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相爺請你到廳里，那三個小賤人的轎子到了。」張小心翼翼端詳著王氏的表情，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王氏撫著剛綰好的發，又往發間插了幾根華美的簪子，一身紅艷麗裳，濃妝艷抹的她仿佛才是今日的主角。
可若是瞧見她發狠的神色，估計沒人再敢持有這樣的想法。
「一次納三門，那老家伙腦子被驢踢了不成？竟然還宴請賓客，分不清的人還以為相府是在娶妻呢。」
張也明白趙氏是有意給王氏臉色看，但是禮節上其實是說得過去的，便道︰「夫人何必為那種低下的妾生氣。雖然老太太做主讓相爺宴請了賓客，可這三門到底是妾，是從小門抬進來的，那轎子又小又窄，跟夫人當年八抬大轎進的相府，場面盛大的十里紅妝怎能相提並論？再說了，老太太邀請的都是族內親友，這也是合情合理的，此次的喜事實在不算鋪張。」
王氏也就是私下埋怨罷了，這層道理自然是想得通透的。再說鳳芷諾這般後盾強大的人也被她處理掉了，高李二人也在她的掌控之下，再來三條小魚小蝦也不值得她太在意。
王氏收斂了情緒，吩咐張帶上三個早準備好的錦盒，剛出門就踫上唐知真。
這個節骨眼找上門來，不是來看她笑話的吧？
「知真剛剛還擔心娘今日心情不佳，不肯到前廳去呢。可今兒個娘瞧著紅粉染頰，氣色甚好，看來是女兒多慮了。」唐知真說完還撫了一下胸口，長吁一口氣，又見張手捧錦盒，便道︰「娘還為新進門的姨娘準備了禮物，這等心胸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的，看來女兒要學的事兒還有很多。」
王氏沒有把不悅顯現出來，她牽過唐知真的手，緩步而走，慈笑道︰「你要學的豈止這些，日後嫁人了，你就該知道平衡妻妾間的關系、維系婆媳關系是何等艱難。一旦為人妻，就要顧很多事情，這最大的自然是子嗣，若是無子，這可是任何人都能欺了去的。」
王氏意有所指的話，是想讓她對她產生同情之心麼？也不想想她們前段日子鬧那一出，誰也信不過對方了，便是她真的對王氏表現出同情，王氏能信麼？
唐知真快速瞥了眼王氏脂粉略厚的臉蛋，心底暗笑。不，王氏是在裝可憐，即便她不受用，在其他半知半解的人眼里，也是受用的。
如今王氏慈母般牽著她走，分明是做戲給其他人看，剛剛那番矛頭指向趙氏的話音量雖不大，卻仍讓在廊道里忙活的下人們听得明白。
也真是難為她了，明明心里惱到了極點，還得陪著笑臉，去給新進門的妾送禮，就為了樹立一個相府好主母的形象，以緩和之前趙氏那事丟掉的聲望。
倏地，王氏長嘆一聲，頗顯失落的握了握唐知真的手。
這又是想要玩哪一出？唐知真心里沒底，只知道王氏心里想的絕不會是好事。
唐知真好整以暇看著王氏，順她的意問道︰「娘為何嘆氣，果然還是不想到喜堂去嗎？」
王氏搖搖頭，為難的看著唐知真，才道︰「娘是擔心你的婚事，能不能為人妻還是個問題。」
唐知真看著王氏心口不一的面具，眼底有一抹寒芒搖曳。為人妻，恐怕她想說的是為人妾也沒人願意討回家吧。
不過這就想打擊她，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知真還小呢，說起來，不知道知茹姐姐跟太子殿下怎麼樣了。」
王氏聞言，臉上的脂粉差點沒抖掉一層，想來唐知真解除婚約後像個沒事人一樣，倒是茹兒數月與太子形同陌路，差點沒急壞了她。
「喲，姐姐今日這妝化得真濃，怕是真容臉色不好，才用胭脂加以隱蔽吧。」走到喜堂附近，王氏等人被李姨娘的人擋了去路，李姨娘仍像日常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招搖的笑容看不出今兒個也是她的丈夫納妾。
王氏不怒反笑，跟李姨娘打交道打了好些年，這個女人是喜是怒，她還是頗為了解的，便道︰「妹妹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開心得像只雀兒一般聒噪，倒像是自己納妾似的。」
李姨娘果然沉了臉，含嘲帶諷、似笑非笑道︰「姐姐還好意思說呢，若不是姐姐得罪了老太太，至于害得妾身跟高姨娘平白添了三位妹妹？」
「好一個沒臉沒皮的，這種話也敢說！」唐知茹遠遠的就瞧見李姨娘那喜怒參半的嘴臉，听見她說帶刺的話給自己親娘听，便忍不住搓一搓她的銳氣，「我娘怎麼說也是相府的主母？你算個什麼東西，不也跟里面新來的那三個一樣，只是給我爹暖床的工具！」
唐知真靜靜看著，倒是有些好奇唐知茹這樣被王氏捧在手心呵護長大的金貴千金，從哪兒學來這些罵人見血的話？
李姨娘聞言，氣得直指著唐知茹，差點沒沖過去撕爛她那張俏臉兒，還好手下的婆子丫鬟們拉住的拉住抱住的抱住，才沒在大喜的日子里弄出見血的事兒來。
唐知茹頭顱微仰，挑釁道︰「我說錯了嗎？依中蜀律法，正妻若是不喜歡某位妾室，完全有權利休妾，若不是我娘大量，你覺得自己能待在相府這麼久嗎？」
李姨娘听到這兒卻是冷靜下來，似是听到什麼笑話般，先是輕笑如蚊吶，然後才邊搖頭邊大聲笑著，差點沒笑出淚來︰「休妾？大小姐說的可是我？」
李姨娘又滿懷自信的看向王氏，果然見她目光閃爍，想必那層脂粉之下，早已氣白了臉色。
唐知茹見李姨娘反應失常，想著這女人是瘋了麼？
李姨娘整了整衣襟，丹蔻指甲輕撫胸前的發，好整以暇道︰「可以做到的話，那就盡管做呀，妾身等著。橫豎老爺納妾之事與我們這些做妾的無關，妹妹就不陪姐姐在這兒一起受氣了。」
李姨娘似是打了一場勝仗，扭著柳腰趾高氣昂走到王氏身邊，不屑的瞧了王氏兩眼，這才哼聲離去。
唐知茹見氣不著李姨娘，自己倒是不歡喜了，還要指著她罵，卻被王氏拉住了︰「別跟她一般見識。」
王氏掃視了周圍一圈，示意唐知茹這兒人多口雜，不能教人看笑話。
剛進的喜堂，三道藍衣身影跪在堂前，身旁各自的丫鬟均捧著茶碗，略顯驚慌。
哼，瞧她們衣著寒酸，連帶來的丫鬟也是見不得場面，一看就知道是小民小戶之家。這些個丫鬟料不定還是趙氏剛采買來，為她們添置的吧。
王氏想到這兒，心情不由寬了些，臉色也緩了些。到底是妾，跟她可有著天淵之別，看著三位新人微微發抖的嬌軀，只怕是跪了不短時間了。就該如此，好讓她們記著，這兒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人，這下馬威也算是這樣了。
王氏施施然坐下，三位新人在儐相的示意下，紛紛向王氏奉茶，王氏倒是沒再刁難她們，很配合的一一喝下，一旁的唐守國不由松了一口氣。
「張。」勉為其難喝過這些讓人作嘔的茶後，王氏擺手示意張上前。
只見張把三個錦盒分別交到新人手上，道︰「這是夫人送給三位的見面禮。」
賓客們紛紛好奇伸著脖子探看，其中有膽大的道︰「相府夫人真是好氣度，不知這錦盒里的是什麼好東西？可否也讓大伙兒瞧瞧？」
不少人心里覺著表面越大度的人，心里越是小心眼。興許這禮盒里的是什麼破爛玩意，用以羞辱新進門的人也說不準。
唐知真抱胸靠在不顯眼的角落里，懶懶看著眾人圍簇的中心。王氏既然能把禮物拿出來，若是出手太輕，便會落人口舌，這蠢事又怎能容許它發生。
只見在王氏默許下，三個錦盒依次打開，耀目金光差點教三位新人看傻了。
唐知真冷笑，價值不菲的金釵，造工之精細一看就知道出自大家之手，價值千金的珍品。
王氏溫和一笑，那目光如水般潤滑，含情脈脈凝著自己的夫君︰「終歸是老太太做主找來的人，妾身這禮總不能太寒酸。」
趙氏打來的一記悶棍，王氏成功借之逆襲。眾賓客紛紛贊相爺夫人賢惠大方，如此一來，王氏的形象又高了一層。
就連那三位女子也是暗嘆幸運，看來王氏不像坊間傳言那般善妒，初次相見出手就這麼大方，日後的相處必定不會太難過。
唐守國歉慰的看著王氏，他當初負了她，今日她還能為他做到這地步，真是難為她了，心下便下了決定，今後要加倍對她好。
金、釵，真是有意思的禮物，竟然沒人知道這玩意在王氏眼中的寓意。只見王氏雖然含笑听著眾人對她的恭維與稱贊，眼底深處卻隱隱透著一股諷然。
王氏端著女主子的身份，徐徐訓著底下跪著的三人，提醒她們入府之後該注意的禮儀跟家規。
末了，王氏神色略顯疲憊，朝唐守國點頭示意後，正想離開，倏地眼前一晃，身子軟軟往前倒下。
「娘！」唐知茹驚呼。
唐守國吃驚地接住王氏細軟的身軀，抱著她往內里奔，慌張嚷道︰「快請大夫！」
唐知真挑了挑眉，早不暈遲不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暈，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嗎？
「跟上去瞧瞧。」想起日前天樞帶來的消息，唐知真抿抿唇，這事唐守國他們還不知道，唐知真目光微凝，道︰「也許能‘幫’上忙。」
凝竹火蓮相視而笑，戲終于到**了。
風風火火趕到，只見張一臉深思站在一旁，卻不怎麼覺得慌張，倒是唐守國護在床邊，頗為擔心的樣子。
唐知茹見唐知真來了，馬上如刺蝟般豎起尖刺，嚷道︰「你來干嘛？」
唐知真往床上探看了一眼，依稀見到王青琳臉色略白，便怯怯道︰「不如，讓知真替娘先瞧瞧吧。」
張眼皮子一跳，她們著過唐知真的道，怕就怕唐知真面里和善，卻暗地里對夫人下毒手，夫人肚里的那點血脈可不能出半點意外的。
「這……還是請大夫比較妥當吧。」
唐知真蓮步靠近床邊，道︰「人都暈過去了，還遲疑什麼呢？眾目睽睽之下，覺得我會做傻事嗎？」
唐守國想想也是，再蠢的人也不會當眾行凶，听下人們提過她醫術不錯，便道︰「快過來看看。」
唐知真垂目坐于床邊，把過脈後，又翻了翻王氏的眼瞼，竟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只見王氏那眼珠子微顫。
唐知真放開手，走到一邊，才道︰「娘並無大礙，只需多進補一些安胎的藥，好好調理身子即可。」
「安胎？」唐守國只覺腦子一片渾噩。
唐知真淺笑道︰「恭喜爹，很快便要抱新孩兒了。」
唐守國恍然大悟，起身握著唐知真的肩，驚喜道︰「你的意思是，琳兒懷孕了？」
唐知真不著痕跡掙開他，含笑點頭。
唐守國高興壞了，連忙握住王氏的手，喜道︰「琳兒，听到沒，我們又有孩兒了，這次一定是男孩兒！太好了！」
「看來爹爹這妾納得真是時候，定是因為這喜事的緣故，娘才會有此喜訊。」
唐知真故意拋下這麼一句，唐守國沉浸在王氏懷孕的事兒里，倒是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床上那個昏迷的人，聞言握緊了另一只沒被唐守國握住的手。
「相爺，三位新人還在喜堂跪著呢。」張有意提醒道。
唐守國此刻哪有心情管那邊的事情，胡亂擺手道︰「讓人把她們帶到新房，說是本相今日有事，讓她們早些就寢吧。」
張恭敬的點著頭，眼里閃過意料之內的自信光芒，連連道︰「老奴這就去。」
張走後不久，唐知真也悄悄離開了。王氏弄這麼一堂戲，就是為了在唐守國這個**一刻值千金的時刻，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趙氏羞辱她的如意算盤，在這一刻，暫時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