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腸草 第十七回

作者 ︰ 張劍翎

當我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我看見師兄怔立在那夜的風中,風月劍依然在他手里,泛著寒光卻不見血漬,而伊芸呢?

伊芸正雙眸含淚,痴痴傻傻的望著師兄。

恍如一場夢,但卻不是夢,伊芸真的沒有死,師兄終于沒有能狠心的殺了她。

原來愛真的是可以創造奇跡的。

原來師兄真的是在乎伊芸的。

在乎伊芸不只有師兄,還有他。

他雖然是被剛剛的一幕嚇怕了。

他顯然已經相信,為了救我,師兄是真的會殺了伊芸的。

他顯然是不願意伊芸死的,因為他終于決定去賭了。

用自己的生命去賭。

「好,孟宇,我答應你,我放了知秋,不過,你不可以傷害伊芸,也不可以傷害我。」

「我不會的,相信我,我只是想救知秋。」

「那你先放了伊芸。」

「好。」師兄說,輕輕的笑了起來,那種笑容我很熟悉,是一種解月兌後輕松的笑容。

他也笑了,笑得猶如鬼魅。

我望著他,但卻不懂他笑里的意義。

我在等待——等待著他拿開他會甘願用生命去守護伊芸嗎?一如他義父用生命去守護靜柔一樣?

想到游少龍,想到靜柔,我的心忽然深深的顫抖了一下,仿如被風拂過一樣的痛。

假如不是因偶爾的一次錯亂,假如不是因為我殺了游少龍,那麼,我與他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恩恩怨怨,也就不會為了一個本來無謂的結局而讓彼此的心都受著痛苦的煎熬,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伊芸也因我而死,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他依然還在。

「孟宇……」

「怎麼了?」師兄轉身,望著他︰「你害怕了?」

「我知道你是不會傷害她的,對嗎?」

「不。」師兄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會的。」

「你不會的,你不是不忍心殺芸兒的嗎?」他歇斯底的大叫,仿佛是在作無謂的掙扎。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

我知道他輸了,他賭不過師兄的。

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心中有情,是每一個殺手的大忌,殺手不該有情,可是他呢?

他不也心中有情嗎?

為了伊芸,他不是也失去了一個優秀殺手原本應該有的冷靜與殘酷嗎?

畢竟都是活在塵世中的人,誰又可以真的做到無情無心呢?

所謂的無情,其實只是將感情放于心的最深處,小心的保護著,不輕意的讓別人看到罷了。

殺手也是人,只是比別人更能忍。

師兄也在忍吧。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師兄憂郁著說,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為了知秋,我會的。」

「你不會的,她只是一個孩子,她與這件事沒有關系的,你就那麼狠心,向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

「你應該知道的。」師兄輕輕的笑︰「我是一個殺手,殺手是沒有感情的,對我來說,她是誰都一樣,只要能救知秋,我什麼都會做的。」

「你說殺手是沒有感情的,那你為什麼還要救他。」

「他不一樣的,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相依為命。」師兄美絕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個迷幻般的笑︰「你與她不也一樣嗎?」

「是的,我與伊芸,還有靜柔也是一起長大的。」他憂郁著聲音,抬起頭,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眸中蕩起一層如夢般的迷霧,仿佛陷入了遙遠的遐思之中。

他是想到了什麼呢?

是那些與她們一起長大的,年少無知的單純歲月嗎?

是那些與她們一起走過的,有痛有淚,有風有雨的少年時光嗎?

其實我們與他們有著很多的相似之處,我們有著同樣的年少經歷,可是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們卻又為何,非要生死相搏呢?

我想問一問他,可是我知道,他也是無法知道答案的。

命運無盡的奧秘,又豈是渺小的我們可以輕易參透的呢?

也許命運早已注定了我們此生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

「可是我與你是不一樣的,知道嗎?你說我狠心,其實真正狠心的是你,為了你自己的安危,你竟然可以不顧她的生死……」

是師兄媚惑而低回的聲音。

「不是的,不是我狠心,我不想她死的,可是我沒有選擇。」

「你有選擇的,我不是說過嗎?我只想救知秋,不想傷害你,我們無冤無仇。」

「可是他有的,他殺了我義父。」他怒吼著,眸中籠罩著一層憤怒的火焰,我轉過身去,不忍看他眸中的表情。

「那又能怎麼樣呢?」師兄輕輕苦澀的笑︰「難道你還想報仇。」

「現在不是我想報仇,而是你們不會放過我的。」

「不,我們會的。」師兄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搖頭,轉過身去,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許久以後,他又收回遠視的目光,我發現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處,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依然是那個殷紅而鮮活的殺字。

「這是你刻上去的。」師兄忽然轉身,望著他。

「對,是我。」

「可是你或許永遠都不會想到,你的殺字卻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他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原來你們真的是不會放過我的。」

「不,我說我不會傷害你,可是你不相信我。」

「我當然不會相信你。」他狂笑著︰「只要他還在我的手里,你就不敢輕舉妄動的。」

他狂亂的顫抖著雙手,我感覺他的匕首剌破了我的皮膚,有一種銘心的疼,我麻木的低頭去看,有鮮血正順著匕首一點一滴的往下墜落。

「是嗎?那麼,假如她在我手里,你還可以輕舉妄動嗎?」師兄輕輕的苦澀一笑,如風般的旋起一個黑色身影,只一瞬間,他已站在了伊芸的面前。

伊芸呆立在那夜淒涼的風中。

她身前是師兄,身後是無數隨風飄落的秋葉。

她晶瑩剔透的眸中有泫然欲滴的淚珠,臉色變得蒼白,身體因恐懼而輕輕的顫抖著。

師兄的風月劍離她的蛾眉只有一寸之遙,在寂靜的夜中泛著冷青的寒光。

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孩子,根本無法逃過師兄致命的一擊。

「你真的想殺我?」她嘶啞著聲音,幽怨而淒楚的望著師兄,淚水終于無聲無息的從她眸中一點一滴的滑下。

「對,是真的。」師兄苦澀的淒然一笑。

「可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別問為什麼?是你哥哥,你不肯放過知秋,是他逼我殺你的。」

「可你是不忍心殺我的啊。」

「我是不忍心,可我不想知秋死,你是我現在唯一的賭注,我要用你去賭,贏回知秋。」師兄苦澀的淒然一笑,輕輕的轉過身去,在他轉身的瞬間,我看見有一滴淚,從他眸中悄無聲息的滑落。

他終于流淚了。

他其實是不忍心殺她的。

可是她知道嗎?

她會恨他嗎?就如靜柔會恨我一樣。

「哥……」她無限淒涼的望著我面前的男人︰「你放了知秋吧。」

他卻不知該如何去做了?

他只是望著我,仿佛是想從我的眸中找到一種答案。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我輕輕的笑了起來。

「放了我吧,不要再逼他,他真的會殺了伊芸的。」

「他不會的,他不忍心的。」

「為了我,他會的。」

「可是放了你,你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相信我,我們不會傷害你的,真的。」我笑著對他說。

「可是……」他望著我,仿佛是在做決定。

「那麼這樣吧。」師兄猶如迷幻般的笑︰「你殺了知秋,我殺了伊芸,然後我們在這里生死相搏,直到有一人倒下為止。」師兄說,又轉身望著我︰「對不起,知秋,師兄不能救你,唯有殺了這個女孩,讓她陪著你,讓你走到哪里都不會寂寞。」

他輕輕的轉身,眸中有點點滴滴的淚水,從他潮濕而忍情的眼眶里,我看到了一種久違的柔情。

他流淚了。

是為我?還是為伊芸呢?

要他去殺死一個他不忍心殺死的女孩,想必他也會心痛的吧。

殺手也是有感情的,也會心痛的。

當他心痛的時候,他終于出手了。

為了救我,他沒有選擇。

風月劍伴著他的身影如風般的彈向伊芸,在寂靜的夜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伊芸驚恐的向後退,風月劍卻如影隨形。

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根本無法躲過師兄的風月劍。

「不要殺芸兒……」

「師兄,不要……」我嘶啞的呼喊著,痛苦的閉上雙眼,傷口撕裂般的往外流著血,而我卻不覺得痛了。

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除非有奇跡發生。

沒有人可以躲過師兄的風月劍。

她當然更不可以。

可是我想錯了。

當我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我看見師兄怔立在那夜的風中,風月劍依然在他手里,泛著寒光卻不見血漬,而伊芸呢?

伊芸正雙眸含淚,痴痴傻傻的望著師兄。

恍如一場夢,但卻不是夢,伊芸真的沒有死。

師兄終于沒能狠心的殺了她。

原來愛真的是可以創造奇跡的。

原來師兄真的是在乎伊芸的。

在乎伊芸不只有師兄,還有他。

他顯然是被剛剛的一幕嚇怕了。

他顯然已經相信,為了救我,師兄是真的會殺了伊芸的。

他顯然是不願意伊芸死的。

因為他終于決定去賭了。

「好,孟宇,我答應你,我放了知秋,不過,你不可以傷害我。」

「我不會的,相信我,我只是想救知秋。」

「那你先放了伊芸。」

「好。」師兄說,輕輕的笑了起來。那種笑容我很熟悉,是一種解月兌後輕松的笑容。

他也笑了,笑的猶如鬼魅。

我望著他笑,但卻不懂他笑里的意義。

我在等待。

我以為終于可以結束了。

我以為今晚的故事不會流血收場了。

我以為……

我輕輕的笑了起來,可是我想錯了。

就在我等待他拿開匕首的一瞬間,他的匕首卻不退反進,剌向我的咽喉。

我身後已沒有樹,我如風般的向後退。

我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想先殺了我,然後和師兄一決高下,一個人的時候,師兄或許不會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我與師兄都錯了,我們不該輕易的相信他。

作為一個殺手,不可以輕信任何人,也不可以輕視任何人,我們沒有輕視他,卻輕信他了。

我苦澀的淒然一笑,將手里的胭脂刀輕輕的遞了出去。

就在一瞬間,師兄的風月劍也在夜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璀璨的光芒罩向他的全身。

「不要,你們不要殺我哥哥……」伊芸嘶啞而恐懼的聲音穿過漫長夜空,此時的她已經離師兄很遠,離他很近……

她發瘋似的跪向他……

我怔立在那夜淒涼的風中,似曾相識的一幕,百轉千回的思緒,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胭脂刀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收回了胭脂刀,可風月劍的光芒依然在。

來不及去做什麼,在恍惚的瞬間,我只看見伊芸輕輕的倒在了他的懷里,風月劍劃破了她的衣服,露出了她如玉般的頸脖,頸脖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但或許,或許還不至于致命吧。

那血痕是風月劍留下的。

我轉身去望師兄,他卻呆立在風中,怔怔的望著伊芸如玉般的頸脖,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伊芸的頸脖上掛著一把很精致的小鎖,那鎖剔透如玉,泛著水晶般的光澤。

師兄就是望著那鎖發呆的。

「孟宇,你終于還是傷了伊芸。」他嘶啞而哀怨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又轉身望著我︰「知秋,你很幸運,不過我會再找你的,你殺了我義父,此仇不共戴天。」

他轉身,抱著伊芸慢慢遠去,當走到很遠的時候,她又回眸,望著我和師兄,憔悴的眸中有哀怨,有疼惜,有悲憐……

竟然恍如夢初的眼神。

今夜的故事或許已經結束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唯一受到傷害的,竟然是無辜的,美麗而善良的伊芸。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轉身去望師兄,而師兄恍如是在夢里,依然痴痴傻傻的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師兄,你怎麼了啊?」我輕輕的一聲呼喚。

「哦,沒什麼啊。」他恍然夢醒,轉身,望著我。

「他們已經走了。」

「嗯。」他輕輕的點頭,又轉過身去,朝著他們離去時的方向,看到很遠很遠……

師兄是怎麼了啊?

他是在望什麼呢?是在留戀什麼呢?

是伊芸嗎?

可是她已經走了,或許,永遠都不會再見。

「師兄,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里啊?」我望著那夜的泠風靜靜的飄過他憂郁的臉龐,拂起一絲溫柔的思緒,輕輕的閉上眼,思緒卻如風,無言的飄在了每一個有他的日子,在心底輕輕劃過的,唯有感動——在我生死懸于一線的時候,終于是他救了我。

「沒什麼原因啊。」他輕輕的笑︰「只是巧合而已,我不知道你在這里,也不知道你有性命之憂,要不然,我早就會來了,你也不用受那麼多苦了。」

「我沒有受苦啊。」

「怎麼會沒有受苦呢?」他憂郁著聲

音,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你的皮膚都被他劃破了,流了好多血。」

「沒事啊。一點血而已。」我聳聳肩,裝著很輕松的笑︰「不過,幸虧你來了,要不然,我或許真的會死在他的手里。」

「知秋。」他望著我︰「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不知道啊,我只听伊芸叫他欣哥哥。」

「是吳欣。」

「吳欣?」我喃喃的重復了一句,仿如夢囈般︰「他就是傳說中,東南亞一帶身價最高的殺手?」

「是。」他望著我,苦澀的淒然一笑︰「我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只是不知道他就是游少龍的義子。」

「原來他就是吳欣,怪不得他的身手高的出奇。」我望著師兄,也苦澀的笑。

「所以你就輸給他了。」

「也不是輸給他了,我只是怕傷到伊芸。」

「傷到伊芸?」

「嗯,當時伊芸就在他身邊,我怕傷到伊芸,所以就向後退,所以就輸了。」

「是因為我嗎?」他問,低著頭,望著手中的風月劍,風月劍依然泛著冷青而美麗的光芒,只是不知我與他深藏的心事。

與胭脂刀一樣,風月劍也只是一把冰冷而美絕的劍,是無法明了人的感情的。

「也不是完全因為你啊。」我望著他笑︰「伊芸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是值得別人用心去珍惜的。」

「知秋,你是怎麼認識伊芸的啊?」

「我要殺靜柔,她與靜柔在一起,所以我就認識她了。」

「原來是這樣。」

「師兄,你知道嗎?我剛剛真的好擔心你會殺了伊芸。」

「殺了伊芸?」他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望著伊芸離去時的方向,深邃的眸中泛起一層如煙的迷霧︰「我怎麼會舍得殺她呢?我疼她還來不及呢,知秋,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找她找的好辛苦。」

我無語,只能溫柔的向她笑著,我能對他說些什麼呢?

當我們終于讀懂了彼此以後。

「知秋,你知道伊芸是誰嗎?」許久以後,他轉過如霧的眸子,這樣問我。

「伊芸就是伊芸啊,她還能是誰呢?」我說。

他無語,輕輕的解開衣襟,我抬頭去看,他的頸脖上掛著一把很精致的小鎖,剔透如玉——是伊芸的同命鎖。

我呆立在那夜淒涼的風中。

「師兄,你怎麼會有伊芸的同命鎖呢?」

「這鎖不是伊芸的。」他慢慢的扣上衣襟,如霧的雙眸又望著遠方。

依然是伊芸離去時的方向。

「不是伊芸的?」

「對,不是她的,從我出生的那天起,這把鎖就一直跟隨著我,已經整整二十七年了。」

「可是你的鎖怎麼和伊芸的是一樣的呢?」

「知秋,還記得嗎?」他望著我︰「我曾經對你說過,我有一個妹妹。」

「記得啊,可這和伊芸有什麼關系呢?」

「你知道嗎?伊芸就是我一直在找尋著的妹妹。」

「伊芸是你妹妹?」

「是,這對同命鎖是父母留給我與妹妹的,一模一樣,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相同的第二把,父母死的時候我已經五歲了,已經可以很清楚的記得一些事情了。」

「師兄,你真的能肯定,伊芸就是你的妹妹?」

「是的,我能肯定,她頸脖上的同命鎖就是最好的見證。」他抬起頭,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雙眸依然深邃,但卻不再有迷霧。

「師兄。」望著他深邃而含情的眸子,我輕輕的笑了起來︰「我真的沒有想到,伊芸竟然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是啊。」他長長的一聲嘆息,只是嘆息中不再有憂郁︰「我也沒有想到,我還差點殺了她,知秋,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怎麼會呢?如果不是因為這些陰差陽錯,你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你的妹妹啊。」我望著他,很恬淡的笑,又繼續說道︰「師兄,你知道嗎?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你終于,終于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妹妹,而且,她又是那麼的美麗善良。」我轉過身,望著那夜飄浮的泠風,夜風中仿有思念的痕跡。

倘若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可以讓思念變得不再遙遠,那麼師兄,你可以告訴我,當你終于找到了妹妹以後,你的心中還會有思念嗎?

「是啊,終于找到了,可是這些年,她過的好嗎?」他憂郁著說,斜倚在一顆樹上,有葉從樹上飄落,他輕輕的伸手接過,久久的凝望著。

那葉中仿有伊芸的影子。

伊芸不也如這落葉嗎?在清淡歲月中隨風飄蕩,尋尋覓覓,來了又去,可最後還是輕輕的落在了他的掌心,寫在他與伊芸故事里的,仍然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師兄,為什麼要如此憂郁呢?伊芸過的很好啊,而且,她已經長大了。」望著那片枯葉,我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只是不經意間,心便莫名的感覺好痛。

我想到了我的妹妹。

——她已經長大了。

如果我的妹妹還活著,那麼,她也該長大了吧。

只是她在哪里呢?

我又該去哪里找她呢?

師兄的故事是完美的,可我的故事呢?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有誰可以告訴我呢?

「知秋,你怎麼了啊?」

「沒什麼啊。」我憂郁著聲音,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的妹妹。」

他忽然變得沉默,許久以後他才說道︰「知秋,相信我,你一定可以找到妹妹的,就像我找到伊芸一樣。」

「真的嗎?」我回眸,望著他,苦澀的淒然一笑。

我能說些什麼呢?

那只是一個美好的祝願,可不是所有的祝願都能成真,也許過盡千帆的眾里尋她之後,曾經美好的祝願依然渺茫,只有心中亙古不滅的信念會支撐著我們不知疲倦的苦苦尋覓下去,直到永遠——

「真的。」他望著我,在笑,笑的很純粹︰「可是知秋,這麼多年了,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有的,我記得父母臨死的時候將一塊翡翠玉佩掛在了妹妹的胸前,那玉佩上刻著我父母的名字,父母說那玉佩可以逢凶化吉,可是茫茫人海,我到哪里去找那玉佩呢?」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閉上眼,以為只要閉上眼,那痛苦的一切就會成為過去,逃不過去的,就以為那只是夢,不曾真的發生過,可往事歷歷,又哪里是夢呢?

父母真的是死了,可妹妹也許還活著。

也許還活著的妹妹又在哪里呢?

有誰可以告訴我呢?

問那夜的泠風嗎?可泠風不懂相思。

「知秋,一定可以找到妹妹的,只是我們需要時間。」他輕輕的說,走到我身後,雙手溫柔的拂上我的雙肩,與我一起,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

其實我們都有著同樣的相思,都在等待著同樣的柔情,只是走完這個深夜以後,他的相思變得清晰,而我的依舊朦朧。

「是吧。可也許,會是一輩子。」我憂郁著說。

「只要心中有愛,一輩子又怎樣呢?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我無語,只是沉默的望著那夜的風景,也許他說的對,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縱然是陰陽相隔,也只是較長時間的分別而已,最終,最終是必然會相逢的。

「師兄,你現在覺得幸福嗎?」我轉過身去,望著他深邃的眸子︰「當你終于找到了妹妹以後。」

「幸福啊。」他美絕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如夢般的笑容︰「找到了妹妹,我怎麼會不幸福呢?」

那夢里也該有伊芸的影子吧。

望著他如夢般的笑,我忽然覺得心好痛,有一些話語凝結于心頭,不忍心說出口,怕打破這種完美的夢境,可是不說不等于就可以逃避的了。

知道有些事情,我們都無法回避。

知道有些人,我們都得面對。

要面對的是師傅。

「可是……」

「知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望著我,苦澀的淒然一笑︰「是師傅,對吧?」

「嗯。」我輕輕的點頭︰「師傅是讓殺了伊芸的。」

「她是我的妹妹,縱然是自己死,我也不會殺她的。」他憂郁著說,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眸中仿佛有淚。

「可是師傅怎麼辦呢?他是不會放過你的,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知道,比你知道的更多。」他長長的一聲嘆息。

「那你怎麼做呢?」

「我會去找伊芸,告訴她,我是她哥哥,我會帶她離開這里,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師傅找不到的地方。」他靜靜的說。

「師兄,你要走,要離開我們嗎?」我憂郁著問,心里忽然劃過一絲悲哀與淒涼,其實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麼的早,又那麼的突然,而以後,以後我們再也無法一起走下去。

紅塵來去,原本只是一場夢,相聚分離都是注定,為了讓彼此過的更好,知道不該挽留,是不是真的在這世上,沒有誰可以永遠的陪著誰,離別是注定的,只是緣份的深淺和時間的長短不同,而師兄與我們,是不是真的已到了緣盡的那一天?

忽然間就想到懸腸草,傳說中,懸腸草是離別之草,遇到懸腸草的人,就注定要面對離別,與他生命中最親的人。

難道幾千年前的一個魔咒,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一切。

而我們,是不是,是不是都該無憾?

「師兄,你知道嗎?你走了,我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們的,我也不願意離開你們的,可是知秋,你該知道,師兄是沒有選擇的,如果讓師傅知道我找到了伊芸,他會殺了她的,伊芸是我的妹妹,那也該是你的妹妹,你也是不願意她受到傷害的,是嗎?」他轉身,望著我。

「我當然不願意你們受到傷害。」我轉過身去,不忍看他的眸子︰「只是,沒有你,我會覺得好寂寞。」

「其實每個人都是寂寞的,我們要學會自己陪自己。」他說,苦澀的淒然一笑︰「再說,沒有我,你還有夢初啊,她可以陪著你,你不會寂寞的。」

「那麼夢初呢?你走了,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也許吧,可傷心也只是暫時的,時間會沖淡一切。」他轉身,望著我︰「知秋,你知道夢初一直都很喜歡你嗎?」

「她也喜歡你啊。」

「對,可對我是親情,對你,也許不是……,但願我們以後都能活得很好,但願,但願我們能再見的一天,只是那時,也許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

「師兄,我們,會說再見嗎?」

「也許不會了吧。」他長長的一聲嘆息,轉過身去,望著夜中很遠的地方︰「只是心里能永遠記得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又為什麼要說再見呢,只是徒增傷感而已,倘若有緣,我們終會有再見的一天。」

「那麼,不向夢初告別嗎?」

「不了。」他輕輕的搖頭︰「你替我告訴她吧,不管以後怎樣走過,讓我們祝福彼此,都可以過得更好,以後,請善自珍重。」

「師兄,還記得懸腸草嗎?」

「記得啊,其實你我都明白會有這一天的,不是嗎?」他望著我,在笑,笑得很苦,很澀。

很迷茫。

我相信懸腸草,也相信那個美麗的傳說,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生命中第一個與我離別的人,竟然會是師兄。

當最後一絲笑容在他臉上消失的時候,當那片落葉從他手中輕輕滑落了以後,他終于走了,無聲無息的,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他走了,但故事還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的故事會怎樣繼續呢?

我不知道。

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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