧上掛著兩粒細小的珍珠耳墜,膚色天然雪蘭白,眉毛極細,眼楮煞是漂亮,著廣袖月白裙胸前用白絲系成雙耳同心結,腳踩一雙素雅白布繡鞋,真是要想俏,一身孝,整一個雪里面孕育出來的女子。
調皮的是她手里正抓著一枝不知從那里摘的野果樹,上面掛著零星緋紅色的果實,而她那雪白玉手正在摘著那些果實往嘴里送。突然瞧見許多人都在注視著她,她就跟沒事兒似地,慢悠悠地吃著果子,閑庭信步地踏進樓來。
「掌櫃的,吃不?今年才結的櫻桃,我從一個的小姑娘手里將整枝都買了下來,可甜了。」白衣女子扛著樹枝走了進來,看見櫃台處哭笑不得的東家,她很熱情地從樹枝上摘了個果子扔給他,道︰「別浪費喲。」
何掌櫃「咳咳」握拳貼在嘴上︰「該去陪客人了,再做一月,你就自由了,到時候,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女子點了點頭︰「東家,你真是好人。」說完,揚著那張開心的臉,道︰「小猴兒,帶路吧,今天又是要陪那些人。」
小猴兒從來不敢正眼看這位青青姑娘,怕被她迷住,道︰「是一群軍營里來的官爺,指名要叫青青姑娘去唱曲兒,就在三樓雅間,要不要先去換件衣服,再把樂器搬上來?」
青青笑了笑,淺淺的酒窩立刻出現在她臉上。她順手將手上結滿櫻桃的樹枝放在櫃台上,玉手葉間飄過,摘下一片樹葉在手里,就往樓上走去,沿路惹來一陣陣高呼的捧場聲。
三樓的雅間中,杜荷已經坐不住了,第一次帶兄弟來吃酒,就遇見這種折面子的事兒,以後他還怎麼混啊?
「某出去瞧瞧。」小伙計出去有些時辰還沒搞定,杜荷決定親自出馬。他倒想看看是那個王八羔子,敢折他們的面子。
杜荷起身欲走,雅間的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子,從外面闖了進來。
女子的出現如新月破雲,一屋子爺們本來閑的無聊正找不到樂趣,這突然出現的絕子,倒是著實吸引了他們的眼球。
「是幾位公子要听奴家唱曲兒麼?」她的回答已經說明了來意,她就是塞外樓現在最漂亮的歌姬。
「呵!」杜荷傻氣地望著門邊淡雅如蘭的女子,眼神落在她詩畫般絕美的臉蛋上,居然結舌,道︰「存心欺騙某不成?哪有唱曲兒不帶樂器的?」
「公子滿月復才華?難道也見身上帶筆作為證明?」
理是這個理不錯,只是被一女子一語戳中毫無討還之力,這是杜荷當紈褲以來,第一次被人抹了一鼻子灰。
「既然你都如此說,想必是高人了。那都會唱什麼曲兒?」等會兒點兩首難的曲目,定叫你囂張不了。
「不多,也就三兩首小曲兒,公子听了不見得喜歡。」
「那好,就唱一首秦王破陣樂。」
這首歌曲,本是唐初軍中的軍歌,本是歌頌當今聖上打敗劉武周鞏固唐政權的豐功偉績,後來被改成通俗曲目,民間歌坊競相傳唱,隨便哪個酒樓的歌姬,都會唱這首歌功頌德的歌曲。
要是換做先前那八個歌姬,這首秦王破陣樂必定款款而唱。
可是青青的姑娘,居然搖頭道︰「不會。」
坐在桌上的太子李承乾眉頭皺了皺,長孫沖一臉不舒服,陳華稍微好點,不會就不會,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這青青姑娘,至少還是誠實的。
「塞上曲呢?」這首曲兒是李承乾點的。
「也不會。」
「陽春呢?」
「沒听說過。」
「那你究竟會唱什麼?」
「慶余生。」
「這是什麼曲目,怎麼從來沒听過?」
「這是奴家自己編的。」說話的時候,青青雙手捏著先前摘來的樹葉咬在嘴里,光亮紅潤的唇兒含著葉子,將聲音壓的很低,一種帶著幾分低沉的音符,從她小嘴兒里飛了出來。
單看那張紅潤的嘴兒,就沒心情去听曲兒了,但是當樹葉吹奏出來的音符悄悄跳躍而響的時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張白皙的如同今年才下了第一場雪花的臉上。
臉因為白而柔美,美中帶著一絲雪的寒冷。而且如此絕子,她的聲音更是天籟,僅僅用一片樹葉,萬千音符皆被她掌控。
「蟊賊害百城,關中千里墳。斗米值匹娟,家畜反吃人。母擇兒為食,夫賣妻討生。貞觀初年事,存者慶余生。」
聲音冷美,曲詞卻是淒涼。
這首小調,唱的是貞觀二年關中發生蝗災的事,那一場蝗災,是繼貞觀元年饑荒之後,關中一帶發生的特大蝗災,據統計,當時受蝗災的人有好幾十萬,關中大地,處處哀鴻片野,真正做到了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荒涼地步。
只是,如今盛世鋪開,再去討論當年的蝗災,似乎偏生要叫人心情不好。
原本帶著笑容準備听好曲兒的杜荷突然間笑容凝固,李承乾也是雙臉繃緊,儼然是這女子唱的曲兒損壞了天家威嚴,因為私下都在傳當年的蝗災和老李殺兄殺弟逼父退位有著莫大關系,李承乾身為天家未來的掌舵者豈有不怒的道理。至于長孫沖,他稍微好點,不過卻是自顧倒著酒獨酌,不知道在想什麼。
「敗筆啊!」陳華在一旁察言觀色,听個曲兒也不得安寧,雖說這唱曲兒的女子個性十足唱自己擅長的,可幾位紈褲兄心情不爽了,指不定惹出些是非來,這女子怕是要吃苦頭了。
忍不住多看了眼門邊的女子,嗯,穿一身白色服飾,細細的黛眉,鼻骨挺拔精致,嘴唇兒天然紅的誘人,小蠻腰盈盈可握,系著雙耳同心結的絲帶下面,一對玉峰高聳挺拔,那雙大而明亮的眼楮……
陳華暮然一愣︰「她哭了?」
望著那雙眼楮,陳華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女子哭的時候眼楮里會有那麼復雜。
陳華不再去想那女子為何而哭,他看著身邊李承乾豬肝色的臉,知道要是這為孤若是發怒了,這塞外樓恐怕是開不下去了。並不是憐惜那唱曲兒的女子,也不同情樓下那個胖子掌櫃,陳華端著酒喝了一口,有些意猶未盡,道︰「唱的啥曲兒啊,亂七八糟,好沒心情。」
這話倒是霸道,幾位紈褲立刻從不爽的陰影中走出來,愣愣地望著他。
陳華左右看了眼,三位紈褲正俯視耽耽盯著他,他暮然而道︰「待我唱一首給大家听听。」
沒等三位紈褲說「好」陳華已經離席站了起來。
他走到了唱曲兒的女子身邊,這女子估計還沉浸在先前的悲傷中反應很遲鈍,直到陳華拿走了她手里的樹葉她才驚醒。可是,讓她有些耳熱,自己先前含在嘴里的樹葉,居然被一個陌生男子奪了去,而且他還放在了嘴邊。
女子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雪白的膚色上浮著一抹醉酒紅。
陳華舌忝了舌忝樹葉,有股香味,雙手捏著葉尖兒兩段,閉眼想了會兒,一首並不亞于先前女子所吹的天籟悄然而出。
「笑天下,恩怨怨何時才休罷。」
「黃昏近晚霞,獨行無牽掛。」
「太瀟灑,不問世間仇恨淡如茶。」
「江湖一句話,行得正邪不怕。」
……………
陳華只是稍微放蕩點,唱了一首他比較喜歡的《花太香》,再回頭時,卻發現四下早已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