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年過年林桃都會跟著父母去陳叔家坐坐,他們家剛搬進一座三層洋樓,裝修擺設那是不用說的,那個年代空調還是很奢侈的東西,可他們家每層樓都有一個大空調,為了保證冬天足夠暖和,還裝了一個小鍋爐。陳叔和他愛人都在,唯獨沒見陳蓉。母親笑嘻嘻的坐下,打量著屋里的擺設,「這房子真好,這麼大!」陳叔的愛人露出滿足的笑,「是啊,這房子夠幾輩人住的了!這屋里暖和吧?我們自己燒的鍋爐,樓上樓下都通著暖氣!」母親答應著,「是啊,是挺暖和!唉?怎麼沒見陳蓉?」陳叔說︰「她在二樓,林桃你上去找她吧!這孩子最近情緒不好,不愛搭理人!」陳叔嘆口氣,「任性!」
林桃上了樓,見有一個屋亮著燈,她輕輕地推開門,陳蓉躺在床上看漫畫。她看了看林桃,把書放下,「你來了!」林桃看出她不大高興,走到寫字台前翻她的相冊,「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啊?」「不是,頭疼!」她兩只手揉著太陽穴,也不看林桃。林桃見她這麼冷淡,心里有點兒堵得慌。心想是你搶了我的……,不不不,不是我的!瘋了瘋了,林桃越想越郁悶,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她從來沒承認跟嚴文好過,他愛跟誰好是他的自由!
算了算了,林桃搖搖頭,「那你休息吧,我走了!」林桃放下相冊,朝外走。陳蓉突然說︰「你跟嚴文什麼關系?」林桃定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同學關系!」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陳蓉哼了一聲,「同學關系?你騙誰呢,他都為了你不跟我來往了,說要是早知道我們兩個認識,他就不來招惹我!還說對不起,對不起頂個屁用!」她拿起枕頭仍到地上,「現在連你也糊弄我!什麼朋友什麼干姐姐,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從陳叔家出來後,林桃一路都沒有說話。母親唉聲嘆氣的,說真羨慕有錢人的生活。父親背著手在前面走著,「錢,夠花就行,要那麼多干什麼?房子,夠住就行,要那麼大干嘛?」母親撇撇嘴,「你錢夠花嗎?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從那以後,林桃和陳蓉心中都心存芥蒂,見了面也最多打個招呼,再沒有過多的交談。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林桃在醫院里見到陳蓉,她早已結婚生子,青澀的少女早已蛻變成成熟的少婦,有些事自不必明說,但在心里早已冰釋前嫌,這都是後話了。
寒假過後,馬上面臨中考,大家一下子都緊張起來。嚴文只在開學第一天露了一次面,再沒有來過。每個班都或多或少有幾個這樣的學生,據說是學校跟他們談妥的。你不愛學習就干脆別來,也別參加中考,以免影響升學率。這些混日子的同學本來就沒打算考什麼高中,巴不得不來學校不參加考試,到時候能混個初中畢業證就行了,家長也大多拿他們沒辦法。林桃听說了這件事,有種莫名的焦慮,想起嚴文那天站在桌子上畫畫時那神采奕奕的樣子,很為他惋惜。听說嚴文也曾想過報美術特長生,可那個口口聲聲說他有天賦的美術老師也把他否定了,因為他文化課肯定不行。
她想,人生的際遇有時候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嚴文現在身在何處?將來又會何去何從?
直到中考結束,林桃也沒見過嚴文,只在她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他讓童帥帶給她的生日禮物,一條紫水晶手鏈。林桃把嚴文送給她的東西全部裝進一個鐵皮盒子里,突然心里就在想,這個男孩在為她選每一件禮物的時候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呢?可自己從來沒有正經跟他說過一次話,甚至好好看他一眼。他的心里到底在執著著什麼?
中考成績出來的那天,同學們都去學校看成績,順便收拾課桌椅。林桃沒有懸念的考上了重點一中,劉芳芳成績稍差點兒則上了五中。那天嚴文也來了,跟一幫男生在那打打鬧鬧,林桃遠遠地看著他,很想上前去問他以後有什麼打算,可始終沒好意思過去。大家照完集體照,關系好的同學就開始用自己的相機照相,林桃被同學拉著照了好多,甚至還和劉坤單獨照了一張,是林桃主動和他照的,把這個男孩感動的一塌糊涂,說林桃真爺們!林桃笑笑,說香港都回歸了你還不該被原諒嗎?
童帥在一旁拿著相機挖苦劉坤,「你以後得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生活啊,同學!」劉坤作痛哭流涕狀,「應該的應該的!」童帥把相機遞給劉坤,「幫我和林桃照一張!」說著就四下找合適的地方,最後指著教學樓門口說︰「林桃,我們去那兒照吧!」林桃跟著他走過去站好,劉坤拿著相機在前面指手畫腳,說︰「童帥,你靠後,再靠後,哎林桃朝前看,說茄子!」看他一本正緊的樣子,林桃撲哧一下就樂了,劉坤卡擦一聲按下快門,林桃看向身後的人,卻是嚴文。
林桃愣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嚴文朝她調皮地笑笑,輕輕地拍拍她的頭,說好好學習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林桃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很想追上去問他要去哪兒,卻怎麼也邁不動腳。背道而馳的兩個人要怎樣才能有所交集?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那一年夏天,林桃初中畢業。她把畢業照連同那張和嚴文的合影一起裝進鐵盒里,兩張年少純真的笑臉定格在那張照片上。
林桃所上的高中離家很近,不用騎車上學,也沒有了劉芳芳的陪伴,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很不適應。這是一所重點高中,學校里高手雲集,美女如雲,林桃倒不像在瓏化時那麼如魚得水了。或許是長大成熟了一些,性格越發沉悶了,甚至有點兒不合群。可班里還是有幾個男生對她很有好感,總想跟她套近乎,她卻總是一副君子之交的態度,不冷不熱。高一上半學期,也只有寥寥幾個能談心的好朋友。一個是同桌宋梅,另外一個叫王凌雲。宋梅很會畫畫,最喜歡畫林桃的側臉,每次畫完都自我感嘆一番,說太完美了,也不知道是說畫兒完美還是人完美。王凌雲性格很溫和,喜歡文學,家里有四個姐妹一個弟弟,她排行老二,她以前的同學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王老二。上了高中仍有人這麼叫她,她也不惱,跟誰都是樂呵呵的。
班主任是一個很帥的化學老師,在開學的第一天就記住了班里大多數人的名字,看得出來很有心。他有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是學校的物理老師,兩個人都住在單身宿舍里。有一天晚自習,班主任來巡視,在教室里來回走了好幾圈,還在講台上站了幾分鐘,很有責任感的樣子,最後輕輕地關上門走了。約模著他走遠了,同學們都憋不住了,開始大笑。但願他不要再帶著臉上的紅唇印去別的地方了!
童帥也來了這個學校,當然是交了一筆贊助費的。林桃很想跟他打听一下嚴文的事情,可苦于臉皮太薄,每次見了面就是張不開口。
林桃的表弟和表姐都在這里上學,因為離家太遠就全在林桃家里住著,那時候家里就像個學校宿舍一樣,加上哥哥林強一共四個高中生,母親則每天早中晚飯按時伺候著。哥哥和表姐都是高三,教室離得比較遠,林桃下了晚自習通常都會和表弟一起回家。有一天晚上,林桃剛一出校門,看見有幾個男生在不遠處站著,看不清臉。林桃猶豫著跟表弟朝回家的方向走,突然听見自行車倒地的聲音,她不禁回頭望去,看見了嚴文。林桃知道他是故意把車弄倒的,就想讓她知道他在那兒。她很想跑過去,很想跟他說說話,可表弟在前面不耐煩了,讓她快走。她趕緊追上去,心里酸酸的不透氣。
回到家她還在想嚴文,她想他會不會在外面等她。他是知道她家的,他還爬過她的窗戶。林桃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然等家里人都睡著了偷偷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巷口,站在那兒張望了好長時間,終究也沒有見到人。
在聖誕節那天,林桃收到了一封信,是同班的孫建給他的。林桃打開信,她不得不承認心里的那份竊喜和期待只為一個人,可落款竟然是孟曉斌,她很意外,于是從頭開始看︰
林桃,見信好!你可能沒想到我會給你寫信,還記得你初一的同桌嗎?那時候我就很喜歡你,可你後來去了瓏化。我那天去你們學校就是為了看你,可見了你又不好意思說話,就那麼錯過了。因為我去看你,你們班的嚴文還把我打了。那時候的我們都太小,不懂得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只能偷偷地藏在心里。可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你,很想和你做朋友,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能給我回信嗎?
林桃看完這封信,除了失望還有一股惱人的反感。曾經那麼喜歡那個陽光帥氣的男孩,可如今收到了他告白的情書,竟然沒有絲毫心動。林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喜歡人的能力,可她還從來不曾真真正正愛過一次,怎麼就麻木了呢?
林桃跟宋梅和王凌雲說了這件事,讓她們給出出主意。宋梅笑她,說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不信你不心動。王凌雲心思細膩一些,不愧是文學愛好者,分析了前因後果,說了一段很有哲理的話︰「曾經有一個男孩那麼執著的追你,那麼不求回報的對你好,在你心里已經無人能夠超越他,所以你對其他人已經免疫了!除非你再踫上一個你真心喜歡的,你會不自覺地對他好,同樣不求回報,你會把以前虧欠別人的東西補償到他身上。曾經的那個男孩也可能會喜歡上別人,但永遠不會像當初對你一樣那麼無私執著不求回報了!」
「如果我後悔了呢?我想回頭去找他呢?」林桃把王凌雲當知心大姐了。
「別傻了!你不是說他連中考都沒考嗎?你跟他不可能的,別想了!還不如考慮一下這個孟曉斌!」宋梅總是直來直去。
林桃糾結的看著王凌雲,王凌雲點點頭,「我也覺得你跟那個嚴文不可能了,但接不接受孟曉斌還要依著你自己的心!」
林桃說;「什麼接受不接受的,我上大學之前不會談戀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