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夜的泠風輕輕拂過我臉龐的時候,我見到了我生命中的恩人。
他站在夜的深處,如一個夜的幽靈。
他應該是屬于夜的。
我呢?
我也應該是屬于夜的。
我喜歡這樣的夜色。
這樣的夜色可以讓我安靜下來。
作為一個殺手,我是需要安靜的。
在這樣安靜的時刻,夜色籠罩了一切,世界是朦朧的。
我看不清楚世界,但可以看清,站在我面前的他。
他依然高大,冷漠,但卻不再年輕,臉龐上刻劃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也許他已慢慢的老去,但我們會是他生命的延續。
心里總會莫名的在想,也許幾年,幾十年過後。我也會如他一樣的老去,到那時,誰又會是我生命的延續呢?
對于他,我應該是心存感激的。
因為他收養了我,是我生命中的恩人。
那一年,我只有五歲,對往事只有一點朦朧的記憶。
我記得我父母被一個陌生人殺害。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我面前慢慢的倒下去,血從他們的身體內不停的往外流,那,成了我心頭永難抹去的痛。
許多年以後的今天,當我也可以殺人的時候,望著死在胭脂刀下那些人淒美而留戀的眼神,我總會在不經意中想起父母被別人殺害的一幕。
我記得,那時,他們也是用這種留戀的眼神望著我的,只是那時我還太小,雖然記住了他們的眼神,但卻不懂,那眼神中所包含的意義。
許多年以後的今天,我終于長大了。
我終于知道了父母是在留戀。
他們那時,是在留戀什麼呢?
是這美好的塵世,還是在這塵世中,從此將孤單無依的我和妹妹?
我記得我還有一個妹妹的,那時她只有一歲,還在襁褓之中。
這些年,每當我孤獨的面對,那獨自一人寂寞深夜的時候,我總會在不經意中想起我的父母,和命薄黃泉時他們那留戀的眼神。
我總是在想,在那溫暖寂寞的天堂里,他們是否一切可好?
是否會感到孤單?是否會想我?一切我想他們一樣?
這些年,當心被思念與寂寞充溢著的時候,我也會常常的想起,我那天各一方的妹妹,不知她身在何方?是否一切還好?
不知,我與她何時才能相逢?也不知,當有一天,我終于與她在茫茫人海中相逢的時候,她是否會知道?我就是她的哥哥,是她在這塵世中唯一的親人?
我生命中所有的幸與不幸都發生在那一年。
那一年,我只有五歲。
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夢初和孟宇。
那時,我與他們有著太多不同的地方,唯一相同的是,我們都是孤兒,都是被同一個人收養。
那個人叫冷天行。
那個人後來成了我們的師傅。
而現在,那個人就站在我的面前。
他站在夜的深處,我看不清楚他的臉龐,但我知道,我又該有任務了,又該去殺人了。
殺人,是我們報答他的唯一方式。
不知道這樣做該是不該?
不知道將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別人死亡之上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但我們都知道,我們別無選擇。
也許在我們生命的最初,命運早已注定了我們此生的一切。
我輕輕的一聲嘆息,望著這個夜中的城市,也望著夜中站在我面前的他。
這個城市曾給了我許多許多的東西。
金錢,地位,孤獨,寂寞。
對于這個城市,我是不陌生的。
這個城市中流著我的血。
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也曾給了我許多許多的東西。
生命,絕技,依靠,冷漠。
對于這個男人,我也是不陌生的。
我的身體內流著他的血。
我不再幼小,而他,卻不再年輕。
是不是生命的輪回,總是要一些人背負著一些人的使命,繼續著一些人的理想。
我苦澀的笑了起來,長長的一聲嘆息,在等待,我一直都習慣于等待。
我知道他有話要對我說。
「知秋,你剛剛,是與夢初在一起嗎?」許久以後,他這樣問我。
「嗯,師傅。」我輕輕的點頭。
我沒有必要隱瞞他。
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們都是自由的。
是身體上的自由,而在心的深處,寂寞是如影隨形的。
「我讓孟宇去叫你了。」
「嗯,我知道,師兄已經和我說了,師傅,你找我有事嗎?」
「嗯。」他輕輕的點頭︰「又有任務了。」
我無語,只是沉默。
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我無法拒絕。
他也沉默,然後遞給我一個檔案袋。
我伸手接過。
我知道這個檔案袋里有什麼。
有我這次行動的目標,還有酬勞。
「知秋,如果沒事,我先走了,記住,不可以失手。」
「嗯。」我輕輕的點頭。
作為一個殺手,我是沒有選擇的,只可以成功,不可以失敗。
當我失敗的時候,也就是我生命該終結的時候了。
我從來都沒有失敗過。
總以為已經可以做到無情無心,只是在偶爾一個午夜夢回的瞬間,心忽然莫名的就會變得好痛,好累。
我知道,與師兄相比,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優秀的殺手。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他在夜中慢慢遠去,直到很遠,很遠……
他走了,而我,卻必須要面對我的明天,面對我的下一個任務了。
不知這樣的夜中,夢初與孟宇是在做些什麼?
是否也如我一樣,在面對著他們的任務?
夜,是一個適合殺人的時候。
夜,可以掩蓋一切的善良與丑惡。
從來都不知道,我是善良的還是丑惡的,但我知道,我的人生是不可以選擇的,我是命運也是不可以選擇的。
——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可以欠別人太多的。
在過往的風中,我忽然記起了夢初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是不是真的已欠師傅太多太多了?
夢初是不是也如我一樣的覺得好痛,好累?
那欠師傅的債,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還清呢?
我知道,我不可以想這些的,我只可以想我下一次的任務。
我輕聲的嘆息,然後輕輕的打開檔案袋。
里面是一個女孩的照片,還有她的資料。
望著那個女孩的照片,心忽然溫柔的痛了一下。
我想起了我冥冥之中的妹妹。
照片上的女孩叫靜柔,只有十八歲。
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孩。
如果我的妹妹還活著,也該是十八歲了吧。
一個那麼美麗清純的女孩,是誰狠心要她死呢?
我輕聲的嘆息,在問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
在那夜的溫柔與淒涼里,我埋藏了自己一湖的心事,看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人在紅塵中來來去去,從眼前飄過的,不只是無奈,還有對生命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