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太極殿。
大臣們早早地已經聚集在殿中,三三兩兩紛紛議論著。楚王瑋看了看突然出現在洛陽的汝南王亮,暗罵一聲︰「這個老狐狸,楊駿一倒,他倒是比誰都來的勤快。」
中常侍董猛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殿中,根本不像一夜未免的樣子。他瞟了一眼殿中鬧哄哄交談著的大臣們,清了清嗓子,尖聲喊道︰「皇上駕到!」
正在談話的大臣們馬上排成整齊的隊列,見到惠帝升座以後,盡皆躬身行禮呼道︰「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惠帝坐定後,向下望了去,發現今天大殿之中少了不少的大臣,以前站在最前面頤指氣使的太傅楊駿也不見了,不由得心中一陣莫名的欣喜︰「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
隨後董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楚王瑋轉頭看向了左手邊的汝南王亮,只見汝南王亮朝他點了點頭,便出列奏道︰「皇上,臣弟有本啟奏!」
惠帝哈了一口氣,道︰「王弟,快快說來,朕現在還有些疲憊。想早點回去休息一會兒。」
楚王瑋听了不禁莞爾,這皇帝可真的是時時都有驚人之語!他權當沒听見,從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奏書道︰「皇上,昨日禁軍楚軍奉命清剿密謀造反的楊駿一黨。前太傅楊駿在昨晚已然身死;其殘黨除了膽敢反抗天威的被當場誅殺以外,其余也已基本擒獲,現下盡數收押在天牢之中。還請皇上降旨,當如何處置這些叛黨!」
惠帝哪里知道怎麼處置,只道︰「依王弟之見,當如何處置為好?」
楚王瑋勾起一個殘忍的微笑道︰「回皇上,按本朝律令︰謀反者,當十族連坐!盡皆斬首!從者同罪!但,秉著皇上以寬仁治國之道。便收駿弟衛將軍楊珧、太子太保楊濟,北軍中侯張劭、散騎常侍段廣、左將軍劉預、河南尹李斌、尚書武茂、散騎常侍楊邈、中書令蔣俊、東夷校尉文鴦。皆夷!三!族!」楚王瑋一字一頓說出了處置方式,殺氣凌凌。此話一出,大殿之上頓時便得靜悄悄的,只剩下一陣陣沉重的呼吸聲。
惠帝被楚王瑋激得渾身一顫,猶豫地不知該作何答復。
楚王瑋又取出一道聖旨,道︰「皇上!臣此處有先帝遺詔,命汝南王亮與楊駿同位肱股之臣!然而楊駿卻私藏遺詔,意欲獨攬大權,伙同其女假傳遺詔,罪不容赦!」
汝南王見了便邁出一步,道︰「皇上!楊駿一黨欺瞞先帝,假傳遺詔,獨攬朝綱!更兼目無君上,結黨營私,敗壞朝綱。後來更是意圖推翻我大晉基業。是為大不敬,大不忠!臣附議楚王,當夷三族!」
朝中之人見到日後必定炙手可熱的雙王都發話了,漸漸地有人也站出來附議兩人。
惠帝見了,便點點頭道︰「那便依諸愛卿所請吧。還有別的事情要奏麼?若無他事,朕便想回去歇息了。」
楚王瑋與汝南王亮相視一笑,一齊拱手道︰「恭送皇上!」
惠帝听了站起來便走。殿中又想起來董猛的聲音︰「退朝!」……
此刻已是陰雲慘淡的楊駿府邸外,有一名頭戴斗笠,渾身孝服的中年男子迎著春天里綿綿的細雨,抱著一副竹制的涼席緩緩行來。
在眾禁軍和詫異的眼神下,那男子輕輕地在楊駿尸體邊上蹲下,舀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張無比憔悴的面孔。只見他雙手輕輕拂過楊駿被雨水淋得蒼白無色的臉龐,將楊駿一雙眼楮合上。微微嘆了一口氣,展開竹席開始為楊駿收尸了。
一名禁軍見此,便上前數步喝道︰「你是何人?」
換來的卻是無言的沉默,似乎那人根本當自己不存在一般,這頓時令一向心高氣傲的禁軍甲士怒氣橫生,大怒之下舉起長槍便向那男人掄去,絲毫不顧及那人的死活。只是那人卻渀佛未覺,依舊自顧自地打理著楊駿的尸身。
眼看著長槍要砸在那男子身上的時候,只听得「砰」的一聲,霎那間雨水四射。卻是那禁軍將士橫飛出數丈,倒地吐血不止。
那中年男子本以為必死,卻是被人救下。便抬起頭來迎著雨水眯著眼楮看了看那救自己性命之人,卻不是儒門寒素又是誰!
只是那寒素此刻溫文儒雅的氣質全然不見了,一身白袍血跡斑斑的,頭發也散亂著,可想而知昨日必是歷經了一場惡戰。
他也沒有道謝,低下頭來繼續手上的未完之事。
寒素出現傷人之後,無數禁軍和楚國甲士團團圍了過來。但是兩人全然不懼,一人收著尸,一人在一邊靜靜地守候著。
終于寒素帶著嘶啞的聲音開口道︰「閻纂,別人都散了,你怎麼還留下?不怕死麼?!」
那被寒素叫作閻纂的中年男子此時手底下也不停下,頭也不抬地道︰「你不是也沒走麼?死麼?若是沒有太傅大人,我閻纂怕是多少年前就暴尸荒野了。想我閻纂的中年男子本來只是一個落魄的秀才,幸蒙太傅大人賞識,才有了今日的我。然而太傅大人昨天蒙此大難,而我卻不能侍奉在他身旁。此刻更是苟活人世間,已是大不忠了。現在能為大人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寒素听了他一番話,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仰天瘋狂地笑了起來,向天吼道︰「好!好!!好!!!原先我還有些看不起你。以為你只是靠抱著太傅大人的大腿的跳梁小丑而已。不過今日,你真的讓我對你刮目相看!」寒素突然向閻纂鄭重地抱拳道︰「閻兄!請恕我唐突!今時今日開始,我願與閻兄結為異性兄弟!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護你周全!」
說完,寒素猛地回頭,盯著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楊府門口石階上的司馬霆,怒吼道︰「司馬霆!黃口小兒!你敢下來與老夫一戰嗎?!」夾雜著內力的怒吼聲猛地激起一起陣陣聲浪,頓時將身前的禁軍甲士吹得東倒西歪。
司馬霆望著意欲魚死網破的寒素,又看了看已經將楊駿尸體用竹席卷好的閻纂,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股深深的傷感之情涌上心頭,一股想法難以抑制地想法直沖腦門︰「若是有一天,我楚王府步了楊駿的後塵,會不會有人為我和父王收尸呢?」
想及至此,不由地對寒素和閻纂感到肅然起敬,揮一揮手,眾軍便讓開一條道路。司馬霆來到寒素面前,開口道︰「其實原先我也有些看不起你。可現在我突然發現,即便是你這樣的人都也有讓人敬佩的一面。你們走吧。」說完也不管兩人,掉頭就走開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本以為此行有死無生的兩人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寒素愣了片刻,忽然朝著司馬霆的背影吼道︰「司馬霆,老夫不會承你的情的,來日相遇,依舊不死不休!」
司馬霆哼了一聲,頭也不回道︰「盡管來吧。」
寒素復雜地看了一眼司馬霆,轉身抓起抱著楊駿尸體的閻纂便騰身而去,沿著房沿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寒素經過一夜與督絕的苦戰了,受了不輕的內傷,真元也消耗過大。再帶著兩人奔跑出城,已是氣息漸漸絮亂了。待得找到一個風水尚好的山頭,挖開一個坑將楊駿草草掩埋了以後,已經是累得氣喘吁吁了。
寒素望著呆呆跪在楊駿墓前一言不發的閻纂,輕輕皺了鄒眉頭道︰「閻兄,不知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閻纂沉默片刻,卻反問道︰「寒兄可知豫讓?」
寒素點頭慢慢道︰「士為知己者死。高風亮節,令人欽佩!」
閻纂慘笑一聲,說不出的淒涼,道︰「那豫讓孔有武力,數度為智伯復仇。這卻是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能神往一番了。想找楚王司馬瑋他們報仇卻是妄想了,只希望能長伴太傅大人左右了。在那邊也還可以繼續地服侍大人。而寒兄你,便不同了。」閻纂轉身看向寒素接著道︰「寒兄博古通今,乃是儒門的一顆明星,更兼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報復一事卻是要落在寒兄身上了。」
寒素惋惜道︰「閻兄何苦輕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閻纂罷了罷手,打斷了寒素繼續勸下去,臉上泛著死氣道︰「人各有志,寒兄的心意我心領了。」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許久閻纂又開口道︰「寒兄。古人有雲︰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有一言,願相贈寒兄。」
寒素听了,肅然恭敬地作揖道︰「閻兄請講!」
閻纂直起身子,眺望著雄偉壯闊的洛陽城,一字一頓道︰「當今聖上羸弱,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必然權傾朝野,各樹黨羽,以此爭奪朝政大權!而後宮皇後賈南風也是不甘寂寞之人。日子一久,幾方的矛盾必定會愈演愈烈,直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懇請寒兄委身侍奉賈後為主,獻‘驅虎吞狼’之計,矯詔令楚王司馬瑋殺了汝南王亮,然後再以濫殺朝中重臣之罪除掉楚王瑋!至于賈後,寒兄待得大事落定,再尋個機會偷偷刺殺了便是了。」
寒素嘆息道︰「閻兄足智多謀。只怕寒素不才,難以勝任。不如閻兄」
閻纂「呵呵」一笑,再一次打斷了寒素的後話,道︰「寒兄切莫妄自菲薄了,寒兄大才勝纂十倍!實在是不二人選了。只是要苦了寒兄一個人挑起這副擔子。還望寒兄莫要怪纂。」
說著五體投地向寒素拜倒︰「賢弟!為兄托大稱你一聲賢弟。你我皆受太傅大人大恩,如今太傅大人蒙此大難,吾等自當奮不顧身,為太傅大人手刃仇敵,昭雪平冤!為兄在此拜托賢弟了!」
寒素也忙得跪了下來,右手指天發誓道︰「兄長,小弟自當殫精竭慮,為太傅大人報仇雪恨!若違此誓,五雷轟頂,不得善終!」
閻纂直起身來,雙手抱拳道︰「賢弟,為兄只能來生與你再續兄弟之情了。」
寒素眼楮一熱,強忍著淚水。他知道閻纂去意堅定,只得咬著牙拱手道︰「兄長走好!」
閻纂解月兌一般地笑了一聲,反手拔出身旁的佩劍,置于頸上,默默閉上眼,喃喃道︰「太傅大人,屬下隨你來了。」隨之猛地一拉,血濺楊駿墳頭,頹然便要倒地。
寒素一閃身,便抱住了閻纂正緩緩倒下的尸體。饒是他心堅似鐵,兩行熱淚也忍不住地像泉水一般落下,心中發出一陣悲鳴。已是中年的儒門先天化境寒素,此刻卻像一個孩子似的。一天的時間里面,死了忠心了半輩子的主人,剛剛結拜的兄長又自刎在自己身前,接連的打擊差點將他的心都敲碎了。在這無人問津的山頭,他放聲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