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腸草 第十八回

作者 ︰ 張劍翎

師兄已經走了,這個夜晚的故事已經結束了,我想我也該走了。

當最後想走的時候,于不經意間,我又看到了那個殷紅而鮮活的殺字。

它依然銘刻在那顆古老而滄桑的樹上。

許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當初的那個小男孩也已長大,而唯有它仍殷紅在這里,用一種送葬的表情冷冷的見證著塵世間的一切——也見證著今晚的故事。

今晚的故事中有吳欣。

因為吳欣,今晚的故事讓人難忘。

難忘的不是他,而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知道從今以後,我也許再難擺月兌他了,他會像一個不離不棄的幽靈,一直如影隨形的跟隨著我,也許不會有結束。

縱然是萬般擔心,日子也還是要過下去的,因為在這世上,還有一些讓自己留戀和放不下的人。

我一直都是一個孤獨的人,能讓我留戀和放不下的人並不多。

除了夢初與馨兒,也許不會有別人了。

想起夢初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夕陽。

想起夕陽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夢初。

夢初和夕陽一樣,都是可以讓我安靜下來的,可現在是深夜,深夜中我無法見到夕陽,也無法見到夢初,所以我無法讓自己安靜下來。

當我無法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想起了馨兒。

也許該去見一見馨兒了,我在心里對自己說,然後我輕輕而恬淡的笑了起來——笑的很寂寞,但卻不再有孤獨。

孤獨的人都喜歡回憶,回憶可以讓人感覺到歲月的流逝,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一滴的變得蒼老,可以讓人由安靜變得不再安靜。

我不喜歡回憶,因為我需要安靜。

當我見到馨兒的時候,我不再孤獨,不再回憶,卻無法安靜下來。

我真的見到了馨兒,在又一個雲嵐飄動的清晨。

清晨總該是美麗的,可這個清晨卻不美麗。

馨兒也該是美麗的,可此刻,她美麗的臉龐上卻籠罩著無盡的恐懼與淒憐——再不如我往日見她時的樣子。

馨兒的恐懼緣于她身前的那兩個男孩。

我的不安靜也緣于她身前的那兩個男孩。

那是兩個大約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因yu望而扭曲的臉龐上還寫著稚氣的表情。

十七八歲的男孩應該是單純的,但他們卻不單純。

他們的不單純緣于他們可恥而卑劣的舉動。

我站在那在清晨的風中,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冷冷的注視著他們,不再年輕的心中忽然劃過一絲深深的悲哀——為那兩個男孩感到悲哀。

他們會為自己的舉動付出代價的,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舉動呢?

馨兒在清晨的風中,瞪著驚恐的雙眼,晶瑩的眸中有著數不盡的淚水,仿如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在他們嘶啞而的笑聲中,馨兒一步步的向後退,跌倒在地上,當馨兒再次站起的時候,我看到她美麗的臉龐上有著道道血痕,他們依舊向前,馨兒依舊向後。

那血痕剌的我心痛。

我站在那天清晨的風中,想給他們機會,希望他們停下,但他們依舊向前,馨兒依舊無助的哭泣。

我忍無可忍,終于一步步的朝著他們的方向走過去,無聲無息的,仿如一個幽靈。

我站在他們身後,他們忽然轉身,望著我。

「哥。」我听到馨兒嘶啞而哀愁的聲音傳過風中。

「原來你是她哥。」他們瘋狂的笑著。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冷冷的望著他們,帶著一種送葬的表情。

我出手,胭脂刀在清晨的風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穿過他們的咽喉,他們慢慢的倒了下去。

倒在了馨兒的面前。

「知道嗎?我不喜歡在清晨殺人,可你們真的很該死。」我冷冷的說,輕輕的擦干胭脂刀上的血痕,又轉身,望著馨兒。

馨兒呆立在那天清晨的風中。

「哥。」許久以後,馨兒才仿如夢醒般的跪向我,撲進我的懷中︰「哥,馨兒好怕,好怕……」

「馨兒不用怕。」我緊緊的摟住她,一點一滴的擦拭著她眼角的淚水︰「都過去了,有哥在,沒事的。」

「哥,你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他們真的死了嗎?」她轉身,望著他們,他們依舊倒在地上,扭曲的臉龐上凝固著一種迷惑的表情,大片大片的枯葉在風中飄落,掩蓋了他們的尸體,也掩蓋了他們剛剛卑劣的行為。

原來死真的是可以解決任何事情的,生命的消失會帶走一切,包括美麗和丑惡。

有些人是美麗的,但他們卻是丑惡的。

可丑惡的人就都該死嗎?

我就該殺了他們嗎?

有誰可以告訴我呢?但他們是真的死了。

「是的,他們都死了。」我撫mo著她臉龐上的道道血痕︰「他們不該欺負馨兒,欺負馨兒的人都該死。」我冷冷的說,但心里忽有一種難言的痛,說不出是因為什麼,只是覺得好累,好累……

「哥,可是,你怎麼會殺人呢?」她仰起頭,一臉迷惑的望著我,眸中依然有淡淡的淚水,我伸手,想去擦干那淚水,但手忽然凝固在空中,我怔怔的望著她。

「馨兒,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的。」我喃喃的說,轉過身去,望著清晨中的西邊。

我喜歡望著西邊,因為西邊可以看到夕陽。

現在是清晨,清晨中沒有夕陽,但有她。

有她的時候應該是快樂的,可此時此刻,我的心中竟涌上一種難言的痛。

告訴她,我知道我是沒有勇氣的,因為我害怕失去她。

不告訴她,我知道不可能瞞她一輩子,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到那時,她也許會更加的恨我。

「哥,我不明白的你可以告訴我啊。」她說,在笑,笑得依舊憂郁——雖然我沒有看見。

「馨兒,哥能教你的,你都不能學。」我憂郁著說。

我能教她什麼呢?

教她殺人嗎?那是多麼的可笑。

我只希望她永遠都是一個美麗善良,純潔無瑕的女子,不要像我這樣,過著一種讓別人痛,也讓自己痛的日子。

我忽然想到了夢初。

馨兒與夢初應該是不一樣的,因為她比夢初幸運。

不同的命運會塑造出不一樣的人生,夢初遇到了師傅,所以她成了一個殺手,馨兒遇到了我,所以她會是一個美麗純潔的女孩子。

永遠都會是,因為有我。

我很相信。

相信我對她的愛,相信她對我說的每一句話。

「怎麼會呢?」她笑著說︰「馨兒可不是一個笨小孩呢。」

「不是聰明與笨的問題。」我轉過身去,望著她晶瑩剔透的眸子,眸中已沒有淚水︰「你以後會明白的,哥不會騙你。」

「嗯。」她輕輕的點頭,又緊緊的摟住我︰「哥,你知道嗎?在你懷中我感到很安全,沒有人可以傷到我。」

「馨兒是個好女孩,沒有人舍得傷害你的。」

「可是他們舍得的。」她喃喃的猶如是在夢囈,卻讓我的心感到無比的痛。

「他們不是人,是畜生,哥已經處罰他們了,他們以後永遠都無法傷害你了。」我冷冷的聲音飄散在清晨的風中,又轉過身去,望著他們的尸體,尸體已經變得蒼白,但血仍在流,流了一地,染紅了枯葉,枯葉因為有血的滋潤而變得艷紅,仿佛有他們的靈魂在依附著一樣——艷紅的讓人感到可怕。

我卻不害怕。

因為我曾殺過太多太多的人,見過太多太多的血,心已經變得空白,只是空白的心中仍然有她,有夢初,有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

「哥,你知道嗎?他們真的好壞,好壞……」

「哥都知道,可是他們是誰呢?你又怎麼認識他們的呢?」

「他們是馨兒的同學,說馨兒長的漂亮,常常欺負馨兒。」她嗚咽著說,眸中仿佛又有淚。

「他們經常欺負你,你怎麼不告訴哥呢?」我望著她美如天使般的臉龐,長長的一聲嘆息,其實早知道是因為這的。

馨兒已經長大了,而且異乎尋常的美麗,可美麗有時候也是一種悲哀,會引起別人zhan有的yu望,因為對男人來說,能擁有別人都想擁有的女人而讓別人痛苦,對男人來說,也是一種成就。

可他們都只是孩子,他們本不該懂的。

不該懂的他們都懂了,所以他們要付出代價。

不該欺負的他們都欺負了,所以他們該死。

可馨兒是無辜的,因為美麗不是錯。

他們卻錯了,錯的再沒有機會去彌補。

「馨兒怕哥擔心,所以沒有告訴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馨兒不知道嗎?」我緊緊的摟住她,撫mo著她如雲的秀發,望著清晨中的西邊︰「為了馨兒,哥願意做任何事,哥願意用生命去守護我的馨兒。」我喃喃的猶如是在夢囈。

「馨兒都知道啊,哥真好。」

「馨兒還疼嗎?」我望著她臉龐上的道道血痕,用手去撫mo……

「不疼了。」她仰起臉,望著我笑,笑得很純粹。

「有你在,她當然不會疼了。」

清晨的風中飄過一種清脆而恬淡的聲音。

那聲音我似曾相識。

那聲音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我不願去想,但怎麼也無法忘記的人。

會是她嗎?心里千百遍的問自己,輕輕的轉過身去,看到一個美麗而熟悉的身影,真的是她。

是靜柔。

她站在一簇花叢中,大片大片的花瓣在風中飛舞,然後在她身前身後不停的飄落。

那是一種我不知名的野花,在清晨的寒意中獨自的怒放著,開得嬌艷而崢嶸。

剛剛與馨兒在一起,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兒還有這麼一種花。

我不喜歡花,因為我不喜歡脆弱的生命。

我冷冷的望著那一簇花叢,但花叢中已不見她的身影。

她慢慢的走向我,面帶一種媚惑的笑容。

我沒有見她笑過,因為見到我的時候,她總是恐懼的。

她現在卻笑了,而我依然在。

她怎麼會笑呢?

難道她已經不再懼怕我了嗎?

難道她已經不再害怕我會殺她了嗎?

她依然在笑,我卻笑不出來了。

我知道馨兒也是不會笑的。

在陌生人面前,馨兒是沒有笑容的。

「是你?」

「對,是我。」她依然媚惑的笑著,又轉身望著馨兒︰「小妹妹,你知道嗎?她不是真好,只是對你真好罷了。」

馨兒已躲在了我身後,我緊緊的抓住她的手︰「馨兒不怕,有哥在。」

「哥,她是誰啊?」在我身後,馨兒小聲的問我。

「她是哥的一個朋友。」我苦澀的淒然一笑︰「馨兒,哥和她還有話要說,你先回去好嗎?哥晚上再去找你,在家等我。」

「嗯。」馨兒輕輕的點頭,轉身離去。

我望著馨兒漸漸的走遠,當走到很遠的時候,馨兒又回眸望著我,望著我的眸中有依戀,有不舍,有擔心,有恐懼……

我只能對她笑。

她的身影越來越朦朧,終于看不真切。

「知秋,你的小妹妹真的好美。」

「是嗎?」我笑,轉身,望著她,她望著馨兒朦朧遠去的背影。

「嗯。」她輕輕的點頭,幽幽的目光轉向我︰「她叫馨兒嗎?一個很好听的名字。」

我無語,許久以後才問道︰「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里的?」

「只是踫巧而已。」她淡淡的笑「我踫巧路過這里,踫巧看到你殺了他們,踫巧見到了馨兒。」

「真的只是踫巧嗎?」

「嗯。」她轉身,望著他們冰冷的尸體,眸中有一種深深的悲哀︰「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

「他們不該欺負馨兒,欺負馨兒的人都該死。」我冷冷的聲音飄散在清晨的風里,但心里忽有一種難言的痛,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麼,只是隱隱的覺得,我或許真的做錯了

「他們是很該死,可你也不可以殺了他們啊,你還很年輕,為什麼不能善待生命呢?」

「我不需要善待生命。」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笑︰「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們做錯了,所以就該死。」

「那麼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總是在不停的殺人,你也會付出代價的。」

「我想過,我知道我也會死的。」我苦澀的淒然一笑,望著她美絕而純淨的眸子。

我怎麼會沒有想過呢?當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想了,那時我只有十三歲,卻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可是我能對她說些什麼呢?單純的她又怎麼會明白呢?

她知道什麼叫身不由已嗎?

她知道什麼叫無可奈何嗎?

雖然她也是孤兒,有著與我相似的童年,但她卻比我幸運,她有一個好義父,我卻沒有。

我師傅能教我的只有殺人,這麼多年了,我能學會的也只有殺人。

可是這些,她又怎麼會知道呢?

我輕輕的搖頭,耳邊飄過的,依然是她的絮語。

「那你又想過嗎?假如有一天,你被別人給殺了,就像你殺別人一樣,那麼你的親人也會為你心痛的。」

「我沒有親人,我的親人早就死了,在這世上,也沒有人會為我心痛的。」我痛苦的閉上眼楮,往事如夢般的拂上心頭,如劍一樣,穿心而過,劃破傷痕累累的記憶,一幕幕都是刻骨銘心的傷痛

,以為早就已經忘了,以為不會再記起,只是在偶爾午夜夢回,有淚流過心底的瞬間,在靜柔不經意的話語中,那傷口又被血淋淋的撕裂開來,才終于知道,那傷痛早已深深的刻進了我的心底,終生難忘。

「那你師兄,師姐呢?馨兒呢?還有你那妹妹呢?他們不會為你心痛嗎?」

「妹妹?」我喃喃的重復了一句,猶如夢囈般的望著她,然後發狂似的抓住她的雙肩,不停的搖晃著︰「你說什麼?」

「知秋。」她美麗的眸中流露出一種痛苦的表情,不停的掙扎著,幽幽的說︰「你抓痛我了。」

我如夢醒般的松開雙手,向後退。

她不停的用手揉搓著雙肩。

「我是不是抓痛你了?」我望著她,想上前,但終于沒有。

此時清晨的風從她美絕的臉龐飄過,拂起她如絲般的秀發,她輕輕的用手去拂,溫柔手指留連的地方仿佛還有著淡淡的余香。

「還行,不是很痛。」她淡淡的說,但仍深鎖的雙眉,許久以後才幽幽的說道︰「你不是還有一個妹妹呢嗎?」

「嗯。」我輕輕的點頭︰「可是你怎麼會知道呢?」

「那夜我走後,你不是對伊芸姐說過的嗎?她將什麼都告訴我了。」

我沉默,只是無言的望著清晨中很遠的地方。

「知秋。」她喃喃的猶如是在夢囈,痴痴的問我︰「你真的是因為你的妹妹才沒有殺我的嗎?」

「是。」我輕輕的點頭,望著她。

我看到了她美麗剔透的眸子,眸子里有盈盈的淚光。

「那麼,假如不是因為你的妹妹,你真的會殺我嗎?」

「會的。」

「可你真的忍心?」

「是。」我輕輕的點頭,苦澀的淒然一笑,輕輕的轉過身去,看她淡如秋水的眸子,看她單純秀氣的臉龐,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她真的是一個可以顛倒眾生,讓人痴迷留連的女子。

她是值得,值得每一個男人都用心去珍惜的,只是那些人中,也許不會有我。

可是真的不會有嗎?

或是,我只是說了一個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的謊言。

我其實是在乎她的,沒有任何原因。

我其實是不忍心殺她的,因為殺她會讓我心痛。

更讓我心痛的是她的話語。

因為她的話語會在不經意中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甜蜜的,或者痛苦的。

我不喜歡回憶,因為回憶的都已成為過去。

而我是一個喜歡向前看的人。

「知秋,為什麼你總是騙別人,也騙自己呢?即使不是因為你的妹妹,你也是不忍心殺我的。因為你的心中仍有愛,有愛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無情無心的。」

「你錯了,我心中沒有愛。」

「是嗎?對麼,對你師兄,師姐,對馨兒呢?也沒有嗎?」她望著我,依然在笑,笑的媚惑而純粹。

「不一樣的。」我輕輕的搖頭︰「他們與我一起長大,我們相依為命,對他們的愛早已成了一種習慣,刻進了骨子里。」

「那麼,對伊芸姐呢?」她望著我︰「你不是為了伊芸姐才差點死在我哥哥的手里的嗎?」

我忽然變得無言,只能沉默著轉身望著清晨中的風景,萬千思緒百轉千回般的流過心底,如風一樣的輕拂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自己才知道,其實在那一刻,心真的好痛。

「你怎麼不說話了啊,是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心事,變得啞口無言了啊?」她在笑,我也在笑。

「她——我只是不想她死,她還太年輕。」

「說真話了吧。」她笑著跑向我︰「知秋,你終于笑了,知道嗎?你笑的時候樣子好美。」

「是嗎?」我說,下意識的向後退。

「你怎麼了啊?」她怔在那天清晨的風中,幽幽的聲音飄散在清晨的風里,寫在美絕臉龐上的,是一種失望的表情。

「沒什麼啊,我只是不習慣與別人靠的太近而已。」我輕輕的搖頭,憂郁著說。

「那你剛才不是還將馨兒摟在懷里的嘛,我都看見了。」

「你與馨兒不一樣的,她是我的妹妹。」

「以後會一樣的。」

「以後也不會一樣的。」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我只有一個馨兒。」

「怎麼會呢,我感覺會一樣的。」她依然在笑,轉過年輕的臉,爛燦的笑容消失在風里,卻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她還太年輕,太年輕的女孩不知憂愁。

她還太單純,太單純的女孩不懂傷心。

「你說,我們會有以後嗎?」我像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可是我知道,我們都無法說出答案。

「會有啊,當然會有了。」

「以後或許就是我殺了你了。」我憂郁著說,輕輕的轉過身去,有那麼一滴傷心的淚,靜靜的落在心底,在冰涼劃過的瞬間,我終于知道,其實有些事情,我始終都無法逃避。

我是一個殺手,殺手不可以有感情,要面對現實,而現實就是我要殺了她,因為唯有殺了她,我才可以完成任務。

殺她,我知道我是不忍心的。

不殺她,死的或許就會是我。

我該如何去做呢?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可是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你還想殺我?」她淒涼著聲音,輕輕的問。

「我不想,可是你知道,我沒有選擇,我是一個殺手,殺手是不可以失敗的。」

「那麼你現在就殺了我吧,也好讓你自己有個解月兌,看你為我這麼痛苦,我真的是不忍心。」

「現在?」我輕輕的搖頭︰「現在我是不忍心的。」

「早知道你會這麼說,還在這兒苦撐。」她笑,我也笑。

「靜柔,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美麗的女孩一般都不會太聰明,可你是聰明的。」

「當然,要不然我也不會在這里和你說話了。」

「為什麼呢?」我問,依然在笑。

「因為我害怕你會殺了我。」

「你真的會怕嗎?」我笑著問,望著她晶瑩而純粹的眸子。

「當然會怕,誰不怕死啊,可是我現在不怕了。」

「為什麼呢?」

「因為現在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殺我的。」

「對。」我輕輕的轉過身去,喃喃的說道︰「你和馨兒一樣,都是美麗如詩般的女孩,任何人都舍不得傷害你們的。」

「那麼你以前不是還做了。」

「以後——以後或許不會了。」我如夢囈般的轉過身去,望著天邊那一幕彩霞,心卻在滴著血的告訴自己︰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代價呢?

我痛苦的閉上眼楮,不敢去想,可是,不想就能逃避了嗎?

「這我就放心了。」她笑,我也笑,笑的苦澀而淒涼。

「噢,對了,知秋,你知道嗎?昨天晚上你師兄去找伊芸姐了,他還和我哥打了起來,後來……」

我在等待。

我等了好長好長時間,可是她仍無語。

「後來怎麼樣了啊?」

「後來他們都沒事,因為有伊芸姐在,他們都怕傷了她,你師兄帶伊芸姐走了……」

「那再後來呢?」我向前,想抓住她的雙肩,她卻向後退。

「怎麼?還疼?」我望著她。

「不疼了。」她又用手揉了揉︰「沒有後來啊,後來就是我好傷心。」

「你傷心,為什麼啊?」

「我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姐姐走了,你說我能不傷心嗎?」她幽幽的說,眸中仿佛有淚。

我無語,只能靜靜的望著她眸中晶瑩剔透的淚珠,記得夢初曾經對我說過,假如一個人知道淚水能換來什麼,他或許會得到更多的愛。

是這樣嗎?

可是靜柔的淚水能換來她與伊芸朝夕相處的日子嗎?

可是我的淚水能換來我與妹妹在茫茫人海中相逢的那一刻嗎?

有誰會知道呢?或許那只是思念中有淚的人給自己的一種慰藉罷了。

可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因為人生還沒有結束,思念並沒有停止,愛仍在。

「知秋,你說,我還能見到伊芸姐嗎?」她問,痴痴的望著我,眸中有淚,淚水中深深的依戀——那種我很熟悉的依戀。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搖了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

命運無盡的玄妙,總是讓人難以捉模,未來會怎樣?誰又真的知道呢?誰又可以為誰指引什麼呢?

「那你師兄呢?他總是會回來看你的吧。」

「我不知道,也許不會了吧。」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清晨中很遠的地方,眸中又籠罩上一層迷霧,那層迷霧讓我將一切看的朦朧,包括我與師兄的將來。

將來我們或許能再見,或許永難再見。

「知秋,你師兄說伊芸是他的妹妹,是不是真的啊?他不會是騙她的吧。」

「他為什麼要騙她呢?」

「伊芸姐長得美唄,每個男人都想她的。」

「不是,他真的是她哥哥。」我望著她,想笑,笑她的單純與幼稚,可是我沒有。

「是真的啊,我真的沒有想到。」

「你沒有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

「還有哪些啊?」

「我不知道,可一定還有。」我輕輕的搖頭,轉過身去,看她美麗清純的臉,有風從她臉龐飄過,拂起她如絲般的秀發和衣襟最上面的一顆鈕扣,露出了她如玉般晶瑩的頸脖,頸脖上掛著一件飾物,好像是翡翠玉佩吧,她上次掉落在地上,我沒有看清的那個。

我的心忽然深深的顫動了一下。

我如風般的閃到她面前。

「你要干什麼?」她驚恐的向後退,我怔立在清晨的風中。

「那是什麼東西啊,給我看一下。」

「不行。」她驚恐的望著我,又扣上鈕扣。

「靜柔,你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給我看一下也不行嗎?」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可我義父說過,我這東西不能給別人看,因為它上面有我的身世,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的。」

「你知道我是不會殺你的。」

「可是別人會的,我義父說這東西不能給任何人看。」

「那算了吧。」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轉身凝望著清晨中很遠的地方,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不會這麼巧的吧,翡翠玉佩有很多,一定不會是這個的吧。

許多天許多天以後我才明白,假如那個清晨,她能給我看到那個翡翠玉佩,那麼我與她之間的悲劇就不會發生,可是當我明白的時候,已經是太遲太遲了。

我一直都不曾知道,我一直尋尋覓覓著的妹妹其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可是當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死在了我的胭脂刀下。

我是不忍心殺她的,可是我真的殺了她,是因為馨兒。

「你怎麼了啊?」她如夢囈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雙手溫柔的拂上我的雙肩,我想轉身,可是沒有。

「沒有啊。」我長長的一聲嘆息。

「知秋,對不起,可是那東西是真的不能給你看的。」

「我知道啊,我沒有生氣,真的。」我輕輕的拂開她的雙手,苦澀的淒然一笑。

「知秋,伊芸姐是你師兄的妹妹,你說,我會不會也是你的妹妹啊。」她望著我,如夢般的笑著︰「你不是一直都在找你妹妹嗎?或許我就是呢。」

「怎麼會呢?」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但心卻深深的顫抖了一下,轉過身去,看她清純如水的臉,心里蕩起一陣漣漪,我听見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中對自己說,如果真的能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妹妹,我也該是無憾的,可是,她真的是嗎?

「你怎麼知道不會呢?要假如真的是呢?」

「沒有假如的。」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搖頭。

「你討厭我,不喜歡我做你的妹妹?」她問我,幽幽的聲音飄散在清晨的風中,眸中仿佛又有淚。

「不是,可你真的不會是。」

「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我喃喃的重復了一句,轉過身身去,望著清晨中很遠的地方,眸中籠罩上一層深深的迷霧,無數記憶的碎片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拼湊成一幅殘缺不全的畫面︰「我五歲那一年,我父母被別人殺害了,我被師傅救走了,妹妹卻不見了,她那時只有一歲,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找她,可一點消息也沒有,或許,或許她早就死了,你又怎麼會是呢?」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嗚咽著說,眸中的淚水一點一滴的劃落在清晨的風中,寂靜無聲——仿如我對妹妹的思念。

「那她也不一定死了啊。」她望著我︰「或許她也像你一樣,被別人給救了呢,只是你不知道罷了。」她想對我笑,但忽然痛苦的緊皺著蛾眉。

「怎麼了?」我上前,扶住她雙肩。

「沒什麼,只是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你妹妹在對我說話,只是我看不見她。」她勉強的向我笑著︰「知秋,那後來呢?後來你就遇到了你師兄,師姐,是嗎?」

「對,後來我就遇到了他們,他們那時也都還很小,我們生活在一起,相依相伴,師傅教我們武功,教我們殺人……」

「後來,後來你就成了殺手,是嗎?」

「是。」

「知秋,這麼多年了,你們總是在不停的殺人,會覺得累嗎?」

「很累,可是逃不月兌。」我長長的一聲嘆息。

「既然很累,為什麼還要不停的殺人呢?」她問我,美絕的臉龐上有一種迷惑的表情。

「因為我們沒有選擇,因為師傅需要我們殺人。」我苦澀的淒然一笑,但沒有人可以懂那笑里的哀怨與無奈。

「知秋,知道嗎?你師傅真不是一個好人,他給了你們生命,但卻不給你們自由,他其實只是將你們當作一種工具而已。」

「我知道,其實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工具,可別人要用你,也得要看你好不好用。」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讓他這麼糟蹋你呢?你離開他不行嗎?」她望著我,眸中有一種深深憐惜的表情——是可以讓我感動的那一種。

「不行的,師傅是我們的恩人,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可以欠別人太多的。」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又繼續如夢囈般的說道︰「而且,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走到哪里也逃不月兌師傅的掌心。」

「知秋,你師傅一定很老了吧。」她笑著問我。

「嗯。」我輕輕的點頭︰「師傅是老了,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叱 風雲的殺手了。」

「那麼你殺了他,不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嗎?再也不用受他的掌控了。」她清脆的聲音隨風拂過我的耳際。

「你說什麼?」我冷冷的望著她,一步步的向她逼進。

「知秋,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她慢慢的向後退,眸中又籠罩上一層深深的恐懼︰「我只是說著玩而已,而且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不忍心看你活的這麼痛苦。」

「靜柔。」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她晶瑩純粹的眸子,許久以後才幽幽的說道︰「你不懂得。」

「好,我們不說這個。」她停住腳步,終于不再恐懼︰「那麼,你對我說說你的師兄吧。」

「師兄。」我喃喃的重復了一句,望著她︰「靜柔,你見過我師兄嗎?」

「見過啊,他去找伊芸姐的時候我見過他。」

「那麼,你認為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啊,我感覺他很深沉,總是苦著一張臉,只有看到伊芸姐的時候他才會笑,他不好接近,我害怕他,他那眼楮像狼眼楮一樣,總是泛著淡綠色的光,仿佛會吃人一樣。」她望著我,又不自覺的向後退。

我望著她笑,她也笑。

「為什麼要向後退?」

「因為我害怕你又會生氣,又會傷害我。」

「怎麼會呢?你說的都是真的,不只是你害怕他,我也怕他。」

「你也怕他,他是你師兄啊,他不愛你嗎?經常欺負你嗎?」

「不是,他很愛我。」我喃喃的說︰「可是我還是很怕他。我對他的怕應該是與生俱來,所以,我與他之間是沒有故事的,我們彼此關愛,又彼此冷漠。」

「是這樣啊,那麼與你師姐呢?應該是有故事的吧,你和我說說你師姐吧。」「夢初嗎?」我輕輕的笑了起來,不自覺的抬起頭,望著清晨中的西邊,就那麼痴痴的凝望著,凝望著西邊可以讓我想起我與夢初之間點點滴滴的過去,那些美好與溫馨的回憶。

——秋兒,你知道嗎?有夕陽的時候,便會有我想你的淚水。

夢初如夢般的絮語又在我耳邊輕輕的拂過,如五月溫馨的雨,不經意間便讓我沉醉,痴迷,留連……

我與夢初那寫在歲月里的過去,已成為我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記憶,不管以後怎樣走過,我都會永遠慶幸,曾經有她,陪著我度過了那一段孤苦無依的日子。

那只是一個秘密,一個塵封于我心底深處的美好與溫馨,可是,該告訴她嗎?

她的聲音卻輕輕拂過我的耳際。

「知秋,你為什麼要看著西邊呢?」

「因為西邊有我與她的故事。」

「那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呢?」

「靜柔,你知道嗎?我與夢初常常都會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開滿了鮮花,有大片大片火紅的楓葉,有望月石,有懸腸草,有夕陽……,每一個黃昏落日的時候,我都會與她一起坐在望月石上,靜靜的看著夕陽,夕陽的余輝輕輕的傾瀉在我與她的臉上,那時會有風吹過,拂起她如絲般的秀發,我輕輕的將頭枕在她的肩上,我們談過去孤苦的童年,談在一起時候的快樂往事,談當殺手的日子,談我們的將來,我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但我們的心里都有一個美好的祝願,祝願以後,可以有那麼一天,我們拋開這種血腥的生活,過一種正常人的日子,她會憐惜的望著我,幫我擦拭眸中的淚水,讓我不再孤苦,讓我有一種愛……」

「知秋,你師姐對你真的很好,她很喜歡你,很愛你吧。」

「嗯,她對我真的很好。」我輕輕的點頭,輕輕的笑︰「那種喜歡也許不等于愛,但卻可以讓我安靜下來。」

「可是,知秋,你們為什麼喜歡看夕陽呢?」

「因為夕陽能讓我感覺到歲月的流逝,感覺到一種淒美。」

「那不是太淒涼了嗎?你們都還很年輕,年輕的人要向前看,快樂一點,就像我一樣。」她輕輕的笑,笑得很燦爛,我可以從她的笑里感覺到一種激情,一種在我身上已經失去許久的激情。

「年輕不能說明什麼的,假如心已蒼老的話。」我憂郁著說,望著她燦爛美絕的臉龐。

「知秋,你說的那一個地方到底在哪里啊?你剛才說懸腸草,那是一種什麼草啊?」

「那是一種很美的草,是離別之草。」我憂郁著說,依然望著清晨中的西邊︰「遇到懸腸草的人就注定要面對離別,與他生命中最親的人。」

「那你師姐那麼愛你,會不會有一天,她會離開你,或是你會離開她啊?」她望著我,依然在笑。

我卻笑不出來了,心里忽有一種難言的痛。

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靜柔不經意間說出的一句話,卻預示了我與夢初在那一天的離別。

許多天許多天以後,夢初真的離開了我,是很長很長時間的離別。

「你說什麼?」我望著她。

「我是不是又說錯了?」

「也許,也許會的吧。」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又轉過身去,幽幽的說︰「靜柔,你知道嗎?只有當面對夢初的時候,我才可以讓自己安靜下來。」

「那麼我呢?我不可以嗎?」

「你?」我望著她,輕輕的笑︰「你不可以的。」

「為什麼啊?」

「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無法安靜下來的人。」

「那麼馨兒呢?她可以嗎?」

「她?她可以的。」我輕輕的走向前,恍惚間,以為她是馨兒,伸手,想摟住她,但終于夢醒,知道不是,于是手凝固在空中︰「知道嗎?這麼多年了,馨兒是我唯一的解月兌,只有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忘了我是一個殺手。」

「你怎麼了啊?怎麼又停住了呢?」她望著我,眸中有一種深深期待的神色,心輕輕的抽動了一下,轉過身去。

「我將你當成馨兒了。」我苦澀的笑。

「你將我當成她也沒有關系啊,我不介意的,而且,你摟住她的時候還是蠻單純,蠻美的。」她笑,笑的很無邪︰「那麼你跟我說說馨兒好嗎?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啊,我想知道你的過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馨兒是一個孤兒,從小寄養在孤兒院里,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只有九歲,馨兒很憂郁,很孤僻,我憐惜她,就將她從孤兒院里帶了出來,從此以後,她就與我在一起了,馨兒很听話,很乖,我們常常都會坐在窗前,看星,看月,看有流星閃過的夜空,馨兒會給我講她的故事,講她那早死的父母,那時馨兒會有淚,馨兒不是一個喜歡流淚的女孩子,可說起她父母的時候,她總是會流淚。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將她輕輕的摟在我的懷里,讓她安靜的睡去,當再次醒來的時候,馨兒就沒有淚水了……」我一點一點的回憶,一點一點的訴說,往事如夢般絲絲縷縷的流過心底,有痛苦,有溫馨,有感動……

「知秋,你剛才是說流星嗎?你也喜歡看流星嗎?」她望著我,純粹的眸中有晶瑩剔透的淚珠,不知是被故事感動了,還是被流星感動了?

「是,我常常都會看到流星,在有馨兒的時候,在每一個有夢或無夢的深夜。」我痴痴的說著,又抬頭,望著清晨中的天空,天空中沒有流星,但有馨兒想我的淚水。

——哥,你知道嗎?每一個有流星閃過夜空的夜晚,便會有我想你的淚水。

馨兒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知秋,你知道嗎?我也喜歡看流星,有流星劃過的夜空真的好美。」

「可是流星燦爛過後,有誰知道天空的寂寞呢?」我仿如夢囈般喃喃的說,像是在對她,又像在對自己。

「流星燦爛過後,有誰知道天空的寂寞呢?」她喃喃的重復了一句,痴痴的望著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該告訴你嗎?」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當然了。」

「假如你與一個男孩相愛,相愛的時候當然很美,可是有一天,因為一些原因,那個男孩忽然離你而去,那時,有誰會知道你的寂寞呢?流星曾經在天空停留過,那個男孩,曾在你心時停留過。」

「你說的我都听懂了。」她燦爛的笑︰「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與哪個男孩相愛過,而且,我的生命中也沒有男人,除了吳欣哥,當然,現在還有你。」

「我也一樣。」我輕輕的笑︰「除了夢初與馨兒,我的生命中也沒有女人了。」

「怎麼會沒有呢?那我不是嗎?」她望著我。

「你,會是嗎?」我喃喃的說,像在問她,又像在問自己。

「當然會了,我們不是朋友嗎?」她仰起頭,一臉渴望的望著我,那時,有風從她美絕的臉龐飄過,拂起她如絲般的秀發在風中飛舞,我竟然看的痴了。

「你我雖然萍水相逢,但注定不會有以後……」我喃喃的說。

「你怎麼就知道呢?假如要有呢?」

「一定不會的」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搖頭,有枯葉被風吹起,在眼前輕輕的飄過,我痴痴的望著,又伸手,接住,手松開的剎那,那葉又隨風而逝……

她也如這枯葉吧。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人生里,一切都只是命運瞬間的交錯,偶爾的夢去夢回,片刻的痴迷留連,只是寫在心碎記憶里的,終會只是一個無言的結局。

誰能真的擁有誰呢?

誰能永遠的陪著誰呢?

每個人都注定只是別人生命中的匆匆過客而已。

她呢?

也只會是我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吧。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在心里對自己說。

清晨的風依然輕輕的那樣吹著。

「知秋,伊芸姐走了,我會覺得好寂寞的,以後,我可以來找你嗎?」她望著我,痴痴的問,卻不知她心里的真情有幾分?

只是覺得寂寞嗎?

覺得寂寞才找我嗎?

「不可以的。」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為什麼呢?你不喜歡我嗎?」

「不是。」我輕輕的搖頭。

「那我為什麼不可以來找你呢?」

「因為,因為以後,或許你就再無法找到我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或許會離開這里,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長長的一聲嘆息,仰起頭,望著清晨中很遠的地方。

「你要離開這時嗎?為什麼呢?」

「因為我是一個殺手。」

「可這和殺手有什麼關系呢?」

「有什麼關系呢?」我轉身,望著她晶瑩純淨的眸子︰「師傅讓我殺了你,可是我不忍心,師傅不會放過我的,我無法像你義父那樣,他可以用生命去守護你,我卻不能。我不可以死,因為我還有夢初和馨兒,我放不下她們,所以,或許只有走才是最好的解月兌。」我長長的一聲嘆息。

「知秋。」她喃喃的呼喚了一聲,痴痴的望著我︰「當殺手的日子是不是很苦?」

「是,可是逃不月兌。」我苦澀的淒然一笑,輕輕的卷起衣袖,在我如玉般晶瑩的左膀上,有一塊蜿蜓扭曲的傷疤,我輕輕的用手去撫mo。

「知秋,這是怎麼回事啊?」她上前,怔怔的凝望著那塊傷疤。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只有十七歲,面對了一個我生命中最可怕的對手,我用胭脂刀割破了他的喉嚨,卻被他奇怪的兵器所傷,他死了,我膀上也留下這塊永遠的傷疤。」

「世人不知恩怨在,恩怨何曾饒過誰。」她喃喃的說著,用手輕輕的撫mo著那塊傷疤,痴痴的望著我,眸中有一種如夢初一樣憐惜的眼神︰「知秋,是不是很痛?」

「那時很痛,可現在不了,什麼樣的痛都會成為過去的。」

「你師兄師姐知道嗎?馨兒知道嗎?」

「不,沒有人知道。」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為什麼要告訴她們呢?只能增加她們的痛苦和擔心而已。」

「可他們都是你生命中最親的人啊,你應該告訴她們的。」

「告訴她們又能怎麼樣呢?」

「知秋,你喜歡花嗎?」她輕輕的走過我身旁,到那一簇花叢面前——她最初出現的地方。

「我不喜歡。」

「為什麼呢?」

「因為花的生命是脆弱的,而我不喜歡脆弱的生命。」

「那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她問我,低頭痴痴的凝望著那種我不知名的野花,花開的崢嶸而嬌艷,她伸手,想摘下一朵,但終于沒有。

她是在憐惜它那脆弱的生命嗎?

她是不願意它那麼快的就枯蔞凋謝嗎?

善良而單純的她能明白嗎?其實花的美麗正在于它生命本身的不堪一擊與脆弱易逝。

「我不知道。」我輕輕的搖頭,也凝望著那種花,在離它很遠的地方。

「它叫風信子花。」她痴痴的說︰「讓風相信你。」

我無語,只是心在不經意間便溫柔的痛了一下。

相信什麼呢?它沒有說。

「知秋,你知道嗎?風信子花的生命力很強,只要有土壤,不用澆水,不用施肥,它也可以開的崢嶸怒放,它隨遇而安,花種被風吹到哪里,它就在哪里落地生根,然後開出嬌艷的花朵……」

「你怎麼會這麼了解它呢?」

「我家里就有許多風信子花,我和伊芸每天與它相伴,又怎麼會不了解它呢?」

「可它是野花啊。」

「只要有愛,野花也是有家的,不是嗎?」她痴痴的凝望著我,大片大片風信子花的花瓣在她身前身後不停的飄落,我也痴痴的凝望著她和風信子花,卻忽然變得無言。

「知秋,也許,也許我們該說再見了,但願你能永遠記住這個清晨,記住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但願你與夢初能一生幸福,永遠平安,但願以後,你能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但願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妹妹,過上一種自己想要的生活,但願——但願我們真的還能再見,而再見時,你已不再是現在的你,請善自珍重,聰明如你,一定不會讓所有你愛的和愛你的人失望。」她的身影越去越遠,終于在眼前變得朦朧︰「知秋,記住風信子花,讓風相信你,我是相信你的,永遠都是……」

我呆立在那天清晨的風中,靜柔的身影已經越去越遠,終于看不真切,唯有風信子花的花瓣仍不停的在風中飛舞,一片又一片的飄落,仿佛不知我的感動與無奈。

我不喜歡花,可是因為靜柔,我記住了這種花。

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靜柔告訴我,它叫風信子。

——讓風相信你。

也許風信子花真的相信,在這個清晨,我曾被靜柔感動了。

因為靜柔,這個清晨讓我難忘。

我生命中又一個來了又去,我以為不會有以後的女孩,卻在我生命留下了一段,可以讓我終生追憶的往事。

靜柔曾經說過,但願我們真的還能再見,許多天許多天以後,我們真的再見了,而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再見時,卻是她死在我胭脂刀下的時候了。

我是不忍心殺她的,可是那時,我真的殺了她。

因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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