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許航激動不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睫毛微動。
我在一片朦朧的景象里,看清來人。
是他。
恍如隔世的舊人。
盡管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面紗。
我還是第一眼就能準確的認出他來。
風月……我幾乎就要抑制不住的喊出聲來。
「你醒了?!」
他緊張而又喜悅的奔到我床前,扶著我的後背,幫我坐起身來。
「嗯。」
我百感交集的點了點頭。
「你們聊,我去端藥。」許航尷尬的看了一眼風月,風月也十分不適應的輕應了一聲,他才有些不舍的走了出去。
面前人影重疊,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我開始頭暈腦脹的環顧著四周,不安的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別怕。」他攥過我的手,溫柔的笑著︰「這是羊府前院的客房,剛才你忽然昏倒,我只能先抱了你過來,不過你放心,你現在很安全,有我在,她們不敢對你怎麼樣。」
「那羊徽瑜她……」我忽然欲言又止的問道。
他眼底忽然閃過一絲訝然,繼而釋然的冷哼一聲︰「虧你到了這個時候,還能記掛著她,她很好,雖然手指斷了,好歹,命算是保住了。」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氣,卻又頹然傷感起來︰「真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的恨我。」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悲天憫人的,一點沒變。」他感嘆著,語氣里更多的卻是懷戀。
「可是你變了。」我俏皮的看著他,心卻在他額間淺而易見的皺紋里感到隱隱的疼痛。
「是嗎?」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你老了。」我的語氣半開玩笑。
「呵~」他輕笑︰「我還以為你會說,多年不見,你變得讓人傾慕了呢。」
他學著我的腔調,逗得我咯咯直笑。
可笑聲落下去的時候,又是一陣突兀的沉寂。
「這些年,你,為什麼沒有離開洛陽?」我試圖打破這樣的沉寂。
可他卻愈發覺得憂傷︰「你呢?那你為什麼還在?」
「我?……」我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卻似乎善于這樣回答︰「我不能丟下馨兒。」
他笑了,他忽然笑的很輕蔑,又很哀傷,讓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眼楮。
「真的是為了馨兒嗎?你,真的很不會騙人。」
我的心砰砰的跳的厲害,心虛的連舌頭都打哆嗦︰「我……當然。不然,還能為誰?」
「還能為誰?」他的話,像是重復,像是哀嘆,又像是無奈。
他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卻生生被那個名字腐蝕掉了身心。
他有時候,也想過,不顧一切的帶走自己想要的。
卻偏偏在日日的煎熬和等待里,最後,終究只說出這樣一句無情的話來。
「你明知道。他早已變了心。」
而不是他一直在心里反反復復的練了千百遍的話︰「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俗人。
他說不出口,便只有承受。
但他很滿足,因為,他更怕,說出口,也只有承受。
他的話,使我從未感覺到原來自己是如此怯懦。
就像是腳底生了凍瘡,所有人都看見了我的疼痛。
而我,卻寧肯穿著鞋子,繼續偽裝。
哪怕有一天被當面拆穿了,都不肯承認,甚至還面帶微笑,說我從不感到疼痛。
其實,我就是個傻瓜!
是個膽小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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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這老太婆不能進去!」
「你這人真是……別拉我呀,讓我進去,我有太後懿旨!我要見南香公主!公主!~」
許航端著藥碗,和一位胖老太拉拉扯扯的就進了屋。
「公主~她……」許航一覺察到屋里的悲傷氣氛就識趣的禁了聲。
倒是那胖老太絲毫沒有覺察到屋里的氣氛有什麼不對勁的,見了我,像見了祖輩的親戚一樣,熱乎的很,臉上的笑肉都快堆成了一朵花了。
「老奴給公主請安了,公主萬福金安!」
這就俯身,趴地下,撲通一個響頭,看起來,比拜觀音都虔誠。
「你是?」
我倒是被她一個響頭給磕懵了。
「玉姑姑?!」
風月思量著站起身,對著地上這個耷拉著的大腦袋,試探的喊道。
那胖老太「嗯」的一抬頭,正對上風月。
「樂師先生?」
還不等我發話,她就一 轆爬了起來,臉上的喜悅,溢于言表。
「哎吆喂,您怎麼在這兒?敢情公主也愛听您吹簫呢啊?太後這幾日也正惦記著您的簫聲呢。」
風月只得陪著嘿嘿干笑兩聲︰「玉姑姑說笑了,雕蟲小技罷了。」算是打了招呼,這才問道︰「您出宮這是……」
經這一問,她才一拍大腿,想起正事來了,沖著我的床角,頓時,就是連哭帶嚎的,變臉變得當真是快。
「公主殿下,您快進宮去見太後最後一面吧,若是晚了,怕就……怕就……嗚……可憐的太後娘娘……」
聞言,我頓時有些急了。
莫不是她生了重病,危在旦夕?
雖然,我惱她把我嫁給了羊祜,但那一刻,糾結更多的,還是對她的擔憂,她救過我,並且給過我母愛。
「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玉姑姑一時哭的泣不成聲,竟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那……皇上死了……連太後也……也……嗚……您……您快去宮里看看吧。」
許航知道我一向心軟,必然架不住玉姑姑的眼淚,生怕我跟她進了宮,端著藥碗一臉幸災樂禍的就奔了過來︰「來~來~來,先喝藥,喝了藥再說,這藥一過了時辰,就失效了。」
一股子藥渣味,隨著他送上我嘴邊的藥勺子,竄進我鼻腔里。
我皺緊了眉頭,對他搖了搖頭。
「先不喝了,等我從宮里回來再……」
「你不能去!」風月忽然「噌」的站起身,神情激動的打斷了我的話,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必然知道些什麼,是我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
許航顯然也沒料到風月會這樣異常的激動,舉著藥碗的手,僵在了半空,膛目結舌的望著他。
風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激,後悔的措詞解釋道︰「我……我是說,你的身體……還需要休息。」
我釋然的彎眉一笑︰「我已經好了,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喝了藥再去。」
「我……我是說,等你休息好了……我……我會帶你離開這里,永遠都不再回來了,如果你想馨兒了,我可以每年都帶你回來看她……總……總之,你不要再管宮里的事了。」
他的話,甚至讓雲姑姑的哭聲都停止了。
幾雙眼楮直勾勾的望著他,沒有人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我,卻是懂的。
「你這是怎麼了?」
我問的很傻。
「我只是,怕你會見到他。」
他卻格外沉靜。
「我只是去見太後,不會去見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寬慰他眼里的哀傷。
「你會的!她會讓你見他的!這是政變!她會把你變成交易的犧牲品!」
他忽然咆哮起來,兩只大手強有力的握住了我的肩膀。
「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近乎陌生的望著他灼熱的眼眸,任憑他的搖晃。
雲姑姑顯然沒想到,風月竟然會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她立時慌了心神,若是風月阻攔了我,那麼郭太後只有死路一條了!
「公主!太後的事十萬火急,別的事,等回來再問吧。」
「不!」風月聞言,卻像受了極大的刺激︰「你若真的要去,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去。」許航也附和道。
「不行。」我轉而面對許航︰「秋娥還需要你的照顧。」
但風月,我卻是無法拒絕的。
「你,陪我去吧。」
「嗯。」他揚起一個勝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