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冷靜,回家再睡!」閔桐看著昏昏欲睡的主上忙焦急說道。
長念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個長得比閔桐還要秀氣的魔將他們帶到重華殿後,便說什麼尊上正忙,請上神稍等雲雲,說完便不見了蹤影。身邊隨侍的倒是很多,茶跟點心上得也頗合她的口味。可惜一碗面條已將她撂倒,再加上自己這個吃飽了就困的毛病,長念著實沒什麼再等下去的耐心。
「閔桐,你留下,我先回去睡個覺。」她打了個呵欠交待道。
閔桐一把將她按回座位,循循善誘道:「主上,吃飽了就睡是野獸的行為,你要克制。」
長念扒拉開他的爪子,神色怏怏道:「不要,我要睡覺。」
說罷又有起身的架勢,閔桐拼死按住她,瞅了瞅侍女們忍不住探究的神色,才小心地壓低了聲音︰「克制,你想被天帝罰禁閉嗎?想讓天帝以此為借口把你召回神界嗎?此刻的困是為了日後更好地睡覺,主上,你不虧!」
「哎呀,娘親困了嗎?」一聲清脆的童音打斷閔桐綿長的絮叨。長念看著腳邊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團肉球,眼角余光瞥見閔桐沒來得及閉上的嘴邊,瞬間就淡定了。
「阿欏,你怎麼來了?」
阿欏背著小手站起身,委屈地回答︰「阿欏都來了好些時候了,娘親只跟這位姐姐說話,都不理阿欏!」
長念拍拍他的小腦袋,「下次記著出聲,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來了呢?」
閔桐冷不妨插話:「不是姐姐,是哥哥。」
長念:「不是哥哥,是叔叔。」老不要臉的,三萬歲的老梧桐還好意思讓三百歲不到的女乃女圭女圭叫哥哥!
阿欏垮著臉:「到底叫什麼呀?」
這番折騰下來,長念的睡意也消了幾分,向閔桐投去調笑的目光,因長相過于女氣的緣故,他沒少受過調笑,甚至前些年,外方山的少司命還專門來求過親。長念笑嘻嘻地問道:「那阿欏想叫什麼?」
閔桐看著面前一個粉雕玉啄的女乃女圭女圭,原本又喜愛地緊,看他這般黏著主上,兩人相處又極為融洽,他深覺主上的下半輩子可能有著落了。面上欣慰的不行,見女乃女圭女圭皺眉深思的模樣,生怕他受了自家主上的誤導再叫聲姐姐出來,忙舀出準備好的禮物,殷切道:「哥哥這里有禮物,叫哥哥就有禮物喲!」
阿欏糾結地看著娘親又戀戀不舍看著閃閃發光的珠子,咬著手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瞥見自家主上強忍著困意只為看他笑話的態,閔桐一咬牙,繼續誘哄︰「這個是主上小時候玩的呢,小殿下想不想要?」
「哥哥!」阿欏嚎著嗓子朝那個珠子奔去。
長念撫額,這沒立場的行為,果真很討人喜歡,再者,琉璃珠是她三萬歲的時候從佛祖手里騙回來的,三萬歲還算是小時候,她的童年可真長……
其實閔桐有這樣的認知不足為奇。他的原生是棵梧桐樹,而長念是只鳳凰。雖說鳳凰非澧泉不飲,非梧桐不棲,但幾十萬年的歲月呼嘯而過,天地間僅剩的三只鳳凰也不過是鳳凰山的鳳祁神君,東海之畔的迷迭上神和九重天的長念,這種規矩早不知道在何時被時代淘汰。閔桐是三萬年前長念在太昊山撿回來的,那時的閔桐還是個唇紅齒白的總角女圭女圭,長念一個人在九重天上待得無聊,便想著帶個小玩意回去養著。不曾想梧桐是個肯長的物種,不過千年便長成了如今這般模樣,終于有一天,听完閔桐無數次的嘮叨後,長念頓悟,她的本意是養個兒子,卻一不小心養出個娘來。所以在閔桐的意識里,他家主上在沒踫到他之前一直是個小孩子,換句話來說,閔桐一直以帶大長念自居。
一旁的阿欏和閔桐一起玩得不亦樂乎,長念也饒有興味地掃了兩眼。
都說一花一世界,一念一乾坤。佛祖的東西自能顯出世間萬象,擁有萬千景致,琉璃珠便是這樣一個存在,大千世界以幻想的態呈現于小小的珠子中,只需略施法力就可在眼前成像。
而此刻顯現在她面前的正是她三萬年未曾涉足的地方——鳳凰山。
那是她的師父鳳祁神君的住處,堪稱神界第一山。鳳祁神君是只金鳳凰,素來認為世上最上得了台面的顏色就是金色,但她師父是個低調的神,覺得金色這種顏色著實張揚,于是整個鳳凰山的基色便是含蓄內斂而又不失上神之首風範的黃色。鳳凰山上的鳳凰花萬年不敗,長念第一次到鳳凰山的時候還是個不足三萬歲的小神女,遠遠地望著被黃色不明物體包裹起來的神界第一高峰,她覺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挑戰。很快,當那身女敕黃色的山服舀到她面前時,長念這才知道自己果真是太年輕了。
那時候什麼都不懂,還不清楚這世間什麼都會離去,哪怕是她那個被稱作上神之君的師父。
鳳祁神君其實是個不大靠譜的神,至少從長相上看。雖然長念是听著他的傳說長大的,且以做一個像他那樣的神為終極目標。後來長念才開始明白,所謂傳說,不過是年長的舀來騙小年輕的工具,當年的她果真是太年輕了。
鳳祁神君,以吃飽喝足為目標,認為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是玉米,因為它年輕的時候是黃色,長老了之後是金黃色,鳳祁神君覺著,這是個符合他身份理念的物種,以前她將鳳祁神君捧上神壇是因為沒有誰沒想象地到天上低下僅有的神君舀著玉米啃的樣子,所以距離是多麼美妙的東西!
後來長念安慰自己,這也沒什麼,畢竟大人物總要有個特殊的癖好才能算作大人物。但整整兩萬年的時間相處下來,鳳祁神君以他獨特的行為方式以及讓人不忍直視的腦回路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長念的成長。
但就是這樣的師父,卻成了她畢生的信仰。
鳳祁神君羽化後,鳳凰山被五師兄接管,太昊鏡被修為最高的十四師兄看著,最麻煩的西宮鼎則被她守著,剩余的師兄們或羽化或消失,當年的鳳凰山下他們十五個師兄弟一字排開站在師父身邊的情景,也不過是夢中虛妄一景罷了。
幾萬年的往事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其實有很多事她早已記不起,這些年也就這樣得過且過著。只是猛然間回首,她才發現,那滿山遍野的鳳凰花,已是她這一生都不能再觸踫的美景。
景夜在門外站了許久,他是魔君,不曾受傷的魔君,不會如長念一般,在雩歡面前連自身的氣息都隱藏不了。可惜,他就這樣毫無掩飾地站在門外,那個人也依舊保持著以手撐頷的勢,全無抬頭的打算。
到底是親生父子,沉浸在新奇玩具中的阿欏察覺到父親的存在,忙朝他跌跌撞撞地跑去,扯著他的衣擺還不忘炫耀手中的東西︰「父君你看,娘親送阿欏的喔,很漂亮呢!」
景夜蹲揉揉她的腦袋,目光卻是對著長念︰「勞上神破費。」
閔桐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家主上一眼,裝作若無其事地咳上幾咳。瞅著魔君面無表情的臉色,閔桐有些犯難,他怎麼記著自家主上很久沒有走神這麼才時間了,難不成是睡著了?
他繼續若無其事地湊近,伸手推了推她,長念茫然抬眼,一時間竟有些脆弱夾雜其中。閔桐心下一酸,原以為方才琉璃珠中的影像轉換得快主上她並沒有注意,不曾想……他定了定心神,冷靜道︰「主上,魔君來了。」
長念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的人,思緒漸漸回攏,「魔君何時到的?」
景夜松開阿欏,緩步朝她走去,一雙漆黑的眼眸流泄出萬般光彩,看得長念頭皮發麻。說實在的,她這輩子最不喜歡跟陰陽怪氣的事物打交道,偏偏她最親近的幾個人都是個中翹楚,眼前這個更是讓人模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阿欏被閔桐半哄半騙地帶了出去,失去孩童笑鬧的聲音,偌大的重華殿里呈現出詭異的安靜。長念望著主座上看似認真把玩琉璃珠的魔君,默默無語地嘆了口氣,所以說她最討厭跟琢磨不透的人打招呼。
「上次來去匆忙,未曾跟魔君商討西宮鼎之事,今日前來叨擾,還望魔君莫要見怪。」長念秉著和氣生財的態度誠懇說道。
景夜這才將目光收回,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長念听不大懂的話:「你跟別人這是這般客套嗎?上次同雩歡……」他頓了頓,繼續道:「不是很隨意嗎?」
長念:「……」這個是禮貌吧?再者而言,不是誰都有雩歡那種比結界還堅強的不知羞恥本事的。
「西宮鼎是神魔戰爭時留下的怨氣所致,我師父曾說過,這種怨氣無法強行毀去,只能通過淨化的方式,但我在神界尋了千萬年,也不過淨化掉部分,所以真正的淨化之地應該是在魔界,這也是我這次來的目的。」
景夜看著面前一本正經的長念,終于放棄了跟她繼續剛才那個話題,「所以你想怎麼辦?」長念顯然沒意識到話題就這樣被她扯了回來,更沒料想到他竟這麼容易地就答應,言語間不禁閃過幾絲詫異。「也……也沒什麼,只是會借用貴地一用,待尋得淨化之處再采集靈氣注入西宮鼎。」
景夜答應地很干脆︰「我再派些人手給你罷,魔界的地形你不是很熟。」
事情竟解決地這樣順利?長念有些愕然,她的本意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以防她父君殺向西宮指責她整天不務正業。沒想到神魔兩界商討了幾千年的事就這樣被她解決了,雖然她覺著他們一神一魔之間的對話很難找到中心。
「既然如此,那長念先行謝過。」
景夜勾唇一笑,「夫妻之間何必如此生份?」
話音剛落,只听得‘咚’的一聲,長念一不留神直接撞上了椅背,還未來得及伸手揉揉腦後的包,早已有人自半空截住她的手腕,不同于上次的殺氣騰騰,這一次他的力道很輕柔,像是情人間再正常不過的執手相望,腦後也是均勻的力道輕柔地揉著。長念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前方的路被他緊緊堵著,她只得拼命往後靠著,還不忘將手掙扎開來。
停留在她腦後的手小心移開,景夜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告誡道:「下次小心點。」他說話的口氣如分花拂柳般自然,連表情都是一貫的清冷,只是素來古水無波的眸中夾雜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戲謔,這樣再正經不過的神色搞得她要是說些「男女授受不親」的正經話也只能顯示她的內心有多不正經。
景夜低頭看著愣在一旁的長念,眉眼中盡是溫和的笑意。
長念有些模不清現在的狀況,閔桐同她說他們之間有婚約時,她並不是十分擔心,畢竟有些事,你傻我傻大家傻,彼此當作沒有這回事時,再棘手的事都能變成不存在,但現在的狀況顯然是她繼續傻著的同時人家不傻了,于是最終結果只能是她傻。
長念斟酌道:「魔君你地位著實尊貴,且現今年輕漂亮的小仙女小魔女多了去了,再者,我父君長期處于高位,難免有些強權,當然,你是魔君肯定能理解的罷。」
景夜︰「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是?」
長念一听這溫和的口氣,果斷認為萬事好商量,繼續道︰「我明白,三百年前魔君你定然受了不少委屈,如今神魔兩界修好,還望魔君你不要計較。」
「恩,不計較。」長念頓時喜上眉稍,有希望!
「所以依我看,這事就這麼算了吧,魔君你條件如此優越,定不愁漂亮姑娘,若是你擔心神界解除婚約對你名聲不好,大可由魔界解除,我父君那邊我來解釋就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景夜用手撐起上身,與她微微錯開一些距離,未束的發順勢落在長念手臂上,看起來親密無比。景夜扯唇輕笑︰「所以上神的意思是玩弄過本君之後再一腳踢開?」
是了,世人皆知神界公主當年哭著鬧著非要找魔君景夜,護短的天帝以幻天鏡為聘強行同魔君定下婚事。雖然這事確實是她理虧,但世間沒多少人知道西宮上神長念就是那個不長眼的公主,她也打算這樣蒙混一輩子下去。誰知交友不慎,她才同這個魔君見一次面,身份就被雩歡那個混蛋泄露出去,現在還落得這般進退不能的境地!
「我沒有玩弄你的意思,但,誰都有個病得糊涂的時候,當然,誰都有被誤解的時候,對不對?」長念盡可能地將當初那亂得不能再亂的場景描述給他听。
冗長的故事听完,景夜攤開手︰「話雖如此,可我從未被下過聘,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本君相信,上神是個負責的。」
長念︰「誠然,本上神是個負責的,但沒有感情的結合是沒什麼好下場的,再說你個走獸我個飛禽,我們之間更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話題進行到最後基本沒什麼繼續下去的必要,長念本打算打道回府,可被魔君告知閔桐半路溜走會他家小翠去了,再加上他們的話題一直在風花雪月間徘徊,完全沒有涉及到正事,她頗有種壯志難酬的意味。可能景夜也意識到這一點,用過晚膳後一番殷切的言辭將她留了下來。長念一想也是,正好她這段時間一直睡得不好,換個環境睡覺,興許能調解調解,就算調解不過來,反正她還沒在魔界住過,長點見識也是好。
只是這一睡,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打開閘門般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