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的叫聲很慘烈,也許她平生只有這一刻才能毫無顧忌的用盡所有的力氣去發泄,來反抗這個從來也沒有公平的對待過她的世界,那樣的撕心裂肺是因為對愛的渴望,和對現實的絕望,是因為無力改變自己的微不足道和丈夫對自己的視若無睹,是因為無法釋懷愛的深沉和恨得痛徹。
看著觸目驚心的污血被丫鬟們端出來,子元從來也沒有這樣害怕過,曾經讓他無比憎恨的政治聯姻,曾經讓他無比憎恨的這個女人,似乎馬上就要結束了,可為什麼他不僅不感到高興,反而感到如此痛苦,他想不出她有任何的過錯,只是因為他不愛她,不愛她啊。
產婆滿頭大汗的跑出來喊我們的時候,王元姬也恰好趕到,顯然,她並不屑于和我說話,只是很憤懣的瞟了一眼子元,便先隨產婆進去了,屋里的擺設很陳舊,並沒有幾樣看得起眼的裝飾,素色的床單上濺滿了大大小小的血污,夏侯徽只剩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半條命躺在床上,旁邊侍候的正是被我撞倒的那個丫頭,她也並不樂于見到我。
「媛容。」子元拉了她的手坐在床邊︰「你還好嗎?」
夏侯徽勉強的微笑著目不轉楮的看他,很努力的點了點頭。她是滿足的,只有現在,子元的心里才滿滿的都是她,沒有南香,沒有吳雲,她甚至真的願意就這樣一直病下去。
「公主,現在您滿意了嗎?」王元姬的眼楮里淚水在打轉,她看著我的神情,多麼像一種惡毒的詛咒︰「為了嫁進來,您真是煞費苦心。」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怔怔的看著她,話音沙啞︰「你難道認為我在她喝的東西里面下毒嗎?」
「除了你,還有人說這水里有毒嗎?人人都知道你懷的孩子是家兄的親骨肉,你一定是擔心我嫂嫂萬一生下了兒子,你無立足之地,所以伺機下毒,可是最後一刻,你良心發現或者是害怕東窗事發,所以就跑來阻攔,但是你沒想到已經為時已晚,你就只能將計就計的留下來說成是別人要害我嫂嫂。」她說的慷慨激昂,就像是親眼看到我往水里下了毒一樣。
我開始明白,這些都是預先安排好的圈套,有人要害我,紅葉有份,王元姬也有份。
「究竟是我煞費苦心的害人,還是有人煞費苦心的編故事呢?就算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我何不在太後下旨誅曹氏三族的時候就袖手旁觀呢,也不至于現在留人話柄。」
她對我的反駁感到很可笑︰「我當初也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幫我,可現在我明白了,你不是想幫我,你只是想博得家兄的好感而已。」
「元姬,你說夠了沒有?不是公主下的毒,她今天奉了太後的旨,來探望父親,一整天都沒有離開。」子元反感的情緒沉靜下來後又用很溫和的語氣說︰「媛容現在需要休息,下毒的事我自有定奪,你先回去吧。」
王元姬剛想說今天在香積寺見過我,卻又怕以子元的性格,會懷疑自己和下毒的事情也有關,終究是沒有開口,就離開了。
「坐吧。」他客氣的喊我,我也沒有推辭,儼然也有些累了倦了。
此時的夏侯徽恢復了一些元氣卻像忽然瘋了一樣,抓狂的看著我,撕扯著子元的袖口,痛苦的哀嚎︰「讓她走!你快讓她走!她的孩子命太硬,克死了我們的孩子!子元!我們的孩子沒有了……被她的孩子克死了……」
「不是這樣的,媛容,是誰告訴你這些的?你听我說,香兒她……」子元想解釋,可媛容的巴掌已經不分輕重的雨點般打在他身上,他也不去躲閃,只是靜靜的挨著。
我想上前幫他拉住夏侯徽,卻被他無意的甩了出去︰「你還不快走,你想讓她也死掉嗎?」
「我只是想幫你。」有一種無形的痛在這句話里發酵,遠遠的超越了我受的傷。
可是他根本就沒听到這句話,只是一個勁的搖晃著神情崩潰的夏侯徽,溫軟的貼在她耳邊低語︰「媛容,你看看我,我是子元,沒事了,她走了。」就在我離開的很久的時間里,他對夏侯徽說的這番話,仍舊沒有從我的腦海里消散,他愛她,我現在有多麼肯定,有多麼難以接受他愛她,他曾經說,他愛我的,當時那麼深刻的愛,怎麼會忽然就變了?我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使勁揉捏著肚子上的這塊肉,眼淚啪啪的掉下來。
「小姐!洗好了嗎?」秋娥在外面「 」的砸著門,我只好隨意的從屏風上拉下件外套披在身上,吸吸鼻子︰「馬上就好,有什麼事嗎?」
「宮外有人來看你,是銀鳳娘。」秋娥大聲喊著︰「小姐,冷水澡不能洗太久的,你快開門讓我進去。」
我急忙穿好了衣服,開門讓她進來,她還是一副不滿的樣子︰「這麼冷的天,洗什麼冷水澡啊,就算你受得了,小少爺也受不了呢。」然後翻箱倒櫃的找出幾件我平時最不愛穿的厚實衣服塞給我,見我沒有要穿的意思,她又開始醞釀一些嗦的話準備勸我,我只好很無奈的妥協了,乖乖把衣服套在身上,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覺得好歹和時下的季節比較搭調了,才滿意的點點頭,催促我去前殿見銀鳳娘。
就從上次刺殺曹爽失敗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銀鳳娘了,我想不出她會為了什麼事來找我,但被她救助過,所以想去親近她的心還是有的,她見了我,顯然很開心,似乎並沒有因為我身份的改變而使她覺得生疏。
「思辰……」她很習慣的開口,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想要改口「不對,現在應該叫公主了……」可我卻並不介意,反而更願意她這樣叫我︰「銀鳳娘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就好。」
「那也好。」她微笑著說。
我預感到她定然是有些難以言說的事情來找我幫忙,所以顯得這樣局促︰「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就好,這里秋娥也不算是外人。」
「我並不想看到你們姐妹因為我的緣故而反目成仇,那樣我也會心懷愧疚。」她的話說的我丈二的和尚模不著頭腦,糊涂極了︰「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其實就是當年「西域第一商」也就是後來封為散騎侍郎的北辰的親妹妹,我的真名叫北鳳,你看看這個面具,認識嗎?」這樣做工精細雕刻的分毫不差的銅制面具,沉甸甸的放在我手上,像流年在指縫劃過,留下淺淡的傷口,不時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