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腸草 第十九回

作者 ︰ 張劍翎

我站在那天清晨的風中,呆呆的凝望著靜柔朦朧遠去的身影。

靜柔已經走了,可總有一些人會再來的。

那個清晨的故事已經結束了,可人生還沒有結束。

還沒有結束的人生中又會有著一些什麼樣的故事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該去見馨兒了。

我答應過她的,我不可以失約。

見到馨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深夜可以讓我安靜下來,馨兒也可以讓我安靜下來。

我站在馨兒的窗前,馨兒正托腮凝思,風輕輕的卷起她如絲般的秀發,她輕輕的用手去拂,在無聲的一剎那間,她美絕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如夢般燦爛的笑容。

她是想到了什麼呢?

是想到了什麼,她才會有如此恬淡燦爛的笑容呢?

我想問一問她,可是沒有,只是輕輕的搖頭,依然站在窗外,靜靜的去看,不想打擾她。

馨兒一直都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總是有著無盡憂傷的心事,能讓她如此笑著想起的,一定是一些美好純粹的曾經吧。

只是我不知道,那些美好純粹的曾經中,也會有我的故事嗎?

只是我不知道,馨兒恬淡溫馨的笑容背後,也會有我的容顏嗎?

那些有我有她的,單純快樂的年少歲月,馨兒還記得嗎?

我還記得嗎?

多少往事都被風吹去了痕跡,在歲月的流逝中幻化成一種刻骨的感動,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里重回心中,讓我和她都能笑著回憶起,曾經,是有那麼一段故事,讓我們都曾笑過,哭過,曾經,是有那麼一個人,曾與自己相依相伴,不離不棄的一起走過,曾經……

曾經還有些什麼呢?我已經記不清楚,可她一定還記得吧。

我輕輕的笑了起來,想問她,可只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那聲嘆息將她從夢中驚醒。

她驀然抬起頭,呆呆的凝望著我,許久以後才幽幽的說︰「哥,你回來啊。」

「嗯。」我輕輕的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走進去以後忽然有一種很寧靜的感覺,因為這里有我的家,有我與馨兒的家,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我就一直渴望能有一個家,那個家不需要很大,不需要有愛情,只要能有一個始終相伴的人也就足夠了。

而現在,這個家里有馨兒。

馨兒在我身邊,我低頭凝望著她。

她眸中已沒有像霧一樣的表情,我輕輕的攬她入懷。

「馨兒,在想什麼呢?」

「在想你啊。」她輕輕的笑,抬起頭,望著我︰「哥,你回來了怎麼不進來呢?」

「哥見你在沉思,不想打擾你,馨兒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去想一些事情了。」

「馨兒再大也是哥的妹妹啊。」她輕輕的笑,仰起頭,靜靜的凝望著我︰「哥,你知道我剛才想到了什麼嗎?」

「哥見你剛才笑了,一定是想到了一些很開心的事了吧。是什麼呢?告訴哥好嗎?」我撫mo著她如雲的秀發,低頭去看她美絕傾人的臉,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能有什麼開心的事呢?馨兒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憂郁的女孩,能讓她笑著想起的,想必也只是一些很單純的往事吧。

「嗯,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啊。」她輕輕的點頭,笑著望我︰「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對你說我非常喜歡千紙鶴,你那時摟著我的肩膀說會折一只給我,可你哪里會折呢?這麼多年了,你從沒有為我折過千紙鶴,如今,卻要我為你折了。」她輕輕的笑,笑的很單純,很恬淡。

我卻笑不出來了,心也變得不再平靜。

是千紙鶴嗎?

是那個有關于千紙鶴的美麗的傳說嗎?

一個原本飄渺的傳說,她卻痴迷了那麼久。

一句本來無謂承諾,她卻記住了那麼久。

而有關于千紙鶴的傳說和承諾,我卻早已經忘了。

忘了的又只有千紙鶴嗎?

是不是,是不是還有一些我不經意間說出的,而後又早已忘了的承諾,卻依然在她的心里珍藏著,銘記著……

是不是,是不是我還曾答應過她一些什麼,而我卻終于沒有做到。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轉身凝望著窗外的夜色,心里莫名苦澀的笑。

「哥……哥……。」馨兒依然在我懷里,喃喃的呼喚我︰「你看那是什麼啊?」

我轉身,順著馨兒的目光望過去,在馨兒的窗前,有太多太多用絲線串聯成的千紙鶴,一串一串的,在深夜的晚風中輕輕的搖曳,仿佛在搖曳著一個可以久遠不醒的夢,我痴痴的望著……

「馨兒,那是千紙鶴啊。」

「嗯,哥,那是千紙鶴呢。」

「可是,馨兒,你折它做什麼呢?」

「我折它送給你啊。」

「送給我做什麼呢?」

「哥,你不知道嗎?」她喃喃的說,仰起頭,痴痴的望著我︰「紙鶴代表著所有的好意,我折它送你,希望它能讓你永遠幸福,平安,快樂……」

我痴痴的凝望著紙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馨兒說的對,紙鶴代表著所有的好意,可是我卻忘了問馨兒,我是否該將紙鶴帶走,沒有了紙鶴的伴隨,馨兒是否可以永遠快樂,開心……

「哥,你怎麼不說話了呢?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紙鶴嗎?」

「傻孩子,哥怎麼會不喜歡呢?可是你為什麼不自己留著它呢?你不是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非常喜歡紙鶴的嗎?有它陪著你,你可以不再寂寞。」我輕輕的說,想對她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心里凝結著太多的話語,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我該怎麼對她說呢?

我該怎麼說,才能讓她看淡離別呢?

我該怎麼說,才能讓她忘了曾經呢?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獨自淒然的望著窗外。

「我留著它做什麼呢?那是我為你而折的,也只有你才能懂那紙鶴里有我怎樣一顆愛你的心,而且,有你的伴隨,我也不會寂寞啊。」她幽幽的說,輕輕的走到窗前,與我一起看著窗外的茫茫夜色。

夜色中什麼都沒有,只有那顆梧桐樹的枯葉在風中一片又一片的飄落,讓心情莫名的便變得很沉重,很壓抑。

已經又是冬天了。

已經又是一年將盡了。

走過這一年,馨兒已經陪了我整整七年了,七年中有風有雨,有痛有淚,然而更多的是歡樂,我又怎麼可以輕易的看淡這份感情呢?

馨兒又怎麼可以呢?

畢竟我們都是有情有心的人,畢竟所有相依的日子都是真實的,畢竟我們曾付出了愛,也得到了愛。

然而是該放手了,縱然是萬般不情願,我又能做什麼,當那一切都已是注定的時候。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窗外茫茫夜色,許久過後才幽幽的說道︰「可是馨兒,假如有一天,哥要離開你呢?」

「你又怎麼會舍得離開我呢?當我們都已經習慣了生活中有彼此的時候。」她回眸,望著我,輕輕的淡然一笑。

她的笑容很美,很淡,卻依然有著許多濃的化不開的憂郁,一如許多年前,我在孤兒院門口最初見她時的樣子。

她那時的笑容和現在的竟然是一樣的。

難道這陪著我的許多年,馨兒一直都沒有改變嗎?

那麼,那許多一起走過的日子,我又在她心里留下了什麼呢?

如果說,七年前的相遇只是為了七年後的分離,那麼,那個燦爛冬日的午後,我們為什麼又要相遇呢?

相遇是為了什麼呢?

只是為了分離嗎?

只是為了讓彼此的心中多一種因失去而變得破碎不堪的記憶嗎?

相遇是美麗的,離別卻是痛苦的,然而已經走到了這一天,我們都別無選擇。

只是,我們該怎麼看淡這離別,忘了曾經的美好,依然可以微笑著走我們以後的路呢?

只是,我該怎麼向她說出離別這個詞呢?當我們都已經深深的習慣了生活中有彼此的時候。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茫然的望著窗外,無奈而苦澀的搖頭。

「哥,你為什麼總是喜歡嘆息呢?」

「因為哥心里常常都會有許多事,許多好煩的事。」

「哥,你在煩些什麼呢?可以告訴馨兒嗎?」

「馨兒,哥正有話要對你說呢。」

「馨兒也有話要問哥呢?」

「馨兒要問哥什麼呢?」

「馨兒想問哥,是不是已經找到姐姐了啊。」

「姐姐?哪個姐姐啊?」

「就是哥失散多年的妹妹啊。」

「沒有啊,還沒有找到啊,馨兒為什麼要問這呢?」我幽幽的說,依然凝望著窗外,只是因為馨兒一句不經意的話語,本已不平靜的心中又蕩起陣陣漣漪,一路尋尋覓覓著走到今天,本來以為會有一個結果,可在越來越累的心底,妹妹卻成了越來越遠的夢,成了越來越無望的等待。

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一直找尋的妹妹其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呢?

我怎麼會知道,就在我一次又一次尋尋覓覓的瞬間,已經和妹妹無數次的擦肩而過了呢?

我怎麼會知道,靜柔其實就是我的妹妹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和馨兒會有離別的一天呢?

「那麼,她是誰呢?」她仰起臉,一臉迷惑的望著我。

「哪個她呢?」

「我今天清晨的見到的那個女孩啊。」

「她嗎,她是哥的一個朋友,偶爾認識的,哥和她並不是很熟。」我憂郁著說,只是心忽然莫名的變得好痛,只是朋友嗎?

為了她,我不得不忍痛離開相伴多年的馨兒和夢初。

為了她,我或許會用我的生命去鋪墊她以後的人生。

為了她,我或許會死在師傅的刀下。

為了她……

當心一次又一次流著淚想她以後,才終于知道,其實她在我心里,早已經不再是一個與我無關的匆匆過客,而成了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成了一個我時常會笑著想起的親人。

可是她知道嗎?

她現在在哪里呢?也會時常的笑著想起我嗎?

她過的好嗎?以後會幸福嗎?

「哥,哥……,她長得好漂亮,是嗎?」馨兒依然在我懷里,喃喃的猶如夢囈般的問我。

「是,她長的好漂亮,可又怎麼能和馨兒比呢?在哥心里,馨兒才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我輕輕的淡然一笑,低頭,去看她哀怨淒楚的眸子,眸子里仿佛有泫然欲滴的淚珠,晶瑩剔透的,一如她曾經純粹的心事。

「可是哥很喜歡她,是嗎?」

「不,哥怎麼會喜歡她呢?她只是一個與我無關的人。」

「那你怎麼會和她在一起呢?」

「哥那時有一些話要對她說,哥現在不是和馨兒在一起嗎?馨兒才是哥最愛的女孩。」我緊緊的擁住她,一如許多年前的樣子,那時有風從窗飄過,窗前的千紙鶴在風中輕輕的搖曳,我與她痴痴的凝望著,淚水終于無聲無息的從她的眸中劃下,濺濕了我與她的衣襟,更濕進了我的心。

「馨兒怎麼又流淚了呢?知道嗎?哥不喜歡馨兒流淚,馨兒要學會堅強,長大以後做一個優秀的女子,沒有哥的日子也可以過的很好。」

「哥,你知道嗎?我忽然想到了好久以前,那時日子很單純,我們一起坐在窗前,看星,看月,看有流星劃過的夜空,那時真的很美,可為什麼就沒有了呢?」她幽幽的說,轉身凝望著窗外的夜空,夜空中依然有星,有月,有我們美好而純粹的記憶,可再也不見我們相依相伴的身影。「傻孩子,怎麼會沒有了呢?現在不依然有星,有月,有哥哥嗎?」

「可是不一樣了。」她輕輕的嘆息,想要轉身,就那麼一瞬間,忽然有一顆流星劃過蒼穹,在茫茫夜空留下一道璀璨的弧線後便瞬間消失了。

「哥,是流星呢。」她痴痴的凝望著,如絮語般的在我懷中輕輕的低喃。

「嗯,馨兒,真的是流星呢。」我緊緊的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輕的低語,那時有風吹過,拂起她如絲般柔順的秀發,輕輕拂過我的臉龐,有那麼一種柔柔的感覺,只是無奈的心中再也無法體會出她一如當初的柔情,于是我終于知道,在經意或不經意中,是有一些東西,已經在我與她之間悄悄的改變了。

變得是我,不是她,她拚命的向前走,我卻拚命的向後退,她總是在回憶著過去,回憶著我與她之間那刻劃在歲月里的點點滴滴,而我卻越來越不敢回憶,越來越不敢面對過去。

因為回憶會讓我痛苦,因失去而痛苦。

因為我知道我與她之間不會有結果,因為,因為我終究,無法永遠陪著她走到一個永恆。

馨兒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幼稚的小女孩,她應該有自己的幸福,而我是一個殺手,殺人不能給人幸福。

也許是該放手了。

也許是該讓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

能放下的,和不能放下的,其實都只屬于過去,而未來還很長,馨兒應該可以活的很好,就算沒有我。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在心里對自己說,是該向她坦白了,人生能有幾個七年呢,陪了我這麼久,也該無憾了。

而耳邊傳來的,依然是她如絮語般的低喃。

「哥,還記得嗎?」她仰起臉,痴痴的望著我︰「我曾經在流星下對你說過的話。」

——哥,你知道嗎?在每一個有流星的夜晚,便會有我想你的淚水。

她那時是這樣說的嗎?

已經好多年了,可她還記得。

我呢?

我不是也依然記得嗎?

可是此時此刻,我能對她說什麼呢?

當離別已是注定,當柔情將成往事。

裝著灑月兌一點,看淡一點,不是可以讓她更釋懷一些,輕松一些嗎?

「哥,你已經忘了嗎?」

「沒有啊,哥怎麼會忘了呢?可那時你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孩子怎麼啊,孩子說話也是有心的。」

「馨兒,你可以回答哥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啊?」

「這麼多年,你覺得幸福嗎?」

「覺得幸福啊。」

「那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呢?」

「幸福只是一種感覺啊,只要你覺得幸福,那就幸福了。」她仰起臉,痴痴的望著我,一臉純粹的表情——是我再也不敢去觸模的那種純粹。

「是啊,幸福只是一種感覺,可感覺不是真的,往事也都如夢,可我們需要的是一種真實的生活。」我輕輕的搖頭,苦澀的淒然一笑︰「也許有一天,當你終于知道了那一切之後,你便會再也不會覺得幸福了,因為給你幸福的那個人其實只是一個……」

「只是一個什麼啊?」她依然痴痴的望著我,一臉迷惑的表情。

「馨兒,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哥的故事嗎?」我轉過身去,望著窗外茫茫夜空,心里忽然有一個破碎的聲音飄過,告訴她嗎?告訴她你就永遠的失去她了。

可是不告訴她又能怎樣呢?我在心里問自己,但卻,听不到任何的回答。

「嗯,我想知道啊,你會告訴我嗎?」

「也許,也許是該到讓你知道的時候了。」我長長的一聲嘆息,苦澀的淒然一笑,馨兒卻沒有看見。

「那你說啊,馨兒在听呢?」

「哥五歲的時候,父母就被別人給殺害了,唯一的妹妹也不見了,哥被人給救了,但卻成了一個孤兒,這麼多年,哥一直都活得很苦,如果沒有你,沒有他們,沒有冥冥之中那個不滅的希望,有些時候,哥實在是覺得撐不下去了,知道嗎?是你們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哥,我真的不知道……」她緊緊的摟住我,眸中有泫然欲滴的淚珠︰「可是那一切都過去了,你不是對馨兒說過嗎?人不能活在回憶之中,要向前看,而且,我們現在都很好啊,你一定可以找到姐姐的,我們都會幸福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長長的一聲嘆息。

「現在怎麼不一樣了呢?」

「馨兒,父母死的時候哥只有五歲,你知道這麼多年,哥是怎麼活過來的嗎?」

「哥不是被人給救了嗎?那個救你的人一定會對你很好的,就像你對馨兒一樣,是嗎?」她仰起臉,痴痴的凝望著我,美極清純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如夢般燦爛的笑。

而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馨兒的話語讓我有一種心被灼痛的感覺。

往事如風,一幕幕的在眼前飄過,勾起隱隱作痛的回憶,那麼多血和淚交織成的日子,拼湊成一幅鮮血淋灕的畫面,一切的一切都緣于那個曾經救了我的人。

為什麼會是他呢?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痛苦和悔恨呢?

為什麼人生會是這樣呢?

為什麼就再難還清了呢?

為什麼要遇到那麼多可以讓我感動的人和事呢?

為什麼……

「哥,你怎麼不說話了啊,在想什麼呢?」

「馨兒知道嗎?那個人是對哥很好,但也是他,給了哥不一樣的生活。」

「是什麼不一樣的生活呢?」

「哥,哥只是一個殺手。」我痛苦的閉上眼楮,淚水終于無聲無息的滑下,濺濕了臉龐,更濕進了我的心——冰冷而淒涼。

「什麼?」她驚恐的望著我,一步一步的向後退,我上前,想抓住她,但她依然向後退,手凝固在空中,許久過後,我輕聲的嘆息,轉過身去,心卻在滴著血的痛。

是該結束了。

她都知道了,懼怕我了。

「馨兒,也許,也許哥要離開你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一個殺手呢?」她嘶啞著聲音,望著我,淚水滴落在她的臉龐,像五月的雨。

「那個救了哥的人讓哥成了一個殺手,哥沒有選擇,哥那時才只有五歲,已經結束了,哥也許該離開你了,馨兒,沒有哥,你以後依然可以活的很好嗎?」

「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許你離開我,不許你離開我……」她嘶喊著跪向我,緊緊的摟住我。

「哥真的要離開你了,哥也舍不得離開你的,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馨兒呢?」

「因為哥是一個殺手。」

「你以前不也是一個殺手嗎?我們不是也一直都在一起的嗎?你是殺手馨兒不在乎,馨兒只要你。」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呢?其實是你不想要馨兒了。」

「不,馨兒,相信哥,哥真的舍不得離開你。」我緊緊的摟住她︰「只是哥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師傅和那個人都不會放過哥的,所以,哥也許只有走,只有走才是唯一的活路,馨兒,你也不希望哥死的,對嗎?」

「那你帶馨兒一起走,馨兒不能沒有哥的。」

「不行的,馨兒,哥是去亡命天涯,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許會死,哥不忍心讓你和我一起受苦,你還很小,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哥,從七年前你帶走我的那天起,你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對嗎?」她離開我,轉身凝望著窗外,幽幽的說。

「是,哥知道,雖然哥是多麼的不想離開你。」

「那你那時,為什麼要帶走我呢?讓我留在孤兒院里不是更好嗎?」

「因為我不忍心看你痛苦,我想給你幸福。」

「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覺得更痛苦,如果早知道會離別,為什麼又要相遇呢?」

「馨兒……」我依然緊緊的摟住她,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也許她說的對,如果早知道要離別,為什麼又要相遇呢?

所有美麗的過程都只是為了能擁有一個美好的結果,既然結果已注定無法美麗,留下過程做什麼呢?

讓我們可以有一些美好的回憶嗎?

要回憶做什麼呢?既然已注定無法擁有。

也許夢初說的對,在這世上,真的沒有誰可以永遠的陪著誰,其實每個人都注定只能是別人生命里的匆匆過客,留下一段故事,又繼續一段人生,那故事或美麗或不美麗,那人生或精彩或不精彩……

我想,我與馨兒的故事應該是美麗的,雖然結局並不完美。

我想,我應該是沒有遺憾的,因為畢竟有過曾經。

可馨兒呢?

她也能覺得沒有遺憾嗎?

我想問一問她,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口,而她的眸中依然有晶瑩剔透的淚珠。

「哥,你這一次離開,是不是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啊?」她仰起臉,痴痴的望著我。

「也許,也許不是吧。」我長長的一聲嘆息,猶如夢囈般的說。

「真的嗎?」

「真的,馨兒,只要能躲過這一劫難,只要哥不死,一定會回來的,哥舍不得你,相信哥。」

「那你要離開多久呢?」

「我不知道。」我輕輕的搖頭︰「也許很久,也許不會太久。」

「哥,你知道嗎?無論你離開多久,馨兒都會在家永遠的等你,等你回來。」她痴痴的說,輕輕的笑。

我無語,只是苦澀的淒然一笑。

要走多久呢?

真的能回來嗎?

有誰能知道呢?

未來只是一個謎,而我們都無法預先知道謎底。

謎底也許很苦,也許很甜。

「馨兒,哥明天帶你去見一個人,好嗎?」

「可是馨兒不喜歡見別人的。」

「那個人不是別人,她很愛哥,就像哥愛你一樣,相信哥,她會對你好的。」

「可是她是誰啊?」

「她叫夢初,是哥的姐姐。」我忽然輕輕而恬淡的笑了起來。

夢初,一個讓我刻骨銘心的名字。

夢初,一個可以讓我時常笑著想起的人。

將馨兒托負給她,我應該是可以安心的。

「可是哥為什麼要讓我見她呢?」

「哥要離開你,而你還太小,需要有人照顧,她會替哥照顧你,像哥一樣的對你好,有她在你身邊,哥才可以安心,與她一起等哥回來,好嗎?」我輕輕的在她耳邊絮語,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馨兒只是我的一個秘密,一個夢初不知道的秘密,當明天終于見到馨兒的時候,她的眸中會流露出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呢?

她會怪我嗎?

她能原諒我嗎?

可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那好吧,可是哥,你也能答應哥一件事嗎?」

「什麼事啊?」

「當你回來的時候,你可以不再做一個殺手嗎?就算為了馨兒。」

「好啊,哥答應你。」我摟住她,輕輕的笑。

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當我終于可以不再做一個殺手的時候,馨兒卻永遠的離開了我,以後的日子,我常常都會在想,我以後的人生,是不是馨兒用她的生命換來的。

當馨兒離開我的時候,我看到有太多太多的懸腸草在晚風中輕輕的搖曳,懸腸草是離別之草,而馨兒真的離開了我,永遠的離開了我。

「馨兒,已經很晚了,你去睡吧。」

「那哥呢?」

「哥要看著馨兒睡。」

「那好吧。」

我靜靜的守在馨兒的床前,看她在夢中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而我的心情卻再難平靜,思緒如風般的百轉千回,密密麻麻,拂之不去,揮之不散。

馨兒,我最親的女孩,倘若我真的再也無法回來,那麼請你前路珍重,勿為此自苦,以我為念,使我不安,人生短暫,風事須向快樂處想,聰明如你,一定不會讓我擔心掛慮,一生有你,曾經相伴,我已經了無遺憾,你無需找我,只要你時常能記起我,記起我們曾經的故事也就足夠我安慰的了。

那夜我一夜無眠,守在馨兒的床前,看她安靜的睡去,在夢中露出淺淺的微笑,看夜風穿過窗欞,搖曳著千紙鶴發出清脆而淡雅的聲音在夜風中輕輕的回蕩。

原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讓我安靜下來的,而此時此刻,面對著眼前熟悉的一切,熟悉的家和熟悉的她,我卻再難安靜下來,心里千百遍的回想起與她之間那早成往事的點點滴滴,那點點都是用愛的絲線串聯成的,可如今,情緣已斷,離別即在眼前,我卻不知,不知該怎麼看淡這份情。

當馨兒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我帶她離開了家,離開了我們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走到很遠的時候,我卻回眸,望著這里,我留戀這里,因為這里有我的家,有馨兒,這里是我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地方,可如今,我將要遠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而馨兒,馨兒是我在這里唯一放不下的人。

不知將她托負給夢初,她是否能安心?

不知以後的日子,她是否可以依然活的很好?

不知,不知夢初會怎樣?

想到夢初的時候,我輕輕而恬淡的笑了起來。

想起了夢初,也便想起了夕陽。

我與夕陽之間還有一個很美麗的約定,我一直都記得。

我想是該去赴約了——就像赴死亡之約一樣,有點淒涼,有點悲壯。

是那天的黃昏,那天的黃昏美的讓人心醉。

那黃昏中的夕陽也美的讓人心醉。

美的讓人心醉的夕陽中還有一個美絕淒涼的身影。

她一襲白衣,坐在望月石上,雙手托腮,靜靜的凝望著遠處如血的夕陽。

對于那個身影,我是熟悉的,是刻骨銘心的。

她是夢初,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

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我一樣的痴迷著夕陽呢?

夕陽可以讓我們想起好多事,不知她想到了什麼?

我想問一問她,但終于沒有,只是靜靜的站在她身後,靜靜的望著她和遠處如血的夕陽。

「姐。」我終于輕輕的猶如夢囈般的呼喚了一聲。

她忽然轉身,回眸,望著我,一如多年以前一樣柔情,許久過後才幽幽的說了一聲︰「秋兒,是你回來了。」

「嗯,姐,你知道是我的,不是嗎?」我輕輕的笑,走近她,拉著馨兒的手,但馨兒卻怔怔的忘了向前,只是痴痴的望著夢初,也許是被夢初不可思議的美給震撼了,可是馨兒知道嗎?她本身也是一個美的不可思議的女孩。

「是啊,除了你,還有誰會來這里呢?知道嗎?秋兒,我一直都在這里等你回來呢。」她淡淡的笑,輕輕的站起,走近我,然後便看到了在我身後的馨兒,在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眸中閃過一種滿是迷惑的神情。

她又望著我,仿佛是在等待著我說些什麼。

「馨兒,叫姐姐。」我對馨兒說,拉住她的手,到夢初的面前。

「姐姐。」馨兒很小聲的叫了一聲。

「馨兒麼?真乖。」她輕輕的走近馨兒,伸手,想去拉馨兒,馨兒卻向後退,躲在了我的身後。

她怔怔的望著我。

「姐。」我苦澀的輕輕一笑︰「馨兒還是一個孩子,她不喜歡見外人的。」

「噢,是嗎?」

「哥,馨兒想回去了呢。」馨兒拉著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輕的低語。

「馨兒。」我低頭,望著她,很久以後才說道︰「那好吧,馨兒,記住哥的話,記住姐姐,她會對你好的,會像哥一樣的疼你的。」

「嗯。我會記住的。」她輕輕的點頭。

「馨兒,跟姐姐說再見,好嗎?」

「嗯,姐姐再見。」她望著夢初,又望著我,然後慢慢的離去,走到很遠的時候,她忽然又轉身,瘋狂的跑向我︰「哥哥,我不要你離開我,不要你離開我。」她緊緊的摟住我,淚水滑落在她的臉龐。

「馨兒乖。」我緊緊的摟住她,一點一滴的擦拭著她眸中的淚水︰「哥不是跟你說過嗎?哥還會回來的,哥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嗎?」她仰起臉,淚眼朦朧的望著我。

「真的,哥從沒有騙過馨兒,不是嗎?」

「嗯。」

「那麼,馨兒,先回去,好嗎?姐姐會照顧你的,你要听她的話。」

「嗯。」她輕輕的點頭,終于離去,身影變得朦朧。

我痴痴的望著她越去越遠的背影,心底有一個破碎的聲音在嘆息著告訴自己︰她終于走了,你與她之間故事已經成為過去了,以後或許永難再見了。

「秋兒。」身後有一種恬淡而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的飄過。

我也輕輕的笑了起來。

「姐。」我轉身,望著她,她也轉身,向前走,我跟著她走,走到望月石上,我們輕輕的坐下。

坐在望月石上的時候忽然覺得很安靜,因為身邊有她,有夕陽。

許多年都已經過去了,許多的人和事都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樣子,而唯有她和夕陽依然沒有改變,依然是我心底最安靜的那個角落,依然可以讓我感覺到一種愛與被愛的甜蜜與溫馨。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愛她的,只是她或許不知道。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喜歡我的,只是那種喜歡也許不等于愛。

但我們依然可以一直相伴著走下去。

走到什麼時候呢?

我不知道,我想問一問她,但我知道,她也是不會知道的。

誰可以知道緣能持續到哪里?愛會停止在何處呢?

誰可以睿智的看破一種永恆呢?

我只能長長的一聲嘆息。

「秋兒,你又嘆息了,你為什麼總是喜歡嘆息呢?」

「我不知道,或許我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郁天性。」

「你知道嗎?秋兒,當你嘆息的時候,姐也會覺得心好痛。」

「我知道,姐,我也會覺得心好痛,可是我怎麼才能讓自己不嘆息呢?」

「秋兒,你在心痛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有好多事都可以讓我心痛,我放不下,割舍不了,可是又無可奈何。」

「那姐呢,姐也能讓你心痛嗎?」

「能的,姐,就像我能讓你心痛一樣。」

「秋兒。」她雙手溫柔的拂上我的雙肩,我斜倚在她的肩上,一樣的柔情,一樣的溫馨,一如許多年前的樣子。

許多年前的我不懂愛。只是習慣了生活中有她的存在。

許多年後的我懂得了愛,卻不知那種愛該怎麼說出口。

已經十八年了,十八年漫長的日子,我們就那樣相伴著走了過來,我們從不成熟到成熟,從小孩長成大人,十八年中有風,有雨,有痛,有淚,有歡樂,有溫馨,而我們始終不離不棄的一起走過。

那份深情,又怎麼能輕易的忘卻。

那種緣份,又怎麼能輕易的看淡。

十八年中,還有一個人始終存在著,我們都不該忘記。

那個人是師兄,讓我們又愛又怕的一個人。

只是他已經走了,從今以後,或許愛與怕都與他無關了。

可是他與我們的人生有關。

往事像牽扯于心中的纏mian片段,讓我們忘不了,逃不掉。

知道該為他祝福,因為他終于可以過一種自己想要的生活,終于可以不再做一個隱忍著不願流淚的殺手了。

可是我們呢?

誰又可以為我們祝福呢?

也許我也該走了,只是該怎麼對她說呢?

我們曾在一起相依相伴了十八年,十八年的日子不算太短,她能輕易的看淡那所有印在歲月里的有痛有笑的痕跡嗎?

她可以沒有傷心嗎?

她可以微笑著與我,在夕陽中揮手離別嗎?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在心里問自己,回過頭去,看她清純如水的臉。

有一種很平淡的感覺慢慢的流過心底,泛濫成一種隨水流過,溫馨恬淡的感動。

我難忘她如水瀉過的柔情。

她的柔情可以讓我安靜下來,一直都是這樣。

不管以後怎樣走過,有緣或是無緣,我都願意沉醉在她的柔情里不要醒來——像守住一個破碎而美好的夢。

知道該結束了。

知道剩下的日子不會太多了。

知道有一些話語,不忍心說出口,卻不得不說出口了。

苦澀而淒涼的笑拂過寂寞如水的唇角。

「秋兒,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姐呢?」她轉過身,靜靜的望著我,雙手溫柔的拂上我的雙肩,我斜倚在她的肩上,輕輕的,怕揉碎她心中完美的夢。

那夢里有我有她,有所有曾一起走過的日子。

「我想記住姐的樣子,永遠的記住。」我輕輕的說,在她的懷中。

「秋兒,看了十八年,還沒有看夠嗎?姐一直都沒有變。」她輕輕的說,苦澀而淒涼的笑。

「我想將姐永遠的記在心中。」

「秋兒,姐一直都會在你心里嗎?」

「嗯。」我輕輕的點頭,輕輕的笑。

「秋兒,知道嗎?你也會一直都在姐心里呢。」她輕輕的說,痴痴的望著我。

「知道啊,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苦澀而淒涼的笑。

知道又能如何呢?

畢竟要結束了。

畢竟離別已在眼前。

畢竟,畢竟以後的日子,我們都只能枕著對彼此的思念,難忘的入睡了。

畢竟,畢竟以後夢里纏mian著的,只會是我們思念濺濕心痛的淚水了。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望著遠處的夕陽。

遠處的夕陽紅的像火,如血般的燃燒著。

紅的像火的夕陽讓我的心滴著血般的痛。

該告別夕陽了,就像告別所有曾經相依的日子。

該離去了,將她驚世絕艷的身影留在身後。

該說再見了,雖然不知再見會是在何日,雖然不知還能不能再見?

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如痴如夢般的望著夕陽。

「秋兒,每當你望著夕陽的時候,,你會想到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會想起好多,我是在思念。」

「秋兒,你是在思念誰呢?」

「在思念著一些可以讓我思念的人。」

「有姐嗎?」

「有的。」

「有妹妹嗎?」

「有的。」

「有那個女孩嗎?」

「哪個女孩呢?」

「靜柔,那個讓你流著淚不忍心殺死的女孩。」

「姐……我……。」我忽然變得無言,只是心好痛,在那麼一瞬間,我看見有太多太多晶瑩的淚從她潮濕的眸中悄無聲息的劃下,我輕輕的伸出手去,輕輕的擦拭著她殘留于眼角的淚水。

她又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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