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儀看著眼前小廝拉來的三匹烏黑發亮的駿馬,只覺腿部有些酸軟。
中蜀崇文也崇武,精善騎射不在話下,可這僅是對男子少壯而言,女流之輩自然是不懂的。
「這個,我們要騎馬過去嗎?沒有馬車之類的嗎?」唐知儀長這麼大,除了遠遠的看別人騎馬,或是隔著馬車簾子感受著噠噠作響的馬蹄聲,跟這生物根本沒有別的交集,這會兒要獨自騎在牠身上,光瞧著牠這比她還要高的身軀,唐知儀就無法安心。
紅纓終究是蠻族出身,那邊不分男女自幼習武習騎射,她三兩步便跨上馬,因她的動作輕提前蹄的駿馬嘶嘶鳴叫,似乎在為馬上的人兒喝彩。
紅纓英姿勃發的身影微頓,一人一馬的畫面定格︰「要是害怕的話,不如你跑著去?或是自個兒回相府。」
這話若是別的女子听了去,多多少少有些氣的,唐知儀反而添了絲笑意,溫婉道︰「公主說笑了。」
紅纓似笑非笑看著她,看樣子是明知為難還是要往前走啊,紅纓轉而對小廝吩咐道︰「雇輛馬車過來。」
唐知真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底,默不作聲上馬,與紅纓並立。唐知儀以前從不發現唐知真竟然也適合英氣這兩個字,明明是如水溫潤的女子,為何一上馬,便變了氣質?
而且唐知真雖然外面看起來是只穿一襲冰藍色及足褙子,可掀開褙子里面竟是簡易騎裝,可見是早有準備。
相比之下,她這身衣裙又怎麼適合上馬?唐知儀似是明白了什麼,只覺兩頰被人無形扇了一掌。
「我們蠻族注重時間觀念,也不早了,我們先走吧。」唐知真跟紅纓雖然只認識幾個月,可紅纓早知道唐知真跟手下兩個婢女是懂騎術的。
唐知真點頭,又對身後兩人道︰「你們跟著三妹妹吧,別把人給丟了。」
凝竹原是要堅持護在唐知真身邊,不過當她看清唐知真眼里的意思,知道她身邊有紅纓,這麼一會兒是不會出問題的,才同意看住唐知儀這個麻煩精。
「那我們比一比,誰先到目的地。」紅纓拉著韁繩,滿臉自信的提議。
「好,出了城門再開始。」唐知真不甘示弱,也是笑得盎然,不卑不亢答道。
郊外小道,兩旁景物快速後退,風簌簌作響。
「公主的馬,壓根就沒打算給三妹妹準備吧。」唐知真揚聲道,即便被疾風淹沒了部分音量,仍是傳到了並駕齊驅的紅纓耳中。
三匹馬,一匹是紅纓的,一匹是唐知真的,一匹是火蓮凝竹二人的,因為火蓮不善騎馬,自然是要凝竹帶著的,這麼說來,唐知儀根本沒列入紅纓的考慮範圍。
「我討厭趨炎附勢的人!」
唐知真抿嘴一笑,抽鞭一甩,夾緊馬月復,如離弦的箭往前而去︰「那知真就不讓公主了!」
紅纓紅唇微張,咬了咬牙,也是做出相同動作,回敬道︰「這話該是我送你才對!」
經過襄王府演武場跟地下場附近的方位時,唐知真下意識看了眼濃密的草叢,只一會兒便讓紅纓反超前去。
「輕視本公主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唐知真收回視線,全神貫注追了上去。
待得馬兒停下,勝負卻是難分,同時到達目的地的兩人心照不宣,看來她們是平分秋色各不相讓了。
狩獵場里的人听到外間的聲響,紛紛而出。
一行數人里,毫無疑問,最先入唐知真眼的是鳳諸,他那毫無掩飾的怨毒眼神,她是想忽視也忽視不成。就連其他幾位皇子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不時琢磨著情況。
唐知真刻意移開視線,轉而看向鳳諸旁邊的陌生身影。
只見那人穿著一件靛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目光堅定,嘴角含笑,似乎無論面對什麼也是一副笑看風雲,寵辱不驚的姿態,好一個風流倜儻的天潢貴冑。
「哦?想不到唐二小姐也來了,看來宮人所傳非虛,二位結識不過數月,已成了知交好友。」鳳魄卻是沒看紅纓,注意力全在唐知真身上。自上次地下場一別已經好些時日了,她還活得好好的。闖了西楚丞的地方竟還能安然無恙出來,真是天下奇聞。
唐知真只笑不答,鳳璃走到馬側,朝紅纓伸手,修長透亮的指甲在陽光底下反射著耀目亮光︰「公主,請。」
紅纓看了唐知真一眼,又不好拒絕,便握住鳳璃的手,瀟灑下馬。其他幾位皇子見狀,皆是各懷鬼胎不知心里打的什麼算盤。
唐知真可不會天真到覺得自己也有這榮幸,可以「玷污」他們的貴手。她正想下馬,豈料眼前竟伸來一只布滿老繭的手。
唐知真與那手的主人交換了一個電光火石迸發的眼神,竟大膽的借著他的手勁下馬。
鳳諸仍死死捏住唐知真的手,唐知真吃不消這「熱情」,反捏回去,兩個人沉浸在旁人無法涉足的氣場中,互不相讓。
倏地,鳳諸只覺腕間一涼,似乎有什麼他看不見的冷血生物舌忝吻著,感覺分外森然。
他下意識先松了手,唐知真借機死捏了他一把,才不著痕跡收回手。
「你這女人倒是有手段,不僅破天荒讓襄王優待,日前他還特意為你請旨,撤銷婚事,你說,像你這樣一無是處,只有聲名狼藉的女人,究竟哪里值得他入眼?」鳳諸嘲諷道。
唐知真沒想到這事竟然還是西楚丞促成的,可轉念一想,以他的性子,這樣做是很正常的吧。唐知真可不認為西楚丞請旨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隔山觀四虎相斗吧。
四位皇子里,最不成氣候的自然是鳳諸,依現在表面的局勢看來,西楚丞似乎是想扶植鳳諸的,鳳諸雖弱卻是最好拿捏的一個。那麼這場爭斗的天平,是不是已經開始傾斜了呢?
唐知真轉身看向紅纓,卻發現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某人身上,滿眼都是不忿,想必還在想著剛剛那道失敗的粉蒸竹筒魚吧。
鳳魄跟紅纓都偏愛紅袍,俊男美女瞧著倒是如畫般般配。只是沒想到堂堂皇子,竟然精通烹飪,真是奇聞。
「二殿下今日該關注的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吧。」唐知真意有所指道。
鳳諸哼聲甩袖,把她拋在身後。今日他的皇兄皇弟也許是為紅纓而來,但絕不包括他。誰都想得到蠻族的支持,唯有他恨之入骨,只想滅了這個野蠻的種族。
沒過多久,唐知儀的馬車也來了。
唐知儀剛下馬車便覺眼前一花,以往即便是隨著王氏等人出席宴會,也不曾像今日一樣,有幸與四位皇子會面。
她見得最勤的就是鳳璃,可多半都是唐知真唐知茹的緣故。而且鳳璃雖貴為太子,卻及不上三皇子鳳逸那般受寵愛,其母是當今後宮最受寵愛的皇貴妃杜盈繡,聖上想必是愛屋及烏,看待鳳逸也有別于的皇子。
唐知儀噙著溫婉的笑意,看著四位挺拔俊俏的男子,心里卻是暗暗比較著,她輕輕施了一禮,含羞帶怯道︰「臣女唐知儀,見過四位殿下。」
「還道是誰呢,原來是唐家三小姐。」鳳魄不懷好意道,看來這個唐知儀倒是個攻于心計的,這種場合多出一個唐知真已經是不妥,再來一個唐知儀跟紅纓爭鋒,想必又有好戲看了。相府的幾位小姐,真是一個比一個更懂見縫插針。
霎時間多出這麼一位妙人兒,較之紅纓,雖少了那份張揚的美感,卻也有著蠻族女子沒有的含蓄美。
中蜀的審美自然與蠻族有差別,大多喜歡的都是如水細膩的女子。再加上唐知儀容貌姣好,那副欲語還休的嬌媚模樣,也是輕易讓男子丟了心魂的。
鳳諸眼前微亮,也僅是瞬間。以他們的身份,見識過的美人多了去了,唐知儀也不過是萬花叢中頗為亮眼的一株。
花,隨處可見,但天下卻只有一個。
「今日天氣甚好,很是適合狩獵騎射,公主,里面請。」鳳逸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侍衛將早準備好的弓箭交到每個人手上,鳳璃掂量著手上微沉的重量,睨了唐知真一眼,很難想象她拉弓引箭的畫面︰「二小姐,凡事該量力而為。」
「太子殿下放心,知真絕不會讓你,殿下最好也認真對待,不然輸了丟了臉,可不能怪我。」唐知真把弓箭掛在背上,眺望空曠且復雜的地形,風輕輕拂過,草淺獸肥,倒是個好地方,以後若是相府沒好吃的,也許可以來這兒打幾只肥禽獸嘗鮮。
「真大的口氣,本殿拭目以待。」想贏過他?開玩笑吧。
唐知真模著扁平的肚子,早點沒怎麼吃,倒是有些餓了,唐知真目光愈發凌厲,恨不能化成箭獵殺草叢中緩慢移動的野獸。
而紅纓早已騎著馬跑到老遠的地方開始狩獵,遠遠的傳來她略顯興奮的聲音︰「限時四個時辰,誰收獲的重量最重,便為勝者!」
唐知真朝火蓮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興高采烈的跑進了山林里。
唐知真上馬後,強忍著對獵物迫不及待的渴望,意味不明的對鳳魄道︰「這場勝負,幾位殿下里,知真最看好四殿下,希望殿下可不要讓我看走眼了!駕——」
鳳璃眯起了眼,總覺得唐知真話里有話。
「听到沒,大皇兄,要不你就知難而退好了。」鳳魄邪笑著搭上鳳璃的肩,後者溫潤的笑意微凝,冷冷掃了鳳魄一眼,撥開他的手,隨著紅纓等人加入狩陣。「四弟對她的話這般信奉,不清楚的人還以為她才是四弟心尖上的人兒呢。」
看著遠去的背影,鳳魄也不甘落後,玩味道︰「對唐知真的話這麼敏感,我看這句話送給你自己比較適合。」
兔子,雉雞,鴿子,野豬,小鹿……
紅纓看得目瞪口呆,唐知真可真謂箭無虛發,百發百中,每一箭下去獵物嗚了兩聲就應聲倒下。
這是哪兒來的神射手!
唐知真拖著戰利品往回跑,丟到火蓮腳邊︰「要是餓了,你可以先吃。」
只見火蓮找了一堆干草木柴,正堆砌成篝火。看著琳瑯滿目的獵物,火蓮笑不攏嘴道︰「遵命。」
再奔往獵場,殺氣迎面而來,利箭刺穿空氣,直指唐知真娟靜的面孔。唐知真本能的側過身,一把抓住那箭,折斷,冷冷對著不遠處那雙怨毒眼楮的主人道︰「人,不在被狩獵的範圍吧。二殿下如此明目張膽,伺機行凶,就不怕落人口實嗎?」
「我的目標是山雞。」鳳諸指著唐知真馬蹄邊的那只被踩住小腿的肥雞,鄙夷道︰「是箭自己不听話,偏要飛到你的臉上,怪就怪你神憎鬼厭,連死物也不放過你。」
唐知真把箭丟到一旁,控馬緩慢踱步前進。她輕閉雙眼,唇線勾勒出不以為然的弧度,經過鳳諸身邊時,以僅二人听到的音量道︰「隨便把罪扣在別人身上,這便是你的作風麼?倒不如說你你技不如人,沒這本事跟力量反抗上面的人,便把氣出在無辜的人身上。若你真的是男子漢,你該對付的是鳳逸,而不是唐知禮。」
鳳諸倏地扭過頭來,朝她怒目而視,她竟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慫恿皇子相斗的話來?
不錯,相比起害鳳逸病倒,間接害他臨時頂上充當質子的唐知禮,鳳諸的確更憎恨鳳逸,明明是屬于鳳逸該受的罪,為何要他替他頂?難道僅僅因為杜盈繡是鳳逍寵愛的妃子,鳳逸是他們的愛子,而他鳳諸只是一個失寵且過世已久的妃子所生的皇子?
鳳諸很明白,鳳逸走到今日,背後有皇貴妃娘家忠信侯府撐著,由此伸展出的旁支細末之力更是不少。現在的他根本無力對上鳳逸,但唐知禮就不同了,身體孱弱不說,也不被相府的人待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殿下的所作所為,就是知真這般女流之輩也瞧不起。」
余音尚在耳邊繞梁,人馬卻已遠去。鳳諸捏緊了弓,目光閃爍︰「我什麼時候要你瞧得起了,你是什麼人,不過是墳地里爬出來的賤種,有什麼資格論斷我們的事!」
出神間,鳳諸竟絲毫察覺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勁風襲來,箭鋒劃破他的衣袖,卻沒傷著他的皮膚。
鳳諸厲目微睜,狠狠盯住凝竹。
「二皇子,如果你非要為難我家小姐,剛剛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凝竹不能保證這箭會不會失控,直指殿下的喉嚨。」
「大膽,竟敢謀刺本皇子!」鳳諸怒道,頓了頓,倏地嗤笑,冷冷道︰「剛剛這番話,可是犯上的死罪。我把她的人當場賜死,不知她還能不能這麼囂張?」
鳳諸沒想到的是,剛剛凝竹這一箭射來他渾然不覺,凝竹的武功又怎會淺薄。
只見鳳諸搭弓引箭,一根接一根朝凝竹疾速飛去,豈料不是被她輕易躲過,就是用竹笛格開。
「你敢反抗!?好一個唐知真,養出的人也是分不清事情輕重。」
鳳諸還要為難凝竹,怎料鳳逸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一手握住他又要射箭的弓,對凝竹道︰「還不跟上你家小姐,留在這兒干嘛?」
凝竹點點頭,便離開了鳳諸弓箭所能及的地方。
鳳諸甩開鳳逸,虎視眈眈盯著他。他為何要幫她?莫非他們真是一伙的,當初唐知禮害鳳逸生病的事,莫不是他們兩人合謀的詭計吧?
鳳逸略略猜到鳳諸的顧忌,他並沒有解釋什麼,淡淡道︰「你回來沒幾個月,就弄出命案,在父皇跟前本已沒什麼地位,難道你真要自掘墳墓嗎?」
瞧著鳳諸一臉的不以為然,鳳逸又道︰「唐知真在父皇心里的地位很微妙,如果我是你,絕不會在這時候找她麻煩,因為這意味著找自己的麻煩。」
「哼,貓哭耗子。」鳳諸諷完這一句,拋下鳳逸頭也不回的尋找著唐知真的身影。既然不能親自對她下手,那麼由別的人代勞就沒有問題吧。
鳳諸掃了眼不遠處的密林,只見那兒黑影攢動,為首的人朝他打了個暗示,便全數消失不見。
其實剛剛射向唐知真那箭只是要告訴那些人,今後他們的目標是她。可搭弓的瞬間他被心中的魔障誘惑,往死里朝她射去。
還好唐知真躲過了,不然就這麼讓她死了就太便宜她了。他要讓唐知禮最親的人,也嘗一嘗他當年在蠻族的不堪滋味。
另一邊,鳳璃瞄準了一只山雞,這一箭下去應該會中。怎料箭與雞已經近在咫尺,卻半途殺出程咬金,另一支外來的箭格開鳳璃的箭,將鳳璃的獵物奪了過來。
「二皇兄,承讓承讓。」
鳳璃含笑看著笑容欠扁的鳳魄,繼續搜尋別的獵物,眼一閃,搭弓,還沒引箭,嗖的一聲,獵物再次被相似的箭射中。
「二皇兄,看來跟著你有肉吃呀。」
「四弟,這獵場地兒廣,處處皆是獵物,你就這麼離不開我嗎,非得搶著我的獵物?」
「這個嘛,從二皇兄嘴里漏出來的,總覺得會比較美味。」
鳳璃似笑非笑,夾緊馬月復,抽鞭打算撇開鳳魄。
可是鳳魄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膩得很。每每鳳璃有了目標,他總能先一步得手。鳳璃雖仍維持著風度翩翩,心里卻是一點點冷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這樣你追我趕的時間悄然而過,當鳳璃好不容易成功獵殺到第一只獵物,打算看看鳳魄臭掉的臉,環顧四周一看,卻發現空空如也,鳳魄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見四下無人,鳳璃臉色微青,隱隱有道聲音告訴他︰他被耍了。
紅纓趴在草叢中,鬼鬼祟祟的前進。前方不遠的地方,藍綠不明生物正傲然挺胸,在草叢里漫步。
「你在干嘛?」
「看牠呀,瞧牠的尾巴,好像快要開屏了。」
俯視她期待的臉蛋,某人不由認真看了眼那只傲慢的生物︰「不就是一只孔雀,有什麼稀奇的?」
「蠻族沒有這種生物,以前老听四處游歷的先生說,中蜀的孔雀一旦開屏,真是美不勝收,我都期待很久了,沒想到今日就踫上了。」
就在此時,那只雄孔雀仿佛醞釀已久,等的就是這一刻,具虹彩光澤的羽尖顫動,閃爍發光,並發出嘎嘎響聲。那通體金屬光澤的藍綠色羽毛,迷人心目,紅纓看得出了神,朱唇輕啟。
「好美……」
「是嗎?」某人靠近她,伏在她肩上稍上一點的地方。
紅纓下意識瞥了身旁一眼,鳳魄略帶邪氣的臉映入眼簾,頓時嚇了她一跳,往後退去卻被雜草絆住,眼看就要摔倒,她狠狠拉住鳳魄的衣袖想要穩住身子,卻不料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腦袋狠狠撞在一起。
轉眼四個時辰過去了,紅纓鳳魄回到始發地時,火蓮早已把火燒得很旺,唐知真主僕三人腳邊躺了無數尸骨殘骸,手邊仍在烤著噴香的野味。鳳璃在一旁含笑看著,並沒加入吃的戰陣。一直無緣狩獵競技的唐知儀終于不需要在一旁待得犯困,取過唐知真好心遞來的烤山雞,輕輕撕成小塊,遞給坐在她身邊的鳳逸,鳳逸卻是婉言相拒,直接取過插在火上的烤肉,說是自己來就好。至于鳳諸,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人影都瞧不見了。
唐知真抬頭看向日光下臉色略顯青沉的紅纓,以及浪蕩不羈的鳳魄,只見二人額上均可疑的青腫了一塊。
「怎麼受傷了?」唐知真小口吃著肉,非常有儀態,只是若是加上地上的殘骸,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唐知真拉著紅纓坐下,紅纓接過火蓮遞來的肉,悶悶的看了鳳魄一眼,道︰「某個不長眼的人嚇的。」
嚇出腫塊來?真是稀奇。
所有人的目光投在鳳魄身上,各自的心思皆是不同。鳳魄卻是當做沒看見,指著地上的骨堆,道︰「這麼快把東西烤了,還沒算結果呢。」
「這些也足夠贏你們了。」火蓮挪了挪身子,只見身後的禽獸堆疊成牆,鳳魄差點沒瞧直了眼。
火苗跳躍,微風揚起紅纓的衣角,直往火里鑽。鳳逸貼心的壓了壓她的衣角,卻見紅纓微微愕然看著他,鳳逸淺笑道︰「沒事了。」
鳳魄調侃道︰「三皇兄真是溫柔貼心,臣弟是怎麼也學不來呀。」
紅纓哼了哼,道︰「你學?算了吧。」
「二位還真像是打情罵俏呢,知儀妹妹,你說是嗎?」
唐知儀差點沒噎著,唐知真把這球拋她這兒來是作甚?若說是,那其他兩位皇子會怎麼想,這也就是間接宣判他們二位出局了。若說不是,可明眼人都能瞧出點味道來,而且可能會惹鳳魄不開心,甚至誤以為她心屬他,豈不是弄巧成拙?
唐知儀決定索性裝噎著好了,她捏著喉嚨,胡亂揮手,吃力道︰「水……水……」
鳳逸連忙取下馬匹腰間的水囊,喂她喝了幾口。唐知儀緩過氣來,含羞帶怯看著他,溫聲細氣道︰「謝謝。」
鳳逸只覺胸口有些瘙癢,似被貓撓著。唐知儀這身衣裙,在他的角度剛好看到她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非常誘人。
如今篝火的光亮映在她的身上,更添了一絲忽明忽滅的美感。
鳳逸不著痕跡收回視線,唐知儀為他的堅定暗暗惱著,卻不知這人心底其實已經泛起了一絲漣漪。
相較之下,雖然唐知真容貌並不比唐知儀差,可是她腳邊那堆連男人見了都得自嘆不如的骨頭,卻為她大打折扣。再者她是鳳芷諾的女兒,佔有父皇心里特別的一角,鳳逸自然是不會多做念想的。
篝火灼灼,圍之而坐的男男女女各懷心思。
唐知真抬頭看了看天色,吃也吃飽了,時間還早,她就不在這兒妨礙這些鬼鬼神神培養感情了。
「知儀妹妹,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麼?」
唐知儀面有不甘,這才跟鳳逸等人處了沒多久,唐知真就說要走,她自然是舍不得。
可要是硬留下來,給他們留下不懂矜持的印象,也太蠢笨了。
唐知儀朝一眾人等欠身施了一禮,在她側邊的鳳逸因她的動作聞到一股女子特有的幽香,甚是吸引人。
「各位殿下,知儀失陪了。」
唐知真讓火蓮送唐知儀回府,自個兒則跟凝竹快馬加鞭趕到無心藥肆。
剛下馬,凝竹便臉色微沉道︰「小姐……」
唐知真做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無心藥肆內里,示意她進去再說。
只見藥肆里滿滿都是人,不少都是有外傷的傷患,唐知真略感疑惑。
「少主!」素白正清點著店面的貨品,見唐知真來了,很是高興的迎了上去。
唐知真卻是直接把人拉到內堂,無涯此時正在內堂取出要補充到外面的貨品,卻見唐知真如風如火走了進來,下意識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唐知真挑起門簾眯眼注視著店面外的地方,只見街上人影攢動,沒什麼不妥的地方。
唐知真放了手,凝竹代她道︰「剛剛在城郊以外,我們就察覺有人暗暗跟著。後來加快騎速,應該是甩掉了。」
「剛出的狩獵場,這人就跟著了,這事兒應該跟那幾位有點關系。」唐知真喃喃自語,思來想去,鳳諸是最有可能的一個。「也不算什麼大事,這麼輕易就甩掉的人,再本事也本事不到哪兒去。」
眾人若有所思的點著頭,唐知真想起正事,又道︰「上次我讓你們找的東西有頭緒了嗎?」
自從在王氏院里聞到那股不尋常的氣味,唐知真就一直找人去找一道叫鉛糖的藥。
素白在內堂的櫃子里搗鼓了半天,才取出一個小布包,交給唐知真。
唐知真打開一看,晶狀白色顆粒,有點像砂糖,就是這玩意了。
唐知真捏了一點嗅了嗅,果然如此,嚴格說來,這玩意根本不是藥……也不是天然的東西,一般的人是討不來的,只有一個行業的人才能制出這玩意。
唐知真這下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藥肆的生意這兩天怎麼好像暴增了?」想起外面的傷者,唐知真不由問道︰「好像是被人打的吧,外面那些人。」
無涯點點頭,最近京里涌進了一些暴民。這兩日傳到襄王那邊,便派精兵鎮壓,才消停了些。
竟然暴動到盛京里來了,這些人是不要命了嗎?
唐知真越想越不對勁,想了好久才道︰「舉國各地暴亂的事兒,你們清楚嗎?」
無涯答道︰「因為各地都有羅閻門的分堂,這事多多少少惹到羅閻門,便紛紛上報總部。門主想著這事兒少主也該知道,便留了一份暴亂時間地點圖解在屬下這兒,以備查閱。」
「拿出來我看看。」
唐知真攤開圖紙,只見上面的標記乍看之下雜亂無章,唐知真一時無法參詳透盡,便收進懷里,道︰「我回去再琢磨。」
「對了,門主說新一番的熔金重鑄要開始了,前段日子那個丫鬟送來的金子照例也一並熔掉吧?」素白說的是夕影之前換掉的銀子,出于國公府的金子。
唐知真深深想了想,眸里染了一絲晦澀,似是想到什麼壞事兒,邪笑道︰「不,留著,改日有空讓門徒帶過來給我,這金子我還有用處。」
唐知真詢問了無心藥肆的相關事宜後,便離開了。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那種被人在暗地里窺視的感覺又回來了。唐知真與凝竹交換了個眼色,默不作聲進了相府。
沒走幾步,她們踫上了唐知茹,唐知茹瞧著唐知真的裝扮,不像是到外面逛逛的裝束,便諷道︰「哼,這是穿的上哪去會情郎?真是不知羞恥。」
好好的騎裝硬是讓她說成是上不得台面的衣裝,唐知真卻是不惱,反而略帶歉疚道︰「糟糕,凝竹,我剛剛只帶了知儀妹妹與紅櫻公主跟幾位殿下狩獵,竟然把知茹姐姐給忘了,你怎麼不提提我?」
「小姐,對不起,凝竹也是完全忘了大小姐。」
唐知茹听了這話,果然不悅了。狩獵?幾位殿下?
「你們說的什麼呀,什麼狩獵?難道是那個皇家狩獵場?你跟太子哥哥一起去了是嗎?」
唐知真咬咬唇,不好意思道︰「太子殿下也在,不過姐姐放心,我沒跟他說過幾句話的。不過這會兒只剩下紅纓一個女的在那兒,想必幾位殿下也是使了勁讓公主留著好印象的。」
「該死的!你竟然不叫上我!?」
見唐知茹瘋狗一樣撲上來,唐知真往後退了幾步。唐知茹的丫鬟冬蘭連忙抱住唐知茹,勸道︰「大小姐,夫人說過這陣子不可以胡亂惹事的!」
唐知茹的腦子這才清醒了些,想起大夫剛剛為娘把過脈,說是脈象雖不明顯,可已有喜脈的端倪。娘現在肚子里很可能已經懷了弟弟了!
娘說了,只要她們這邊有了男丁,什麼唐知真唐知禮全都得滾一邊去,就連祖母也不能再為難娘了!
「算了,這種不成樣兒的邀約,本小姐一點也不稀罕。跟太子哥哥獨處的時光,你們也奢求不來。」唐知茹死撐道,撞了撞唐知真的肩便傲然離去。
唐知真冷笑著,他們兩人獨處……唐知茹這是妄想還是出現幻覺了?她沒記錯的話,自從她跟鳳璃解除婚約以後,唐知茹跟鳳璃半面也沒踫見過,哪兒來的獨處。
唐知真剛回房,便忙著端詳圖解上的乾坤。
她那縴細的指在紙上游移,喃喃道︰「以盛京為中心地帶,四方的亂事是由外往內擴張,這麼說來,好像是有看不見的手把這些暴民往盛京里引呢。」盛京雖繁華富饒,可這里卻有好幾尊握著兵權的神佛供著,他們涌來這兒不是找死麼?
還是說背後有什麼陰謀……
那這背後的手是屬于中蜀其他城池里的人,他國陰謀之手,還是……壓根就是幾位皇子想要做出功績導出的把戲?
「小姐,天樞來了。」
唐知真收回神思,收起圖紙,淡淡道︰「讓他進來。」
「小姐,大消息!」
唐知真喝著茶,幽幽道︰「好的還是壞的。」
「你猜。」
「你還是直說吧。」
「王青琳,好像懷孕了。」
唐知真桀然一笑︰「看來,好戲終于開場了。」
火蓮也在這時回來了,唐知真看著她道︰「唐知儀怎麼樣?」
火蓮答道︰「裝唄,我瞧著她是千萬個舍不得離開狩獵場,卻是死咬著牙回來了。還真別說,她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奴婢見了也還有三分不忍呢。」
唐知真垂目靜靜喝茶,我見猶憐……要說相府里最讓她刮目相看的,不是王氏這個有整個國公府做後盾的貴婦人,而是唐知儀這個笑里藏刀的虛偽女子。
唐知真將懷里的鉛糖往桌上一丟,目光淡薄睨著布包,心道︰害人那邊預料不到的是,這鉛糖別的人不清楚,她卻是清楚的。東窗事發以後,她是該靜靜待一旁看好戲呢,還是捅那邊一刀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