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日子會將記憶沖淡一些吧。
也許在有一天,我們終于都可以用一種很平淡的心情去回望我們的過去,而後送給自己一個,很欣慰的微笑吧。
也許……
只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
她知道嗎?其實我也如她一樣的痛苦,只是我們都該學會忘記,雖然忘記很難,而一生很長……
「秋兒,你知道姐為什麼會流淚嗎?」她抬起頭,淚眼朦朧的望著我。
「不,我不知道。」我輕輕的搖頭,轉過身去。
「姐流淚,是因為姐知道,以後,我們也許再難像現在這樣,一起執手看夕陽了。」
「怎麼會呢?我們現在不就在看夕陽嗎?姐,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嗎?秋兒會心好痛。」
「可是不一樣了。」她輕輕的一聲嘆息,轉過身去,望著天邊的夕陽︰「從那一天以後姐就知道。」
「知道什麼呢?」
「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她憂郁著說,無限哀怨的聲音飄入我的耳際,我緊緊的擁住她。
她柔弱的身子在黃昏的風中輕輕的顫抖著。
「姐,怎麼會呢?我們……」
「秋兒,你也知道是這樣的,不是嗎?」她回眸,望著我,唇邊綻放出一個無限淒涼的笑︰「為什麼要騙姐,也騙你自己呢?」
「姐……」我無言,心卻在黃昏的風中輕輕的顫抖著,許久以後才幽幽的說道︰「那你說的那一天,是什麼時候呢?」
——是什麼時候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我與她會有離別的一天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我與她的故事不會善終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我與她只能守著過去去遙望未來,而那未來中不會有我們走在一起的身影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又默默的忍受了多久了呢?
而我,我怎麼會全無感覺呢?
而耳際,耳際依然是她如風般哀怨低回的聲音。
「從你求我不要殺靜柔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們不會在一起走的太久了……」
是靜柔嗎?
又是靜柔嗎?
為什麼我不願想她,卻總是無法擺月兌她呢?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會和她有關呢?
為什麼夢初會對她有如此深的感覺呢?
難道真的在不經意中,有一些事情,我不曾在意,也不曾去想,而夢初卻已經看出,從那以後,所有的事情都將不再簡單,所有的日子都將不再單純了嗎?
真的是這樣嗎?
我輕聲的嘆息,在問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
「姐,是那次嗎?可是都已經過去了。」
「是過去了,可是會永遠的在姐心里。」
「姐,那你會怨我嗎?」我憂郁著說,低頭,去看她美絕淒涼的臉,卻有一滴淚,從她潮濕的眸中悄無聲息的墜下,仿如輕輕破碎的夢,卻不知道她心里的哀怨有多深?
「秋兒,姐怎麼會怨你呢?」她輕輕的坐起,轉身,望著我,苦澀的淒然一笑︰「縱然是知道錯了,姐也不會為難你,因為姐愛你,從很小的時候起。」
「姐……」我望著她晶瑩純粹的眸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秋兒,知道嗎?從那一次見過靜柔以後,我就已經知道,她會改變你的一生,而我也會因此失去你,姐那時真的很想殺了她,可是姐沒有,因為你不願她死,假如姐殺了她,你或許永遠都不會原諒姐,而姐好怕,好怕見到你怨恨我的眼神。」
「姐,怎麼會呢?我其實……那只是一剎那間恍惚的感覺,我只是覺得她還很年輕,不應該死,真的沒有別的什麼,姐,相信我,好嗎?」
「姐怎麼會不相信你呢?只是姐怎麼也不明白,我們十幾年相依相伴的感情竟然敵不過一個與你無關的女子。」
「姐,別這麼說,好嗎?怎麼會抵不過呢?秋兒最愛的女子永遠是姐姐。」我憂郁著說,抬起頭,望著黃昏中很遠的地方——那個有夕陽的地方。
夕陽依然在天邊,依然在不知憂愁的燃燒著自己,酒下的余輝傾瀉在我與她年輕而憂郁的臉龐上,像被歲月點綴成的色彩,悲壯而淒涼。
夕陽中的我們依舊年輕,卻再難唱那支青春依舊的歌。
夕陽中的我們依舊深情,但離別將深情幻化成愛在心口難開的淚水。
夕陽中的我們依舊有愛,但淚水模糊了愛的視線,看不清前方,情路淒迷。
夕陽中的我們想一生牽手,然而現實,終究只是無言破碎的夢。
不知該怎樣,不知離別的話語該怎麼說出口,寫在一聲嘆息里的,是太多拂也拂不去的憂傷。
她憂傷的話語又在我耳際輕輕的回蕩。
「可你還是不忍心殺她……」
「姐,為什麼……」
為什麼呢?
為什麼非要殺了她,才可以給我們的愛找一條出路呢?
為什麼一定要她死,才可以更好的走我們以後的路呢?
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選擇呢?
而我最愛的女孩,依然是夢初。
靜柔呢?
靜柔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在剎那間相遇的輪回里,留下一段或幸或不幸的故事,然後走我們天各一方的路,或許永無法再見,只是在偶爾午夜夢回時,可以讓心里有一份或美好或破碎的回憶,可以讓我們時常都可以笑著想起彼此的容顏,真的不想奢望過多,可現實為什麼總是這般的殘酷,連回憶也不給留下呢?
為什麼呢?
靜柔可以告訴我嗎?
她能說清我與她之間那所有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嗎?
而這個黃昏,沒有了伊芸,她依然可以過的好嗎?
是伊芸嗎?
那個美麗,月兌俗,清純,大方,與我萍水相逢,讓我心存感動過的女子。
想到伊芸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師兄。
想起師兄的時候,我便忽然想起,他已經走了,與伊芸一起走了,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望月石上再難見他曾經孤傲冷靜的身影了。
只是她還不知道。
我該告訴她嗎?也許還沒有到時候吧。
因為靜柔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會怎樣繼續呢?
「秋兒。」她喃喃的一聲呼喚,轉過有霧的雙眸,深情的凝望著我︰「你知道,你不忍心殺靜柔意味著什麼嗎?她是游少龍的義女,而師傅,師兄也不會……」她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搖頭,眸中仿佛又有點點滴滴的淚水。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苦澀的淒然一笑,望著她深情的眸子,在她的淚水中我仿佛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所有我不願去想卻又無法逃避的往事,以為只是夢,只要閉上眼就會成為過去,可往事歷歷,該面對的,怎麼也逃不了……
而靜柔,靜柔依然是我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
「那麼,秋兒,這一次,你是不是已經殺了她呢?」
「……」我無言,只是苦澀的笑,記憶的片段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有靜柔淚水漣漣,滿是淒楚的眸子,有伊芸清純美麗的臉龐,恬淡溫馨的笑容,,有吳欣嘶啞而殘忍的笑聲……
那夜所有的往事都在眼前飄過,幻成一幅有痛有淚,有感動,有溫馨的畫面。
只是那畫面中沒有她。
如果她知道那夜的故事,她會怎樣呢?
「你依然沒有能殺了她,是嗎?」她望著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嗯。」我輕輕的點頭,雙眸含淚。
「秋兒,那我們之間該如何呢?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她痴痴的問我,轉過如霧的眸子,望著黃昏中燦爛的夕陽,留給我的,只是一個無限美極淒涼的側影。
我也望著黃昏中燦爛的夕陽。
我與夕陽之間有一個很美的約定,我一直都記得。
假如與夕陽的約定一如與她約定一樣,那麼,那個約定是否該結束了?我是否該走了?
約定依舊美麗,然而已是人去夕陽斜。
縱然是萬般不願,我又能做什麼,畢竟離別已在眼前。
她不是曾經對我說過嗎?在這世上,沒有誰可以永遠的陪著誰,只是緣份的深淺不同而已。
也許是緣淺,也許已是緣盡,只是以後,終究再難牽手。
她知道,我也知道,只是心痛依舊。
只是該面對的,怎麼也逃不了。
「姐,也許,那時,我真的該殺了她,就不會有這以後的許多煩心事了。」
「秋兒,事到如今,還說那些干嘛呢?就算真的殺了她,你心里也不會好受的,而姐,姐不願看你痛苦。」她回望著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姐,知道嗎?那天深夜,我見到了她,我不想殺她,她走了,我以為已經結束了,可是沒有,後來,在那天深夜,我又見到了一個人。」
「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我生命中最可怕的對手。」
「是嗎?他是誰呢?」
「姐,你知道吳欣嗎?」
「吳欣?東南亞身價最高的殺手?」
「嗯。」
「秋兒,你那天夜里遇到的是他?」
「嗯。」我輕輕的點頭︰「姐,你知道吳欣和靜柔是什麼關系嗎?」
「不,我不知道啊。」她輕輕的搖頭。
「吳欣是靜柔的哥哥,也是游少龍的義子。」
「什麼?他是游少龍的義子?」她望著我,眸中閃過一種轉眸即逝的恐懼。
「嗯,該來的終于來了。」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輕輕的搖頭,望著她眸中恐懼的神情。
她也怕了吧,如我一樣的怕了吧。
知道從今以後,吳欣會像一個不離不棄的幽靈,一直如影隨形的跟隨著我,也許不會有結束。
其實從殺了游少龍那時候起,我就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是,那夜,當吳欣終于很真實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終于還是害怕了,不是怕死,而是怕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會永無休止的糾纏下去。
有什麼意義呢?不該死的都已經死了。
能換回什麼呢?不該殺的都已經殺了。
可是我知道,我與他都沒有選擇。
我們真實都在背負著一些東西活下去,很重,很累,但是無法放下。
「秋兒,那後來,後來怎麼樣了呢?」
「後來他要殺我,要為他義父報仇。」
「那你呢?你沒事吧。」
「我沒事,為了一個人,我怕傷了她,我向後退,退到一顆樹的前面,我身後是樹,身前是他泛著寒光的匕首,我輸了。」望著她滿是憐惜的眼神,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也許在這世上,真正憐惜我的只有她吧。
也許只有她,才會甘願用生命去守護我吧。
我輕輕的笑了起來,當我笑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我想起了師兄。
我想起了那夜的後來。
那夜的後來中有師兄。
因為有師兄,我才躲過了那一次命中注定的劫難。
如果不是有師兄,我或許真的會死在吳欣的匕首下。
「那個人是誰呢?你為什麼要向後退呢?」她緊緊的擁住我,淚水一點一滴的滑落在她臉龐︰「秋兒,你真的好傻,知道嗎?假如你出了事,姐一生都會痛苦的,姐不能沒有你。」
「姐,還記得伊芸嗎?」
「伊芸?」她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那個讓師兄不忍心殺害的女孩?」
「嗯。」我輕輕的點頭,苦澀的笑︰「那個人就是伊芸,所以我不得不向後退,明知道會有危險,可是我沒有選擇。」
「秋兒,難道為了她你就可以顧自己的生死嗎?你真的讓姐好心痛,為什麼不懂得憐惜自己呢?」
「姐。」我輕輕的搖頭︰「師兄會痛苦的,就如我會痛苦一樣。」
「可是伊芸怎麼會在呢?她和吳欣是什麼關系呢?」
「姐,你知道嗎?伊芸也是孤兒,也是被游少龍收養的。」
「是這樣。」她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許久以後才幽幽的說道︰「為什麼會是這樣呢?為什麼我們兄妹要和他們有這麼多的恩恩怨怨呢?」
「姐。」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們與他們會有那麼多的機緣巧合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們與他們會有那麼多的恩恩怨怨呢?
我怎麼會知道……
許多天許多天以後我才知道,其實那所有的機緣巧合都是師傅在幕後導演的一場悲劇,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是師傅蓄意安排好的一場宿命。
從師傅收養我們的那天起,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可是當我終于知道那一切的時候,已經是太遲太遲了,那場戲也已經結束了,只是戲中的我們已是傷痕累累,遍體傷痛。
原來人生真的只是一場戲。
原來我們終于都只是師傅戲中的演員。
演的是師傅的故事,可是留給我們的,卻是破碎不堪,千瘡百孔的人生。
可人生還在繼續,故事也在繼續。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呢?吳欣為什麼沒有殺你呢?」
「後來師兄出現了,師兄救了我。」我輕輕而恬淡的笑了起來。
「師兄,是嗎?原來是師兄救了你。」
「嗯。」我輕輕的點頭︰「後來師兄來了,他依然想要殺我,依然不肯放過我,師兄要殺伊芸,他不想伊芸死,所以就放了我。」我輕輕
的笑著對她說,有好多的感覺在心底劃過,在那時的生死之間,我平靜的忘記了好多事,卻唯獨想起了她和馨兒。
我轉過身去,看她清純如水的臉,只是心底的感覺該怎麼告訴她呢?
「秋兒,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姐呢?」
「姐,知道嗎?那時,生死之間,我平靜的忘記了好多事,卻唯獨想起了你,想起了我們的過去。」
「姐知道的。」她輕輕恬淡的笑︰「除了姐,你還能想誰呢?我們一直都是孤獨的,屬于我們的並不多。」她輕輕的一聲嘆息,轉過如霧的眸子,望著黃昏中絢爛的夕陽。
我無語,也靜靜的轉過身去,與她一起看著夕陽。
夕陽依舊燦爛,依舊美麗,只是心再也無法像往日一樣安靜下來。
她能從夕陽中看到什麼呢?
是我們的過去?
是那些孤苦無依,相互取暖的日子?
是那些寫進歲月里的,早就被夕陽染紅的往事?
還是那些她仍如今日般哀怨纏mian,如風輕拂的絮語?
「秋兒,那後來呢?師兄呢?」
「師兄嗎?是師兄嗎?」我輕輕的轉過身去,如夢般的喃喃自語︰「師兄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呢?怎麼還不回來呢?」
「怎麼還會回來呢?」我長長的一聲嘆息︰「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為什麼呢?」她轉過如霧的眸子,望著我,一臉迷惑的表情。
她的迷惑讓我心碎,心碎中有一段難以釋懷的感情。
我曾經不也是如她一樣的迷惑嗎?
我不是也沒有想到師兄會離開我們嗎?
可是他真的走了,帶著對我們的留戀,帶著我們對他的留戀,也帶著他最親的妹妹,那麼頭也不回的走了。
沒有人可以懷疑這個事實。
雖然愛依舊,情仍在。
「姐,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殺了太多的人,只有一件事是做對了。」
「是嗎?是哪一件呢?」
「我不忍心殺伊芸,為了她,我差點死在吳欣的匕首下,只有這件事是做對了。」
「是嗎?為什麼呢?」
「姐,你知道伊芸是誰嗎?」我望著她,苦澀的淒然一笑。
「不,姐不知道啊,她是誰呢?」
「我曾經對你說過,我與師兄都有妹妹,還記得嗎?」
「記得啊,怎麼了呢?」
「伊芸,伊芸就是師兄的妹妹啊。」
「什麼?伊芸就是師兄的妹妹。」她望著我,顫抖著聲音,一臉詫異的表情
「嗯。」我輕輕的點頭,輕輕的笑,不遠處的往事又重回眼前,伊芸被血染紅的襟衣,如玉的頸脖,晶瑩剔透的同命鎖,師兄錯愕欣喜的神情。
師兄不會錯,伊芸真的是他妹妹。
那個夜晚讓一切變得不再朦朧。
那個夜晚因此讓人難忘。
難忘他們兄妹親情,難忘他離開我時,印滿留戀與無奈的眼神。
縱然心中萬般不舍,他仍是那麼灑月兌的走了。
那個夜晚,他找到了妹妹,卻失去了我們。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誰重誰輕說不清楚,一樣的留戀,一樣的不舍,但世間,原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選擇。
「秋兒,你見過伊芸,伊芸很美,是嗎?」她依然在我身邊,仿如夢囈般的問我。
「嗯。」我輕輕的點頭,望著遠處的夕陽。
夕陽紅得像火。
紅得像火的夕陽中仿有伊芸的影子。
伊芸和夢初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一樣的美麗,一樣的恬淡,一樣可以讓世間所有男子為之傾倒,為之瘋狂。
可夢初是一個殺手,她卻不是。
我輕輕而苦澀的笑了起來。
我生命中萍水相逢,又轉瞬即逝的美麗女子,但願以後,可師兄的伴隨,你可以一生好走,永遠平安。
我在心底默默的為她祝福,也為夢初祝福。
當我為夢初祝福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眸中淒楚而留戀的眼神。
她也如我一樣的在念著師兄吧。
她也放不下那段似水流過,刻進歲月里的感情吧。
轉過身去,望著如火的夕陽,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而耳際,依然是她如風般低回的絮語。
「可是他為什麼不回來呢?為什麼不讓我見一見伊芸呢?她是他妹妹,也該是我妹妹啊。」
「他怎麼不想回來呢?可是他怕……」
「他怕什麼呢?」
「我們都知道他怕什麼的,不是嗎?」我回眸,望著她,苦澀的淒然一笑。
苦澀的笑里有太多隱忍著不敢訴說,但卻彼此明了的話語。
他怕什麼呢?
除了師傅,他還能怕什麼呢?
那個如幽靈一樣讓人懼怕,但卻給了我們生命的男人。
那個我們欠下太多的債,或許永遠都無法還清的男人。
那個讓我們雙手沾滿血腥,不敢有愛有恨的男人。
那個改變了我們一生,讓我們身心疲憊,但卻無法輕言背叛的男人。
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可以欠別人太多的。
夢初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夢初知道嗎?她的話語像一個咒語,將我們緊緊的系在師傅的生命里,即使再痛再累,也不敢輕易的逃離,可是如今,師兄終于走了。
他沒有勇氣用生命去完成一個有關于感恩的承諾。
我呢?
我不是也如他一樣嗎?
我該為他祝福,因為我知道他的選擇是對的。
其實在這世上,沒有誰會永遠的欠著誰,真正逃不過的,是心的羈絆。
既然心已不受羈絆,為什麼不能走呢?
只是走了以後會怎樣呢?
是喜?是悲?是甜?是苦?是痛?是淚?
又有誰會知道呢?
我唯有為他祝福,也為我自己祝福。
祝福以後的日子,我們都可以一生幸福,永遠平安。
「秋兒,即使他真的怕,也應該回來啊,他就那麼毫無留戀的走了,沒有向誰說聲再見,我們十八年的感情……」她如泣如訴的聲音飄散在黃昏的風中,眸中又有淚,一點一滴的往下劃落,晶瑩剔透,仿如她憂傷而純粹的心事。
「姐,十八年的時間不算太短,曾經一起走過,我們也應該沒有遺憾了,你曾經不也說過嗎?沒有誰可以永遠的陪著誰,只是時間的長短不同而已。」我望著她,苦澀的淒然一笑,又伸出手去,輕輕的擦拭著她眸中的淚水︰「而且,師兄終于找到了妹妹,終于可以不再做一個殺手,我們該為他高興,不是嗎?」
「可是她至少應該和我道一聲再見啊,這麼多年,我在他心里留下了什麼呢?只是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而已嗎?」
「姐,不要這樣說,好嗎?師兄一直都很愛你,你應該知道的,雖然他很孤僻,不善于表達內心的情感。」
「他愛我嗎?」她望著我,滿是哀怨的神情︰「愛我到連一聲再見都不願說嗎?」
「他怎麼會不願說呢。」我緊緊的擁住她︰「只要心能永遠的記得彼此,又為什麼要在乎一聲再見呢?明知道這一切已無法改變,說再見只是徒增傷感而已。」
「是嗎?」她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滿是淒迷的眼神。
「嗯,姐,相信我,如果不是因為師傅,師兄也一定是舍不得離開我們的,我們曾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那份深情又怎麼能輕易的放下呢。」
「可是秋兒,你說,師兄這一走,是不是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呢?」
「也許,也許是的吧。」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又轉過身去,望著遠處的夕陽。
是永遠嗎?
是永遠都無法再見了嗎?
可又有誰,能真正懂得永遠中所包含的哀怨與淒涼。
永遠的走了,離去了,無法再見了……
我以為我與師兄會是這樣,這一生都無法再見了,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許多天後那個飄著細雨的黃昏,也是在楓葉林中,我與師兄又再見了,而再見時,師傅親手導演的那一場悲劇也結束了。
我靜靜的看著師兄將風月劍刺進了我的胸膛,穿心而過……
我迷惑的閉上眼楮,無聲的倒了下去……
而此時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秋兒。」她仿如夢囈般的呼喚了一聲,低下頭去,我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是在風中輕輕搖曳的懸腸草。
懸腸草只生長在望月石的隙縫中,是一種美極的可以讓人心碎的草。
——是離別之草。
怔怔的望著,只是心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愁緒牽扯的好痛。
「秋兒,還記得懸腸草嗎?」
「記得啊,怎麼會忘了呢?」
「懸腸草是離別之草呢。」
「嗯,我知道啊。」我輕輕的在她耳邊低喃,卻有淚,從我潮濕的眸中一點一滴的往下墜落。
「秋兒,師兄已經走了,那麼你呢?」
「那麼我呢?」
「秋兒,你會如何呢?姐只有你了。」
「我……」我仿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心里的決定卻不知該怎麼向她說出口。
「秋兒怎麼不說話了呢?」
「姐,我——我也會走呢。」
「什麼?」她驀然抬頭,望著我,我看見她柔弱的身子在黃昏的風中輕輕的顫抖著,潮濕的眸中有晶瑩剔透的淚珠,但她忍住,沒有讓淚滑下,許久以後,她輕輕的一聲嘆息,又低下頭去,伸手,輕輕的摘下一枝懸腸草,就那麼久久的凝望著……
我凝望著她美極而憂怨的臉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心底的無奈與不舍像潮水般的向我涌來,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我又轉過身去……
我不忍見懸腸草,見它在風中美極而淒楚的姿容。
懸腸草的傳說就像一個美麗的咒語,在千年之前就已經注定了我們會有離別的一天。
師兄走了,我也要走了,以後的楓葉林中,就只有她形單影只的身影了。
我們曾相依相伴了十八年,十八年日子不算太短,可是我們終究沒有修到一生相守的緣份。
「秋兒,師兄走了,你為什麼也要離開姐呢,你不知道嗎?姐舍不得你走,沒有你,姐不知以後該怎麼辦?」她轉身,望著我,滿是淒楚的神情,手輕輕的松開,懸腸草隨風飄去,悠悠蕩蕩的,不知會落在何方?
我與她的過去不也如飄去的懸腸草嗎?被風吹去般的不留痕跡,只在彼此的心里種下了一段今生難忘的往事。
我們都會微笑著想起的,不是嗎?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
我們都應該沒有遺憾的,不是嗎?因為曾經有過彼此。
我們都應該看淡一些的,不是嗎?因為世事本就無常。
「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走的,不是嗎?」我望著她,苦澀的淒然一笑︰「我沒有殺了靜柔,師傅不會放過我的,而且,昊欣……,我不想連累你們。」
「秋兒,姐會替你向師傅求情的,他不會殺你的。」
「沒用的,姐。」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如火的夕陽︰「我已經錯了一次,師傅不會再饒恕我了。」
「可假如他會呢?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你舍不得姐的,是嗎?」她緊緊的擁住我,淚水打濕了衣襟。
「不,姐,就算師傅肯饒恕我,我也是要走的,我已經厭倦了當殺手的日子,我沒有辦法再這樣生活下去,而且我還要去找妹妹,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的。」我憂郁說。
當我想到妹妹的時候,腦中便不經意的有靜柔的影子掠過。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說不清楚,只能輕輕的搖頭。
「那你走了,留下姐一個人怎麼辦呢?為了妹妹,你就忍心連姐都不要了嗎?」
「那麼姐,我們一起走,好嗎?去找妹妹,我們會幸福的。」我緊緊的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輕的絮語。
「不行的。」她忽然離開我,眸中籠罩上一層如煙的迷霧;「秋兒,一個人活在世上,是不可以欠別人太多的,師傅救了我們,而且,他現在已經很老了,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啊,他會很孤苦的。」
「姐,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秋兒,你不要走,行嗎?就算姐求你了,姐從來都沒有求過你什麼,這一次,你就答應姐,好嗎?姐會對你好的,就算找不到妹妹,你也一樣可以幸福,姐可以給你幸福。」
我望著她,卻無言,一瞬間,有太多的影像在腦中浮過,深深淺淺里的,全是她對我的好,怎麼也放不下,忘不了……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
我該如何做呢?
「姐,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可是沒有用的,師傅不會放過我,假如我不走,他會殺了我的,你愛我,也不願看著我死,對嗎?」
「秋兒,那麼假如師傅肯放過你,你就不要走,行嗎?」
「嗯。」我輕輕的點頭,卻有一個破碎的聲音在心底飄過,知道自己選擇了什麼,放棄了什麼。
心里想著念著的,怎麼也抵不過夢初真實而清晰的關愛。
「真的嗎?」
「真的。」我輕輕的點頭,笑著對她說。
「秋兒……」
「姐,可是假如師傅不肯放過我呢?」
「不會的,師傅一定不忍心殺你的。」
「我是說假如。」我擁住她,望著她晶瑩潮濕的眸子︰「那麼,你可以答應秋兒一件事嗎?」
「什麼事呢?」
「姐,秋兒放不下一個人。」
「放不下誰呢?」
「是馨兒。」
「馨兒嗎?那個女孩?」她望著我︰「可是馨兒是誰呢?你和她是什麼關系呢?」
「姐,想知道我與馨兒的故事嗎?」
「嗯。」
「馨兒是一個孤兒,從小寄養在孤兒院里,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只有九歲,她很孤苦,我舍不得她,所以就將她帶走了,這麼多年,馨兒一直都和我生活在一起,馨兒很听話,很乖,可是也很憂郁,不喜歡見外人。」我抬起頭,望著黃昏中的夕陽,憂郁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很恬淡的笑︰「姐,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了,你和馨兒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一直都是我的安慰,我的解月兌。」
想起馨兒的時候我會笑。
想起夢初的時候我也會笑。
我一直都是一個孤獨的人,在這世上,能讓我笑的人並不多,除了她們,也許不會有別人了。
可是今夜過後,我也許就要永遠的離開她們了。
未來會怎樣?
師傅會如何對我呢?
是走?是留呢?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我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可是秋兒,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有關于馨兒的事啊。」
「嗯。」我輕輕的點頭。
「為什麼要瞞著姐呢?」
「姐,我不想瞞你的,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麼呢?」
「害怕師傅,我不敢讓師傅知道,他會殺了馨兒的。」
她望著我,忽然無言,只是沉默,我也沉默。
「姐,對不起……」
「可是秋兒,那你今天為什麼又要帶她來見我呢?你本不想讓我知道的。」
「姐,我也許會走,會離開你們,而馨兒還小,我放不下她,所以,姐,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替我照顧她嗎?」
「為什麼一定要我照顧她呢?」
「因為你是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輕輕的笑了起來︰「只有將馨兒托負給你,我才可以安心。」
「好吧,姐答應你。」她望著我,輕輕恬淡的笑︰「可是秋兒,你真的會走嗎?」
「假如師傅不肯放過我,我不走又能如何呢?」望著黃昏中如火的夕陽,我苦澀的淒然一笑。
「那你會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輕輕的搖頭︰「也許浪跡天涯吧。」
「那你還會回來嗎?」
「會的,姐,只要我不死,一定會回來的。」我望著她,輕輕的笑︰「只是以後,師傅身邊只有你了,你會保重自己嗎?」
「秋兒。」她美極的臉龐上綻放出一個淒楚而絢爛的笑︰「只要還有再見的希望留在心中,我們便會無怨無悔的一直等下去,不是嗎?」
「嗯。」我輕輕的點頭,轉過身去,想望夕陽,在不經意中,又看到了在風中獨自搖曳的懸腸草。
懸腸草莫名的將心牽扯的好痛好痛。
「姐,很久以前我們就見過懸腸草,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個與我們離別的人,竟然會是師兄。」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可終究已經走了。」她長長的一聲嘆息。眸中又有如煙的迷霧,迷霧中仿有師兄的影子。
我怔怔的望著,卻無言,許久過後,又輕輕的轉過身去,望著黃昏中絢爛的夕陽。
我與夕陽之間有一個很美麗的約定,我一直都記得。
以後的日子,或許依然可以見到夕陽,但身邊也許已沒有她了。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那聲嘆息被風吹去了痕跡。
所有能放下的,和不能放下的,也許都要放下了。
我沒有選擇,可是師傅有。
他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他會如何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