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全亮,榮華便從睡夢中驚醒了。
而醒來的卻不是如同過去在船上一般被睡夢驚醒,相反,一日勞累的她,一夜無夢,而是因為,她感覺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
灼熱的便是她在睡夢中也感覺得到。
本能的警覺讓她驚醒。
而睜開了眼楮後,見到的卻是齊懷若。
她先是一愣,似乎忘了自己身處的環境,直到眼前喜氣的大紅入目,她方才想起昨夜之事,想起了,她已然是他的妻子。
是啊。
能這時候在她身邊的,便只有一個人。
「我嚇著你了?」齊懷若似乎沒想到會驚醒榮華,而她的反應,雖然沒有驚懼,可卻是呆愣。
他無法否認,這樣的反應讓他的心情有些不好,
可轉念又想,方才新婚第一夜,無法適應,也是應當,更何況如今在饒人清夢的人是他。
「你……」榮華坐起身子,隨後發現,他眼底並無她睡夢中所犯覺到的灼熱,而是黯然,「我沒有嚇到,你……你怎麼不睡?」說罷,探頭去看外面,「天亮了?」
她的聲音帶著初醒之後的慵懶。
本就不俗的容顏在這一次更是添了幾絲嫵媚。
齊懷若不是之人,可眼前之人即使他心上之人,更是他的妻子,眸色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幾分,「還沒,你再睡會吧。」
榮華看了看他,「看外面的天色,也該差不多了。」
雖然外面還未透出了白晝的亮光,可屋內那兩支粗大的龍鳳花燭這時候已經漸漸見地,想來時辰已經是快要天亮了。
便是繼續睡也睡不了多久,更何況,床邊之人這般,她如何能繼續安睡?
「我並非有意吵醒你。」齊懷若面帶愧色,「平日我便睡得少,以往天未亮便會出院子練功。」
他是真的並非有意,不過,理由也不是他所說的這個。
不是想騙她,可若是將真是理由告知,她怕是會認為他齷齪。
她是他的妻子,他心上之人啊。
榮華並未懷疑,「這般早便要起來?」
其實,只要榮華深想一層,她不但可以發現他在隱瞞,也可以發現,他這個解釋其實並未回答他為何會坐在這里看著她的。
只是這時候,她沒有仔細也沒想深想,似乎是潛意識的刻意忽視。
「嗯。」齊懷若繼續圓著這個謊言,其實也不能算是謊言,在出事之前,這的確是他的習慣,「齊家雖然是以文禮傳家,可先祖卻是武將,雖有齊家先祖遺命無非國將為難,齊氏子孫不得主動從戎,但後代子孫習武強身,卻也是家訓之一,我自幼身子便不好,在這事上便要更加的花費心思,一是因家訓,二也是為了強身,不過從去年去了姑蘇之後開始至今,便也快斷了一年了。」
「齊家是百年世家,家訓自然是形成了一套規矩。」榮華緩緩道,隨後又細看了他的臉色,「你年初方才醒來,隨後便趕赴江南,雖然未有行之姑蘇,可卻也走了一般路程,後來多方籌備,身子可吃得消?」
關心之言似乎說的很順暢。
並無以前的顧慮。
齊懷若嘴邊泛起了一抹深深的笑容,「還好,其實,自醒來之後,我的身子便無大礙。」
「不管如何,身子是自己的,還是要注意一些,清早習武雖是能強身,可若是強撐著去,便反而不好,規矩雖然好,可也要依實際情形而行。」榮華肅然道,說完,隨後又想起了什麼,轉過視線看了一眼旁邊的軟榻。
大隋的軟榻並不高,比炕床還要矮了一些,雖然人躺在上面舒適,可那也是段時間之內方才會這般,若是長久躺著,便是一個身強體健之人也會不適。
「怎麼了?」齊懷若問道。
榮華看向他,似乎掙扎了半晌,方才道︰「往後便不要睡榻上了。」
齊懷若一愣。
「我並非那個意思……」榮華忙補充道,「我只是……你身子該是沒好全,恐怕經不起……再者,即便是睡同一張床也未必便……」話頓了頓,神色更是迥然,她這一輩子,似乎便從未有過這般迥然的一刻,「想當日,梁山伯與祝英台不也是同床而眠,最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齊懷若嘴邊的微笑因為她的神色而漸漸加深,不是他想見她失態的模樣,可他無法否認,這時候的她少了往日的疏離,仿佛對他卸下了心房,會在他的面前展現她似乎生怕被人發現的一面,不過……梁山伯與祝英台是誰?「榮華,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何人?」
同床而眠?
榮華一愣,隨即想起如今深處的時空雖然也是大隋,可卻早已不是她所熟知的那歷史,理了理思緒,便道︰「一個話本傳說里面的人物。」
這個問題,讓她的迥然漸漸消退。
齊懷若似乎很有興趣,「能否告知我一二?」
榮華又是一愣,半晌後,方才點頭,「我也記得不是很多,只是依稀記得一些。」
「無妨。」齊懷若微笑道。
榮華便只好將記憶中關于梁祝的這個故事說了出來,當然,她如今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兩人同床而眠之時的涇渭分明。
可齊懷若最為感觸的,卻是最後兩人的淒美結局,在他的新婚之夜,說著這樣的故事,這讓他的心很是不安,而這不安,不僅僅藏在心上,還表現在了行動中,明知道她不喜明知道她抗拒,他卻還是伸手將她摟入了懷中。
榮華驚了驚,本能抬起欲去推他的手卻在踫到了他的時候,停了下來。
輕微的顫抖從他的身上傳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他的妻子。
手,落了下來。
「你怎麼了?」
「我害怕。」齊懷若回過神來,松開了她,微笑繼續,「也是慶幸。」
榮華一愣。
「你是我的妻子,我成功將你娶進門,而不必日日憂心傷心毫無辦法。」齊懷若繼續笑著道。
榮華動容了,心,泛起了輕輕的戰栗,明明該被認定為花言巧語的話,此刻從他的口中說出,卻像是事件最動人的話似的,若非他們依然坦白,若非她並無祝英台的家世令他有利可圖,她甚至會懷疑他是在用甜言蜜語想騙,「是,我是你的妻子。」
齊懷若愣了一下,隨後,笑容更深。
榮華悄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將話題繞回了原處,「往後便也睡床上吧。」
「可是榮華。」齊懷若笑意深深,「我並非梁山伯,也做不到他的光明磊落。」
榮華面色一顫,某種怪異的情緒在她的心底蔓延。
齊懷若似乎注意到了,便繼續道︰「該說是木訥愚笨。」
榮華詫異。
「男子與女子本就是事件兩種截然不同的之人,便是喬裝之術早高明,長年累月的,也不可能不出現破綻,梁卻一直未曾發覺。便是在祝多番暗示,他卻仍舊是絲毫不察。」齊懷若緩緩解釋,「因而依我之見,梁祝之所以最終落得那般一個淒美的結局,除卻了世俗門第之間外,梁也有錯。梁或許是君子,可君子若是過于的坦坦蕩蕩,那便是完美之人,而完美之人,若是沒有強大的背景支撐,最終只會被世俗之中的重重陰暗所吞噬。」
他的這番話,在發表見解的同時,也似乎在不經意地為自己所做作為找了一個可以平復心態的借口。
若是他一直不動,最終隨不會有如同梁祝一般的結局,但也覺不會好到哪里去。
榮華凝視著他,半晌後幽幽道︰「世人聞此故事大多都是可憐祝之身不由己,悲憫梁之情深似海,痛罵祝父馬家棒打鴛鴦。」
「梁雖有錯,可我欣賞他的一往情深。」齊懷若道。
榮華感覺到了他目光漸漸灼熱,便他並無他心,可她仍是有些不知所措,道,「梁之舉的確讓人動容,祝之情也是感動天地,然而,這始終只是話本傳說罷了。」
「也幸好只是話本傳說。」齊懷若收斂了情緒,笑道。
榮華避開了他的視線,看向了旁邊的軟榻,「那往後我睡榻上吧。」
「我雖病了一場,可並無讓我妻子受苦之理。」齊懷若搖頭道。
榮華看向他,「可……」
「此事就這樣定了。」齊懷若打斷了她的話,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現的強硬,不容拒絕。
榮華深吸了一口氣,「那便將軟榻換做炕床吧。」
「好。」齊懷若恢復了笑容,「過兩日我便讓人換。」
榮華看著他,「謝謝。」
雖然如今她已經是這個院子的女主人,可是方才新嫁,很多事情都必須小心謹慎。
便是如此小事,他也能注意得到。
他說的沒錯,他並非梁山伯。
只是……
她也並非祝英台。
她沒有祝那份不惜一切掙月兌世俗加之她身上的枷鎖的勇氣。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輩子,其實,她也不過是芸芸眾生當中雖心有不甘,但卻沒有勇氣掙月兌桎梏著她的一切的勇氣。
說的好听些是沒勇氣,而說的難听些,便是她無用。
她說自己無能為力,而實際上,不過是懦弱的借口罷了。
齊懷若……
其實你無須對我這般好。
真的。
榮華沒有將這話說出口,即便她不懂他為何對她如此的一往情深,可卻也不忍再拿這些話語來傷及他。
便當做是,她是他的妻子,領受他的好,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啊……
可這世上真的有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或許,她欠他的,下一輩子或者下下輩子來還吧。
她本是不信這些的,可是重生一次,便是不想相信,也是不能。
齊懷若,我欠你的若是今生還不了,那便來生再還。
齊懷若雖無法看透榮華此時所有的心中所想,可單憑她的那句謝謝,他知道,她對他仍是那般無法安然地領受他對她的好,「榮華,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氣。」
不急,他們依然成婚了,而如今,比之之前,已然是好了許多。
所以,不急。
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榮華很想如同之前一般說出許多回應他這句話的話來,可是看著他染笑的柔和目光,卻怎麼也說不出來,許久,她輕輕地溢出了一個字,「好。」
雖然只是一個字,卻比之長篇大論都要讓齊懷若激動。
雖然只是一個好字,可卻也是代表了她的動搖。
齊懷若似乎並不覺得,其實他的愛有些卑微,不過是一個字,便足以讓他激動至此,「時候還早,你再睡會吧。」
榮華還是搖頭,「不了。」隨後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尚未換下的大紅嫁衣,「時辰該是差不多了,待會兒下人進來見了我們這般不好。」
齊懷若也看了自己身上還未換下的衣裳,「也是。」說罷,抬起視線,溫和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是我疏忽了。」隨後抬手,卻是動手去替她摘除發上的首飾,「這樣睡了一夜,應該是很不舒服吧。」
榮華並不習慣這種親昵,也是起了拒絕的沖動,可最終還是壓住了,「也沒什麼,昨夜我睡得很好。」
齊懷若笑著手中的動作很仔細,卻也有些笨拙,好半晌,發上的首飾終于被他一一摘除了,這原本該是昨夜睡前他該做的,不過如今雖然晚了,卻也還是他做。
這種感覺很好,心漾起一股溫暖卻甜膩的感覺。
他的嘴角,抑不住上揚。
榮華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反應,心中除了驚愕之外,便是動容。
這個男人……
發髻解除,長發散落了下來,帶著上妝之時抹上去的發油清香,因為上了發油的關系,所以長發並不顯得干爽。
可卻仍是如墨,如瀑。
落下了發之後的榮華,比之醒來之時又添了幾抹嬌媚。
齊懷若本也是沒想太多,可是見了眼前女子這般模樣,心里一直壓抑著的情愫像是奔騰的洪水一般,瞬間擊毀了他的意識,隨後,席卷了他的理智。
「榮華……」
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龐,聲音染著失控了之後的沙啞。
榮華呼吸停滯了一下,從他的眼眸之內,她看出了他欲意,也知道,只要她一推,或者一拒絕,便可以讓他罷手,可是,她卻沒有,在失神之後,她沒有拒絕。
正如他所說的,她是他的妻子,而從昨夜開始,她便未曾拒絕。
不管是為了報答也好,還是感動也罷,如今,這是她唯一可以給他的。
她的沉默接受,讓原本便漸漸失去理智的齊懷若更是無法沉溺其中,眼前之人是他的妻子,他渴望了許久的女子,而除去了渴望,還有便是不安。
他知道若是他所做的事情曝光,眼前的女子定然不會留情。
那時候,單單只是一個名分可以讓她留下嗎?
不能吧。
若說**讓他迷失,而這不安,便是讓他遺忘了自己的承諾的根本。
他恐懼失去她。
而有什麼辦法是讓她永遠無法離開?
除了名分,還有真正的夫妻之實,還有孩子……
榮華緩緩躺下,身上的男人似乎帶著某種急切甚至恐懼掠奪著她的唇,近乎火熱的纏綿漸漸地奪去了她的呼吸。
這並非她第一次接吻,可是許是因為橫跨了一輩子,十幾年,上一輩子關于這事情的記憶已經漸漸淡了。
只是,她卻還是依稀記起,那時候即便兩人情濃之極,卻也沒有此刻如此的急切以及火熱。
此時,他身上的男子,像是一個掠奪者。
沒有往日的溫和氣息。
可……
為何她並不覺得抗拒,甚至有種莫名的心酸?
是什麼讓他如此?
這不是單純的欲念,更像是害怕。
齊懷若,你害怕什麼?
榮華的神智有些迷茫,她這時候不該去想這些的,她該是回應他,該是,如同她所想的,給予他自己僅剩一切。
可是,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或許是齊懷若感覺到了什麼,也或許,他的理智最終戰勝了欲念,戰勝了恐懼。
他會過了神來。
松開了他眷念不舍的紅唇。
愧疚,覆上了眼底。
臉色甚至開始漸漸灰敗。
「對不起……」他開了口,帶著輕顫,也帶著驚愕,似乎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忽然間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榮華,對不起……」
他看著身下面色微紅的女子,不敢直視她的眼楮,卻又不得不直視。
「我不知道我為何……」
他想解釋,可是,方才所發生的事情不管他如何的解釋,卻都像是在掩飾。
掩飾他的齷齪和無恥。
便想是現在,他本該是放開她,本該是從她的身上離開。
可是,他卻無法起身。
像是她的身子有某種魔力,讓他無法離開似的。
榮華也漸漸回過神來,被阻斷了的呼吸也順暢了下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的面容,微白而惶恐,她笑了笑,「我……」
她本是想說,我是你的妻子。
可看著他眼底的不安,這話卻哽住了。
她說不清楚此時她心中的感覺,只是,她卻知道,她似乎不該這般回應。
「沒事。」
是的。
沒事。
然而,這兩個字,卻讓齊懷若更是遭受打擊,心頭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一般,她的坦然,更是讓他無地自容。
從一開始,她便未曾拒絕過,是他非要先是君子之儀,可最終,毀諾的人,卻又是他。
齊懷若從未像如今這般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