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聲更響,京城之內除卻了煙花柳巷之外,其余地方皆是靜謐一片。
裴府也不例外。
裴老夫人雖然傷心難以入眠,可是折騰了一天兩夜的,身子也是受不了了,躺了下來,偶爾發出幾聲悲鳴。
而後院正院,溫君華的住處,除了孩子孱弱的哭聲之外,便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溫君華還未醒來,下人們也都戰戰兢兢,為自己將來的前程憂心。
因為溫君華忽然間早產,先前尋的乳母此刻怕也是不能用,而裴老夫人當時又一直記掛著孫子,也沒想起去重新去請乳母,便是去請,現在也不可能當即入府。
而在溫君華生下女兒又傳出往後極可能不能生育之後,裴老夫人更是沒心思管孫女,至于裴少逸,自然也是沒想到這成。
所以現在孩子由溫君華身邊伺候的婆子照顧。
好在婆子也是生養過孩子的,照顧起孩子來也並不困難,可難就難在孩子的喂養上面,如今孩子身子不好,溫君華又還未清醒,乳母也沒找來,不能讓孩子餓著肚子,便只能給孩子喂米湯,可是方才出生的孩子如何能夠吃的下去?
婆子眼見孩子的臉色越發的不好,心里也是驚懼。
便讓人去回報了裴老夫人,可裴老夫人听了之後,心更是難受,對著來人一頓謾罵,仿若孩子根本便不是自己的孫女一般。
婆子最終沒有法子了,只好讓人去門房等裴少逸回來。
因而,裴少逸一踏進府邸的大門,便得知了自己的女兒連口女乃水也喝不上的事情。
他是男人,自然不會管後院的事情,而溫君華又是一個被嬌養慣的人,先前請乳母的時候都是身邊的婆子提點方才想起。
而裴老夫人來京之後也是記掛著孫子,便曾向插手這些事情,不過卻被溫君華給一口拒絕了,像是生怕裴老夫人下黑手似的。
裴老夫人一怒之下,加之後來的爭執,便也甩手不管了,而新仇加舊恨,如今更是不願意去管。
裴少逸得知了這事之後,原本便煩躁的心便轉為了暴躁了,當場將前來通報的丫鬟給罵了一個遍,隨後,便又忘裴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不過在見了裴老夫人一副病怏怏的神色,心中的怒火也便熄滅了不少。
「娘,孩子乳母一事,還請娘多費費心思。」
裴老夫人原本以為兒子是來看望自己的,不想居然是為了這件事,當即便惱火起來,「不過是一個小片丫頭,用什麼乳母,等溫氏醒了自己喂養便是!」
都是個不能生的女人了,還有多金貴?!
乳母?
當年她不也是一個人將兒子給喂養長大?
「如今溫氏傷了身子,即便是醒來了恐怕也喂養不了孩子,即便是能夠喂養,總不能讓孩子等著她醒來吧?」裴少逸耐著性子道。
裴老夫人惱火道︰「哪里不能等?當日我生你的時候也是昏厥了一天一夜,你不也是能夠等到?若是真的等不著,那便讓人煮些米湯先喂著,哪里有這般多講究?乳母?她連兒子都升不了了,還請什麼乳母?!」
「娘!」裴少逸沒想到裴老夫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孩子畢竟也是我的女兒,您的孫女,她又身子不好,若是有個萬一如何是好?」
「那也是她自己沒福氣!」裴老夫人像是瘋魔了一般,什麼狠心的便拿什麼來說,「有那樣一個惡毒的母親,我看還不如……」
「娘!」裴少逸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裴老夫人心里更是難受,他的兒子居然為了溫氏那般一個再也不能生出兒子的人給她臉色瞧,「逸兒,難道娘在你心里還比不上溫氏那個賤人?!」
「這不是比不比得上的問題!」裴少逸沉著臉道,「溫氏娘若是不想管,孩兒無話可說,可是孩子畢竟是我的骨血,是裴家的骨肉,即便她不是兒子,可身上留著的還是裴家的血,娘,我豈能做出這等任由自己親生骨血自生自滅的事情?若是此時傳出去,孩兒的名聲還要不要?」咬了咬牙,繼續道︰「還有,今晚孩兒去安國公府參加婚宴,已然想眾多大臣同僚說了溫氏生女一事,若是孩子有什麼好歹,孩兒又要面對一番議論,好的便可憐孩兒命不好,可若是不好的,便又會將當日孩兒拒了承慶公主一事,娘,這件事好不容易才過去,若是在揪出來,便又會有一番麻煩!」
裴老夫人自然是沒想這般多,如今听了兒子的話之後,心中的惱火也是消了一些,可嘴上仍舊是不饒人,「要知道如今事情會變成這樣,還不如當日你娶了公主!即便不娶公主,也還有那個……」
「娘!」裴少逸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溫榮華如今已經是安國公府的媳婦,若是娘不想孩兒死無葬身之地之地的話,這件事便不要再提及!」
裴老夫人臉上一驚,心里雖然不忿,可是卻還是咬著牙點頭,「你放心,娘曉得……曉得……」
「娘。」裴少逸語氣緩和了一些,「孩子定然不能出世,至少在滿月之前不能出事,娘方才到京城很多事情也是不熟悉,明日厲家夫人也會來,屆時娘可以請厲家夫人幫忙將乳母一事辦妥,娘,孩兒知道您心里如今很不舒服,可孩兒如今真的不能再出事!」
裴老夫人這時候方才注意到了兒子臉上的疲倦之色,「逸兒……娘不是……娘……你放心,娘知道怎麼做,明日娘便請厲家的夫人幫忙,就算是求,娘也會給求一個乳母來!」
「多謝娘。」裴少逸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裴老夫人撐起身子,看著強顏歡笑的兒子,心中難受之極,「逸兒……不過是一個女子罷了……往後你還可以有很多女子……那個人,你便不要再去想了……」
裴少逸聞言,身子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道︰「娘放心,孩兒明白。」
「至于那件事……那溫榮華如今已經攀了高枝,一定不會將那件事說出來的。」裴老夫人繼續道,在她的心里,其實並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對榮華有情,正如之前裴少逸所說的,她執意要納榮華為妾,不過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將那件事說出,或者讓別人利用她來對付自己而已。
裴少逸握起了拳頭,「娘放心,不會有事的。」隨後,便不欲再說什麼,「今天娘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孩兒告退。」
「你也早些休息。」裴老夫人點了點頭道,然後目送著兒子離開,只是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里卻特別的酸。
以前在姑蘇,他們的日子雖然過的清苦,但是兒子的身影總是意氣風發,可是如今……尤其是今晚……
是不是她錯了?
逸兒對那溫榮華也是有情?
還是因為溫君華的事情而這般?
裴老夫人無法給自己答案,越是想越是心焦,更是難以入睡,最後,干脆是起身去看新生的孩子,如今她什麼也幫不了兒子,能夠做的也就只有這件事。
雖然她是怨極了溫君華,也雖然先前她說了那些絕情的話,不過當她抱過了那個孱弱的嬰兒之後,心還是軟了。
她期待了許多年的孫兒。
若是孫子,那該多好啊!
「老夫人……老奴方才喂了姑娘一些米湯,姑娘如今沒有哭的這般厲害……只是喝米湯總不是長久之計……」
「明日我便會讓人去請新的乳母。」裴老夫人抱著孩子沉著臉道,說完了這話之後,她的心里也做了一個決定,隨後對著身邊隨行的丫鬟吩咐道︰「你去收拾一下,往後大姑娘便養在我屋子里!」
那一直照顧著孩子的婆子聞言,臉色一變,「老夫人,這……」
「怎麼?」裴老夫人冷笑一聲,「我這個做祖母的不能養著孩子?」
「老奴不敢,只是……只是夫人……」
「她如今這個鬼樣子如何能夠照顧孩子?」裴老夫人冷笑道,「說不準還會將我裴家的孫女給教的同樣的沒有規矩不懂孝道!」
說罷,便抱著孩子冒著夜色離開。
婆子自然是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抱走。
……
前院的書房內,燭火仍未曾熄滅。
隱隱的,有酒香味傳出。
屋子內的圓桌上擺放著一壺酒幾碟小菜。
裴少逸坐在了桌子旁,自斟自酌。
桌上的幾碟小菜沒動過,不過酒卻已經是換了一輪。
在安國公府中,身為連襟且新得建明帝寵信的他,便已經喝了不少敬酒,已然是有幾分醉意,如今又繼續喝著,醉意自然又濃了幾分。
他和那個女子再也沒有關系,甚至,連曾經有過的關系也要徹底抹干淨……
沒有任何的牽扯了。
沒有了……
當日他決定換親,卻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個結果……
她真的不再屬于他了。
安國公府散了宴席之後,他便離開了安國公府,腳步極為的匆忙,雖然在其他賓客的眼中他這是急于回府看方才生產的妻子和女兒,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急于離開安國公府,不是因為掛念家中的妻子和女兒,而是因為想逃離。
他不甘心!
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想著本該屬于自己的女子此刻在躺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在和別的男人洞房花燭,將來會為別的男人孕育子嗣,他的心便像是被一把刀子給剜著一般。
他擔心若是他不快些離開這里,便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來!
而這些事情,是他絕對不能做的,甚至,連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不能泄露一二!
他不能失去現在的一切,不可以!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埋沒了良心,摧毀了曾經的信念,才走到了這一步!
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
一個女人罷了!
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跟自己說,可心里的難受,卻仍舊無法消除。
這個時候,她正和別的男人洞房花燭……
往後,他們還會見面……
他和他的丈夫甚至會同朝為官……
其實,若是榮華今日所嫁的不是安國公府的二少爺,不是嫁來京城,而裴少逸也不是不得不去參加她的婚宴,他或許不會如此的難受。
若是榮華當日真的成了天津衛安老爺的妾室,裴少逸得知之後會內疚,然而,內疚過後,也便算了,沒有人是會因為一個人而內疚一輩子,更何況,當日是他自己選擇了放棄。
他更加不會妒忌,因為,沒有什麼好妒忌。
那時候的榮華,便真的如他所說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
可如今,他親眼看著本該是屬于自己的女子嫁給別人,而他,卻還必須笑著祝福。
往後,他還要看著她和別人出雙入對。
她被他背棄了,卻得到了更好得!
即便是不愛,但是,也絕對是對他身為男人尊嚴的極大打擊。
只是這些,裴少逸此時不會明白。
他只是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笑話。
他今晚上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榮華……你該是我的……我的……」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你會嫁去安國公府?
為什麼?
你現在一定是在心里嘲笑我吧?
一定是的……
我背棄了你,娶了溫君華,可是日子卻是過的沒有一天的順心……厲家……並沒有我所想的那般有能力,當日我謀劃的……如今,卻靠著我自己得到了……
皇上看重我,葛丞相也是有意栽培我……我靠著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一切了……
當日我為何就那般傻?
若是當日我沒有背棄了你而娶了溫君華,如今,我的日子該是何等的快樂?
今日為我生下孩子的人該是你!
該是你——
而不是你躺在別的男人身下為他孕育孩子!
「酒……來人,來人!」
酒壺再一次空了,他揚聲喊道。
很快,門便被打開了,一個小廝快步走了進來,「大人,有何吩咐?」
「跟我再拿一壺酒來!」裴少逸醉聲道。
小廝看了看主子,「大人,您醉了,不如……」
「少廢話!」裴少逸厲色打斷了他的話,「去拿酒來!」
小廝見狀,便只好領命,「是。」隨後轉身離開。
溫君華的事情已經是傳遍了裴府上下,因而,小廝以為裴少逸這般是在難過。
裴少逸無酒可喝,便只能趴在了桌子上,嘴邊卻仍舊是低喃著榮華的名字,所幸他醉著,因而這名字說的並不清晰。
沒過多久,他听見了腳步聲,原以為是小廝將酒拿來了,卻不想抬頭一看,竟是一個丫鬟。
「你是何人?」
他搖晃著身子欲起身,不過還未站起,便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那丫鬟低著頭,手中端著一碗東西,見裴少逸問話,便立即上前兩步,「大人,老夫人讓奴婢給大人送一碗解酒湯來。」
說罷,便上前,將手中的解酒湯放在了裴少逸的手邊。
不過,卻沒有退下。
「老夫人……」裴少逸在听了這三個字之後,醉意似乎消了一些。
那丫鬟抬起頭,相貌雖然不能稱之為絕美,但是卻也清秀可人,而此時像是也是故意裝扮過了一番,胭脂口紅將原本清秀的容貌襯的更加的嬌美,「老夫人知道大人喝了不少酒,便讓奴婢送一碗解救湯過來,還吩咐……吩咐……奴婢今晚伺候大人休息。」
裴少逸沒有回答,只是眯著眼看著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挺清楚她的話。
「大人……」
裴少逸扶著桌子搖晃地站起。
「大人!」丫鬟立即上前扶著他,「大人,你明日還要去衙門,不如早些就寢吧。」
「衙門……是……還要去衙門……」裴少逸低喃著,然後便搖搖晃晃地往里面的寢室走去,不知道是還是沒發現丫鬟的存在,還是真的需要別人攙扶,因而,他沒有推開那丫鬟。
也是是真的醉了,否則在清醒的時候,他不可能這樣做。
丫鬟前來除了送解酒湯之外明顯還背負著其他的任務的,自然不會真的只是單純的攙扶,方才到了床邊,兩人便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剛好,讓裴少逸將她壓在了身下。
「大人……」
怯生生的嬌喚在夜里顯得格外的醉人。
醉人的聲音,醉人的酒,還有盤旋在裴少逸腦海當中始終抹不去的畫面……
今夜,她本該是和他洞房花燭的……
她本該是在他的身下承歡的……
帶著顫抖的渴望從他的心底涌出,隨後,便如同奔騰的海水一般,席卷了他的全身。
醉眼朦朧之間,他似乎真的看見了她。
羞澀嬌媚。
「榮華,你是我的……」
他低下了頭,狠狠地吻上了那雙渴望已久的雙唇……
小廝端著新裝滿的酒壺回來,卻見房門敞開,小廳沒有主子的身影,愣了一下之後,想著主子是不是出去了,又想起主子醉的厲害不知道會不會出事,正想擱下了酒壺去尋找,卻在這時候,里面寢室中傳出了一些聲響。
小廝側耳一听,雖然還未成親,但是也是個男人,自然懂得這些聲音代表什麼,心里不禁驚訝,不過又想起夫人往後不能生育一事,倒也有些明白主子的心思,不過夫人方才出事主子便這般做,也是有些讓人唏噓。
可唏噓歸唏噓,作為下人,他還是什麼也沒做,擱下了酒壺之後便退出了書房,關上了門。
夜,繼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