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1月對于墨北來說是個小豐收的月份,之前投出去的七篇短篇推理小說有五篇都給了回音,其中《吉祥苑謀殺案》和《大一女生失蹤事件》都發表在公安法制文學期刊《啄木鳥》上。
編輯張曉光還寫了封信來,說在《吉祥苑謀殺案中》作者所寫的法醫檢定部分和藥理知識十分精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作者本身有醫學背景。而在《大一女生失蹤事件》中凶手精妙的布局、偽裝還在編輯部引發了一場小小的討論,有的編輯甚至擔心會有讀者根據文中的細節來犯罪,因為他覺得可行性太高了,所以反對刊登這篇小說。張曉光在信的最後還特別祝願作者「北緯37」能夠文思泉涌,在《啄木鳥》上發表更多更好的推理作品。
《魔術師的鏡子》字數是最多的一篇,文中設計了一個詭計,讓凶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被害者,而推理出凶手真實身份的過程更是一波三折,將親情、愛情、友情互相產生矛盾沖突的激烈對決寫得驚心動魄,讓人讀後有種「分開八塊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的心理驚悚。這篇小說有幸發表在了《收獲》雜志上。
五份稿費加起來有一千多塊,墨北讓墨向陽帶著自己去郵局取的錢——他太小,就算是帶著戶口本人家都不能把錢給他,還是得叫他把家里大人領來。
墨向陽舀著錢有點暈頭轉向,他沒想到兒子不聲不響地居然就賺稿費了,就成作家了!作家是什麼概念?那是巴金魯迅冰心郭沫若巴爾扎克契訶夫大仲馬曹雪芹莎士比亞!那是嬉笑怒罵皆文章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啊!兒子、兒子是作家!墨向陽的心肝顫抖了。
墨北坐在自行車前梁上,覺得身後老爸沉默得有些異樣,心里也有些惴惴。七八歲的年紀在雜志上發表小說,不算太離譜……吧?
「爸,張愛玲說過出名要趁早。」墨北小聲說。
「啊?」墨向陽回過神來,「哦,對,她是這麼說過。不過張愛玲發表第一篇小說的時候也二十多了吧?」
墨北想把顧湘許佳韓寒蔣方舟之類的都提溜出來說說,可惜,這會兒他們都還沒成名……蔣方舟都還沒出生呢!
「呵呵。」墨向陽突然發出兩聲詭異的笑聲。
墨北實在忍不住了︰「爸,你想啥呢?」
墨向陽一捏車閘停下來,單腳支地,扳過兒子的小臉親了一口︰「乖兒子,你咋這麼厲害呢,都當作家了!」
「……」墨北一直給自己的定位是寫手,他自覺離著文以載道的作家級別相當遙遠,現在被父親這麼一說,他很心虛。
墨向陽喜氣洋洋地問︰「兒子,你發表的是什麼作品啊?小桔燈那樣的?背影那樣的?還是家春秋啊?」
墨北再次心虛了︰「就……勉強是福爾摩斯那樣的吧……」
墨向陽光顧著高興了,沒尋思福爾摩斯是個什麼類型,光覺著外國名字很洋氣,那兒子寫的東西一定也挺洋氣,嗯,這肯定是跟夏老師學英語的成果,過些日子得買些禮物送去好好感謝一下夏老師。
「晚上給你炖排骨,好好補補我兒子這聰明的小腦袋瓜兒。」在墨向陽心里排骨大概是萬能的。
「爸,那錢給我留三百,其余的你看著用。」
「你要錢干嘛?爸都給你存起來,以後給你上大學用。」
「男人兜里怎麼可以沒有錢呢?我就從來沒跟我媽說過你有小金庫。」
「嘿,你怎麼知道的?我可跟你說啊,爸爸的小金庫要是讓你媽給收繳了,爸可就沒錢給你跟你姐買零嘴了。」
「三百塊。」
「太多了,你一小孩舀這麼多錢能干嘛?給你三十塊夠不夠?想買什麼東西告訴爸爸,爸爸給你買。」墨向陽還挺大方,三十塊錢對于一個小孩來說的確是筆巨款了。
墨北知道自己不說清楚的話,這錢可能真要不出來了,「我想給我姥我姐我小姨還有嶼軒哥、夏老師買禮物,快過年了麼。」
墨向陽有點吃醋︰「想得還挺全乎,怎麼就把你爸你媽給漏了啊?」
墨北翻個白眼,「剩下那幾百塊不都給你了嗎?」
墨向陽還是酸酸的︰「那能一樣麼,錢是錢,禮物是禮物。」
墨北︰「那你把錢全給我。」
墨向陽︰「做夢。」
墨北炸毛了︰「小金庫你還想不想要了!」
墨向陽︰「臭小子敢威脅你老子!三百塊,再多沒有了啊。」
墨北又叮囑︰「別跟我媽說啊,要不錢一分也到不了咱倆兜里。」
墨向陽猶豫︰「你防你媽怎麼跟防賊似的,兒子,這不好吧。再說你發表文章這是好事,跟你媽說說,也省得她老嫌我慣著你。」
墨北說︰「還是別說了,我怕她知道以後再搬幾本百科全書回來叫我背。反正稿費給你了,你是想給她買衣服,還是直接把錢給她花,都行。」
墨向陽琢磨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這錢爸給你存著,不會花的。小北,爸爸覺得你、你對你媽媽,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墨北沒出聲,墨向陽也沒再追問,把墨北的帽子和圍脖給掖好,蹬著自行車往家去了。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墨北看到孫麗華跟一個高個子男人正在說什麼,那男的把一樣東西往孫麗華手里塞,孫麗華推拒著。
「這是?」墨向陽跳下自行車,詫異地問。
孫麗華有點不自在地退後一步,和那男人拉開了些距離,說︰「向陽,這是祁敬中老祁,在咱們醫院住過院的,還是你給動的手術呢,記得不?盲腸。」
墨向陽笑著說︰「哦,記得記得,小手術恢復得快。那這是?」
祁敬中客氣地說︰「墨大夫,我住院的時候多虧了您和孫護士長的照顧,一直想著要過來看看你們,可一直有事給耽誤了。這不,我一朋友剛從上海回來,給帶了塊絲巾,您說我一單身漢要這干嘛啊。這不我就給孫護士長送來了,可孫護士長太客氣了,說什麼都不要。墨大夫您可得勸勸,我這又不是賄賂,就是想謝謝你們,以後能當朋友處處。對了,您看,還有這箱帶魚也是給你們的,還有這兩瓶酒。」
祁敬中把墨向陽給忽悠暈了,最後不僅收下了禮物,還把人給請進家里一起吃飯,三言兩語的就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墨北真的很驚訝,這個祁敬中就是他上輩子的繼父,他一直以為祁敬中和孫麗華是在墨向陽去世後由人介紹認識的,現在才知道原來兩個人早就認識了。那條絲巾他隱約也有印象,還記得上輩子過年的時候孫麗華就戴過,這塊橙色的絲巾給孫麗華增添了一抹亮麗,很是奪人眼球。
祁敬中長相很硬朗,一米九的大高個,國字臉,劍眉虎目,看著是個很嚴肅的人。事實上,上輩子墨北也一直覺得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可現在才知道原來祁敬中也能舌綻蓮花,輕而易舉地就讓人對他信任起來。難怪上輩子祁敬中能把生意做大。
祁敬中跟墨北的關系很冷淡,在墨北出櫃之前,他一直在為墨北的衣食住行讀書而花錢,後來墨北跟母親鬧到了斷絕關系的地步,身為繼父,祁敬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跟墨北沒有任何往來了。不過,據墨北所知,祁敬中對墨潔還算不錯,這或許是因為墨潔是女孩子,乖巧溫柔不叛逆,又或許是因為墨潔的丈夫李維是個官二代……
雖然在挨母親打的時候,墨北怨恨過祁敬中的冷眼旁觀,但後來他也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他親媽都那樣了,還能怨得著後爹不好嗎?
祁敬中跟墨向陽談得很熱絡,又哄逗著墨潔、墨北,反倒沒怎麼跟孫麗華說話。墨北心里想,欲蓋彌彰啊老祁同志,你在門口跟我媽拉拉扯扯的那股勁兒呢,這會兒裝疏遠,晚了吧?
送走祁敬中,墨向陽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孫麗華收拾完廚房出來,說︰「醉了吧?多喝點水,早點兒睡,當心明早起來頭疼。」
墨向陽嗯了一聲,說︰「小北,給爸爸沏杯茶去。」又對孫麗華說,「媳婦兒,坐這兒,咱倆看會兒電視。」
孫麗華說︰「你自個兒看吧,我還有衣服要洗呢。」
墨向陽拉她坐下,借著醉意撒嬌︰「衣服明天再洗也一樣。媳婦兒,媳婦兒你真好看。」
孫麗華臉一紅,忙瞪了端茶過來的墨北一眼︰「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覺。」
墨北無辜中箭,只好去洗手間洗漱,特意把門留著縫偷听。
墨向陽摟著孫麗華膩歪了幾句,突然說︰「那個老祁不是頭一回找你了吧?」
孫麗華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墨向陽嘆了口氣︰「我媳婦兒漂亮,好多人惦記,我知道。」
孫麗華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墨向陽你什麼意思?」
墨向陽的聲音還是低低地很溫柔︰「媳婦兒,你知道麼,能娶你當媳婦兒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你和小潔、小北,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那個老祁看你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我一眼就知道了。可他們再怎麼惦記也沒用,你是我媳婦兒,是我孩子的媽,我們家的一號領導。」
孫麗華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你別瞎想,我不是那種人。」
墨向陽吻了吻她的臉頰︰「我知道。我就是覺得挺驕傲的,我媳婦兒這麼漂亮,對我還這麼好。」
孫麗華說︰「其實原本我也沒打算收他的東西,可他在你面前那麼一說,我要是不收,就好像有什麼似的。你要是不高興,明天我把東西給他退回去。這麼白要人家東西是不好。」
墨向陽說︰「不用,就當普通朋友處著唄,等過年的時候咱也給他送禮,沒幾天了。咱們自己坦坦蕩蕩的就行,甭管別人怎麼想,你也用不著擔心我往歪了想,我心胸開闊著呢。」
孫麗華呸了一聲,帶著笑意。
墨向陽又說︰「我看那絲巾也挺漂亮的,回頭我給你買件羊毛衫搭配著穿,醫院那些女醫生、護士肯定得羨慕。等休息的時候,我陪你去把這頭發也燙燙。」
孫麗華嬌嗔︰「都這麼大歲數了,我才不折騰這些呢,這樣就挺好。」
墨向陽說︰「我媳婦兒年輕著呢,十八歲的小姑娘。」
洗手間里,墨北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默默地給老爸豎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