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這句話,夏冰心里突然有一絲說不出的滋味:陳家的意思,是要讓陳可逸回京,認祖歸宗了?
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但以陳可逸的志向和性格,他能接受別人的安排麼?
更讓她有些糾結的一點,陳可逸要是回了廄,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很少了,或許就此相忘于江湖了。
說來也怪,當夏冰與陳可逸在一起的時候,怎麼看都不對眼,恨不得趕緊分開,再也不想看到對方;但現在一想到可能真的將要再也不見,夏冰的心里突然有一種深深的失落,和一絲不知所措的惆悵。
「你就是夏冰吧?」夏冰心里正糾結著,突然見到陳振天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說道:「你們的事,老爺子早就知道了,感到很滿意。這麼長時間了,也沒機會見你,這次一道回去,讓老爺子好好看看孫媳婦。」
孫媳婦?夏冰先是心里一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但旋即又像是墮進了冰窟里:已經不是了,他的一切,都跟自己沒關系了。
但要是拒絕,那會相當失禮,並且會落下一個叛逆,沒家教的名頭,使夏家蒙羞;要是是說實話呢?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夏冰正在進退維谷之間,卻听得陳可逸說了一句:「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就沒必要再來往了吧。」
「混帳,老爺子不計前嫌,給你機會回陳家,你還擺譜了?」陳振雲差點忍不住,直接甩起巴掌,給陳可逸一個大耳刮子,幸好被大哥給拉住了。
「你怎麼跟你老子一樣倔?」陳振天說道:「你難道不想有更好的生活,更遠大的前途?」
「我喜歡的生活,跟你們追求的生活不一樣;我憧憬中的前途。跟你們所謂的前途也是兩碼事。」陳可逸表情很嚴肅,認真地說道:「我永遠支持我爸媽的決定,既然離開,就不會回頭。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們不媳。節衣縮食這麼多年也過來了,沒陳家的幫助。我們也沒餓死。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你就這麼恨陳家?」
陳振天的這句話,倒是讓陳可逸一怔,沉默了一會,在心里思量。
「倒談不上恨不恨的。就是不喜歡。」陳可逸思前想後,心里確實沒有恨意。
其實對于老爺子的做法,陳可逸是可以理解,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的都是陳家的整體利益,這點無可厚非。
不過理解歸理解,跟喜不喜歡。接不接受,完全是兩碼事。打個比方,這個就像籃協的掌門人信蘭成同志,整天都在違背職業體育的規則,倒行逆施,開歷史的倒車。
但你要說他是故意存了這個壞心思,把天朝籃球搞垮搞臭,永世不得翻身。那也不可能,他還得靠成績升官發財呢,哪有砸自己飯碗的道理?只是急功近利,只看眼前不求長遠,導致鼠目寸光,結果大踏步後退。
站在他的角度上,保成績撈政績。保住頭上的烏紗帽,這對他非常重要。就他個人而言,當然是無可厚非的,只要自己這屆撐過去了。哪怕身後洪水滔天,關他鳥事啊。
動機可以理解,但尼瑪把天朝籃球玩得跟足球一樣牛逼,誰特麼地會喜歡?結果就是跟他的同行一起,成為體育界的絕代雙驕,有對聯為證:
上聯:謝天謝地謝亞龍。
下聯:信鬼信神信蘭成。
橫批:足籃打水。
陳可逸這事,情況當然完全不一樣,但原則是想通的:站在陳家的角度,可以理解;但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不喜歡!
「再考慮一下?」
陳振天的臉色有些陰沉,作為一品大員的他,向來都是一言九鼎,無論說什麼都群起而響應,從來沒有被人這麼頂撞過,尤其是一個晚輩。勸說幾句,怎麼就這麼難呢?
其實來容城的時候,他就預感到不會太順利。但當時的顧忌是自己的三弟陳振海,他太清楚這個兄弟的臭脾氣了。為了避免直接沖突,他特意繞了一個道,選擇了陳可逸為突破口,再讓這個佷子去勸說他老子。
沒曾想,這個素未謀面的佷子,倔強的程度,比他老子有過之而不無不及!
果然是陳家的種,全都這個德性……
以他長期養尊處優的脾氣,都想發火了,但想了想,還是壓住了。
「我理解你們一家子的心情,你們對陳家有氣,有情緒,都是正常的。但老話說血濃于水,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都是一家人,哪有啥過不去的坎?」
「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就不用再說什麼了,各過各的生活吧,理解萬歲。」陳可逸回道。
夏冰在一旁默然無語,眼睜睜地看著陳可逸,將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棄如敝屣般直往外面推。如果換個人,她會覺得不可思議,腦子壞了,但是這個人是陳可逸,她就不知不覺地轉變了心思:他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赫然發覺,自己居然是支持陳可逸這樣選擇的:只要他過得開心就好,至于榮華富貴,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其實按照我的想法,也是不想貿然來打擾的。再等一等,讓時間來消磨彼此心中的情緒,或許以後還有轉機,也說不一定。」陳振天的語氣,突然間變得萬分凝重,說出一句晴天霹靂一般的話:
「但是老爺子,他可能等不及了!」
陳可逸聞言一怔,瞬間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這分明是在說,老爺子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雖然從出生以來,自己就沒跟老爺子見過面,但還是那句老話,血濃于水。
畢竟是自己的爺爺,听到這樣的噩耗,怎麼不心急如焚?
他趕緊問道:「你的意思是,老爺子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你們怎麼回事,廄那麼多名醫,難道就沒一個能管用的?」
「都請便了,沒法了。」陳振天的語氣顯得很憂傷:「老爺子也知道時日無多,自己倒是看得開,唯一耿耿于懷的,就是不肯回家的三兒子。他多想在閉眼之前,能夠在見這個不孝的兒子一眼,更想看看他的孫子,以及孫媳婦。看著你們這些後輩好好地活著,延續陳家的血脈,他走地也安心一點。」
無論什麼權貴,哪怕天王老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願望都是這樣的樸素而簡單,跟普通的老頭子沒什麼區別。
「好,我跟你回京。我現在先回家,勸我爸媽,讓他們一起去。不過能不能勸動他們,我不敢打包票。」陳可逸實在無法拒絕一個將要離開世界的老人,最後的這麼一個願望,他更害怕自己的父母,會因此而背上負罪感。
陳振天長出一口氣,突然道了一聲:「謝謝。」
以他如此尊貴的身份,對一個不名一文的晚輩,道一聲謝謝,其中的分量有多深……
陳可逸站起身來,轉頭就往外走:「我要是能勸動他們,立即給你消息,今天就上飛機。夏冰,麻煩你幫我定下票。」
「不用,有專機的。」陳振天說道。
夏冰快步跟著陳可逸:「我跟你一起去。」
她說的很輕快,似乎不假思索,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思想斗爭有多激烈,最終她還是決定以陳可逸未婚妻的身份,去見老人最後一面。這不但是老人的心願,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陳可逸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要是自己不讓夏冰隨行,那夏老會怎麼看,陳家老爺子又會怎麼看?西洋鏡總有一天會拆穿,但不應該是現在,至少要先讓老人家走的安心,否則就太過殘忍了……
陳可逸和夏冰快步走出了家門,鬧嚷嚷的大廳里,倒是沒幾個人注意到。只不過這「沒幾個人」中,就包括了夏母。
夏母狐疑地把自己的丈夫拉到了一邊,說道:「那個小子神神秘秘的不辭而別,把冰冰帶出去干什麼?今天是老爺子的壽辰,他怎麼連基本的禮節都搞不明白?」
「年輕人是這樣的,隨他了,晚上應該會回來的吧。」夏有恆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句。
「都快三十了,還年輕人呢?」夏母壓低聲音,嘟噥了一句:「真不知道老爺子怎麼想的,把冰冰托付給這麼一個廢物,這不是害咱們冰冰麼?」
「你小聲點,別瞎嚷嚷!」夏有恆四下里張望了一下,生怕隔牆有耳,這話要是傳進老爺子耳中,那還得了?
其實夏母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是平時不敢隨便說。今天喝了點酒,才有點不吐不快的膽子了。
「本來就是嘛,怎麼還不許說了?」夏母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低聲說道:「看看老爺子給冰冰的那些堂弟堂妹,安排的都是世家子弟,就算與咱們夏家稱不上門當戶對,但至少拿得出手;但你看看,偏偏給咱們冰冰,安排了這麼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