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衛子,這本書我看完了,謝謝你。」一個圓臉姑娘把《懺悔錄》遞給衛嶼軒,有些興奮地說,「盧梭寫得可真好,‘我熱愛自由,我憎恨壓迫、煩惱和受制于人。只要我錢袋里的錢足以保證我的**,就可以了,就用不著再花心思去弄更多的錢了。……我們手中的錢,是保障自由的工具,而貪婪得來的錢,則是使自己遭受奴役的工具。’」
衛嶼軒有點無奈地看著這個陶醉地大段大段背誦著的姑娘,自從到夏丞玉這里學習後,不知不覺他也多了些朋友,這個名叫李滿月的姑娘就是其中之一。李滿月愛好文學,記憶力又好,很愛把書中喜歡的段落背下來,然後分享給朋友們听——也不管別人感不感興趣。
衛嶼軒脾氣好,有足夠的耐心和李滿月討論文學問題,說實話他也樂于這樣做。他們來的比較早,其他學生還沒到,就只有墨北窩在角落里寫寫畫畫。
正說著話,隱約听到里屋傳出低沉而古樸的琴音,墨北有些怔愣。他知道現在里屋只有夏丞玉和夏多兩個人,雖然他不太懂古琴,但听得出這一曲《流水》在心境上還是顯得很稚女敕,彈奏者的年齡應該不大。可是他真沒想到夏多那個淘得跟只猴兒似的小孩也有能靜下心來彈琴的時候,而且還是素有出塵之韻的古琴。
夏多,君子?
墨北抿著嘴樂了——他開始換牙了,兩顆門牙一齊離家出走,所以最近笑得總是很矜持。
夏丞玉一個人在雲邊多年,她大哥擔心妹妹太孤單,又勸不動她回北京,于是就把小兒子給扔過來陪姑姑,說是過了春節就給轉學到夏丞玉的學校去。夏多淘氣是淘氣,可頭腦聰明,才十二就已經上初一了,听夏丞玉說這還是她大哥特意壓著的結果,怕夏多跳級多了基礎變薄弱,對將來不好。
夏多的到來的確是給夏丞玉的生活添了不少生趣,她也不知道這個小佷子怎麼就能折騰出那麼多花樣。
抓蛇來玩都還是小事,這幾天雪下得大,院子里的積雪不清掃出去都能沒了膝蓋,于是夏多召呼了幾個新認識的小朋友,呼哧呼哧地掄著鏟子,蓋了一座小巧玲瓏的雪房子,還打算抱著棉被搬進去過冬。不過,還沒到後半夜,夏多就打著噴嚏回屋了。讓墨北驚訝的是,夏多居然只灌了兩碗姜湯就又活蹦亂跳了,一點兒沒耽誤淘氣。
夏丞玉從里屋出來,琴音還在繼續,衛嶼軒和李滿月這才驚訝起來,他倆只顧著聊天,都以為剛才是夏丞玉在彈琴,在他們心里夏老師會什麼都不奇怪。
「多多他外公是民樂大師,他從小就學這個了。現在到我這里來,也不能讓他荒廢了功課,不然等見到他外公我沒法交代。」夏丞玉笑著說。
李滿月驚訝地說︰「真想不到多多這小皮猴子還有安靜的時候。」
夏丞玉說︰「這孩子集中力還是很不錯的,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效率很高。他像小北這麼大的時候,給他一套數學題集,他能做上兩三個小時都不分神。」
正說著,夏多練完琴出來了,先向李滿月、衛嶼軒問了聲好,跟只討人嫌的小狗似的沖墨北就撲過去了︰「哎喲喂,北北小寶貝,讓哥哥親一口。」也不管墨北怎麼掙扎,仗著自己個高力氣大,將墨北摟在懷里沖他光滑嬌女敕的小臉蛋就是一通啾啾啾。
墨北抿著嘴,揮舞著小胳臂沖夏多的腦袋就是一通啪啪啪。
三個大人在旁邊都笑得停不下來,也不知道夏多到底相中墨北哪兒了,每次見面都來這麼一出,挨了打也不生氣,當然,也不改。
墨北覺得自己離開童年已經很遠了,所以不管是對墨潔還是夏多,他常常有種「搞不懂小孩子在想什麼」的煩惱。他明白自己現在的形象,對于別的小孩來說,墨北就是個陰沉沉的小怪物,不愛說話不愛笑不愛玩,他們喜歡的游戲他不感興趣,還總是顯得很驕傲。所以一般小孩都不愛找墨北玩,重生前要好的那些小朋友也都漸漸疏遠他了。
可是顯然夏多的眼光和別人不大一樣,他對墨北的喜歡簡直是沒來由的,無需任何回應來支持——換句話說就是他熱情洋溢地在舀熱臉貼人家冷並且絲毫不被墨北的冷淡所打擊……這讓墨北實在難以理解。墨北對夏多簡直難以招架,只能寄希望于這種熱情不要持續太久。
「北北我們出去玩吧。」夏多每次都把「北北」叫得像baby,墨北懷疑他是故意的。
墨北連頭都懶得搖,自顧自地在稿紙上寫寫畫畫。
夏多跟他擠在一張小沙發里,一邊擺弄著魔方,一邊絮叨︰「王三兒說他家有紅白機,能玩b計劃,可好玩了,飛行器還能換武器呢。咱倆去玩吧?哦,你不認識王三兒,他長了個豬鼻子,不過人挺精的。我帶你去他不敢不讓你玩。好不好?」
墨北充耳不聞。
夏多看看還原成六個面六個顏色的魔方,手指一扭,又把它打亂了順序重新開玩,嘴里還是不停︰「要不咱們就去公園玩吧,湖上都結冰了,能玩滑冰。哎你會不會滑冰刀?嗯,你太小了,估計沒有你能穿的冰刀。不過沒關系,我听喬小二說他爸會做冰鞋,就是用木板削成你腳這麼大,下面豎著勒兩條粗鐵絲,用鐵釘固定好,系在鞋底上,跟冰刀一樣滑,站得還穩。等我讓喬小二找他爸給你做一雙。你怕不怕摔?其實穿厚點兒,摔了也不疼。滑冰可好玩了,小逗眼兒他姐還會花樣滑冰呢,能跳起來轉兩圈,我打算跟她學學。你學不學?你要學等我會了教你。」
墨北在稿紙上寫︰這個家伙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嘰嘰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只蒼蠅,嗡……對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蒼蠅圍著你,嗡……飛到你的耳朵里面,救命啊……所以呢,我就抓住這只蒼蠅擠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腸子拉出來再用它的腸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呵,整個舌頭都伸出來啦!我再手起刀落。嘩——整個世界清淨了。
夏多用一只手靈巧地轉著魔方,一只手從兜里掏出兩塊大大泡泡糖,塞給墨北一塊。「這個能吹泡泡,咱倆比比誰吹的大。」
墨北將那頁紙撕下來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嘆了口氣。
「嗯嗯嗯。」夏多吹出來一個大泡泡,趕緊示意墨北看。
墨北面無表情地用手一戳,泡泡破了,糊了夏多一臉。
夏多跑了。
因為缺了門牙,說話漏風,發音也不準了,墨北在夏丞玉這兒基本上就不練口語了。衛嶼軒缺了練習對象,只好找別人。李滿月雖然記憶力好,可口語卻很差勁,能把英文說出粵語的感覺。所以經常和衛嶼軒進行口語對話的姑娘是侯英。
侯英是個「大學漏子」,在這個年代,這個詞並不算貶意。在很多人眼中,「大學漏子」雖然不是大學生,可也有著高學識高素質,一些用人單位樂于招收他們為員工,甚至會提供相當不錯的職位。侯英就是如此,高考失利手,她就進了一家國營綿紡廠坐辦公室,工資不比那些工作了多年的同事低。
侯英這姑娘長得不差,在學習上也很刻苦,她和李滿月是同一時期來學習的,但成績卻比李滿月好了一大截。而且侯英還樂于幫助別人,誰要是有不懂的問題來問她,她總是耐心解答,所以在學生們中間她的人緣很好。
可就是這麼個靠譜的姑娘,在跟衛嶼軒接觸了一段時間後,變得有點不靠譜了。不靠譜的表現主要在她主動增加了練口語的時間,還總給衛嶼軒帶好吃的,最近一次甚至織了雙手套送給衛嶼軒。
衛嶼軒沒法再裝糊涂了,他沒敢收那雙手套,故意當著侯英的面跟墨北討論了幾句自己遠在他方的戀人。
那天侯英難得地听課不專心,一直有點神思恍惚。
課後,侯英找了個借口把墨北拽到角落里,小聲問他︰「小北,你嶼軒哥哥的女朋友,你見過沒有?」
墨北說謊連眼楮都不用眨︰「見過啊,她可漂亮了,跟馮程程似的。」
《上海灘》中的趙雅芝清純美麗,是很多男青年的夢中女神,就是女生也不能不承認她的秀美。
侯英的臉色有些頹喪,可還是不甘心地追問︰「她是干什麼的?人怎麼樣?」
墨北一臉天真︰「你怎麼不去問嶼軒哥呢?他的人,他最清楚了。」
一句「他的人」讓侯英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她……衛嶼軒跟她是要結婚了嗎?」
墨北說︰「要是結婚的話,嶼軒哥肯定給大伙發喜糖。」
侯英走的時候眼圈都紅了。
墨北嘲笑衛嶼軒︰「繼續散發你的荷爾蒙啊,人姑娘大概是頭回動了春心,結果就栽你身上了。」
衛嶼軒很苦惱,對他來說桃花比天花還可怕,他是一點兒都不想沾。不過苦惱歸苦惱,他沒忘了還嘴︰「你也收斂一下你的荷爾蒙吧,看看夏多都被你迷成什麼樣了。」
墨北閉嘴了。
衛嶼軒說完了才覺得不妥,不管平時墨北顯得有多成熟,可畢竟還是個孩子,跟一個孩子開這種玩笑,還是關于同性戀的玩笑,怎麼說都有點過分了。衛嶼軒一下就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道歉。
墨北倒沒想那麼多,他經常會忘記自己的生理年齡,況且早就習慣了跟衛嶼軒平等相處,所以他這會兒腦子里琢磨的是︰十二歲的男孩能搞清楚自己的性向麼?夏多該不會真是對自己有那方面的傾向吧?這算不算戀童?咦,是他戀/童還是自己戀/童啊?啊呸,當然是那個小混蛋了,自己可沒對他動心,老子喜歡的是男人不是男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