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公主這是何意?此刻,傾顏郡主臥床養病,根本就不適合移動,難道你還想將一個重病之人抬入這流芳閣麼?」不想,還不等眾人舒緩下思緒,元宇傾那含威帶怒的聲音便響在了眾人耳畔。
與此同時,他陰鶩而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笑意盈盈的梁碧疏,語氣、眼神中隱含的濃濃警告意味,直讓梁碧疏心頭打了個顫,略顯慌亂的移開視線,連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只是,經梁碧疏這麼一提醒,所有人紛紛轉頭看向那幅畫。眾人中見過沐晚歌的,很快便一致意識到,無論是從氣質上、身形上、還是整體給人的感覺上,畫中之人都與沐晚歌分外相似。
對于梁碧疏的話語,在場之人都得出了一個很一致的結論︰即便畫中之人不是沐晚歌,那能夠窺得畫中心境和氣質的人,也唯沐晚歌不可了。
昀孝帝精明的雙眼在畫中停留了許久,待所有人都有些難以等待之後,這才听到他沉聲吩咐道︰「來人!去郡主府,將傾顏郡主請入宮中。對了,將宮里那輛檀木馬車,駕車要平穩些,可不能讓她受傷難受了。」
太監聞言,連忙退了下去。
元親王妃焦急的看了元親王一眼,卻發現他只是給自己一個安撫性的眼神,根本就看不到任何要幫忙的跡象。暗自瞪了他一眼,隨即將視線投注到元宇傾身上。
以她這個孫子的個性,倒是很有可能想出好的辦法。更何況,他對歌兒那孩子那麼上心,定不會希望自己心愛的女子被梁羽國太子覬覦。
只是,這次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元宇傾在覺察到自己祖母的視線時,只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又斂下眼簾,分明就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樣。
元親王妃不由得氣結,不明白自己的孫子為何會出現這樣異樣的反應。按理說,他不是應該焦急不安麼?
而流芳閣內,除了元親王妃心里眼里都焦急不安外,還有一些人也是坐立難安的!那些人,便是林國公府的華老太君等人。
此前,華老太君還使勁兒的給皇後示意,想要讓她出言說幾句好話,可直到昀孝帝下了旨意後,皇後依舊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仿佛眼前的事情都與她沒有任何的關系,更是將華老太君的心意與示意置之不理,直讓華老太君寒心不已。
且說,沐晚歌在看完右相府救人後的過程後,便心事重重的回到郡主府,安排好一應接待盧朝軒的事宜。
「主子,公子回來了。」斷遙大步走入書房里,朝著沐晚歌激動道。
沐晚歌心下一喜,放下手中的書卷便小跑著出去,當看到沒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的盧朝軒時,二話不說就捶向他的肩膀,沒好氣道︰「臭小子,你是要嚇死我麼?之前我怎麼跟你說了,萬不可以身犯險,看來你是將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竟然還敢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瞎作指揮,你是嫌命太長了麼?」
「唔…」一聲悶哼聲適時的響起,原本還有些精神不濟的盧朝軒被某人這麼用力一捶,頓時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只見他露出一個自以為顛倒眾生的萌笑容,濃眉微挑,調侃道,「小歌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只是,你這捶人的毛病什麼時候能夠改一改,過于粗魯了可不太好啊!」
說著,便見他上下打量了沐晚歌一番,狀似嫌惡道︰「還有,這一身的打扮,越來越俗氣了。看來沒有小爺在你身邊伺候著,你都忘記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了。唉,攤上你這麼個男人婆,還真是要少活幾年啊!」
斷遙聞言,連忙識趣的後退了幾步,生怕退遲了,沐晚歌的怒氣會波及自身。
而沐晚歌則是滿含興味的看著他,舉起自己的小拳頭吹了吹,眼神兒還不忘瞥向看似無所謂實則神情緊張的某人,故意拉長了聲音道︰「臭小子,不給你點教訓,你還是不知道危險當前,最該顧及的是什麼了!我告訴你,今日這一頓打,你別想逃過了。斷遙,將人給我帶下去,先喂飽了人,稍後本郡主再狠狠的教訓一番!」
「是。主子。」斷遙連忙應聲,並從沐晚歌身後走了出來,強拉著全力掙扎的盧朝軒,往郡主府的客房里走去。
待兩人消失在視線盡頭時,沐晚歌連忙收斂起一身外露的氣息,轉首看向眼前靜立的幾人,只淡淡說道︰「回去後,請替本郡主謝過你家主子。只是,若是要取回玉扳指,還請他親自來一次郡主府。甘裳,送客!」
語畢,便見她轉身就要離去。
「慢著!」當中一人上前一步,厲聲阻止道,「傾顏郡主,相爺千叮嚀萬囑咐,定要讓屬下將玉扳指拿回去。莫不是郡主想要過河拆橋?若真是如此,就別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于是,在場的幾名男子突然沖了上來,大有不交出玉扳指誓不罷休之意。甘裳等人也迅速的擋在了沐晚歌身前,雙方頓成僵持對峙之勢,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彌漫了整個大廳。
沐晚歌淡淡掃了幾名男子一眼,嘴角勾出一抹淺淡的弧度,只是眼眸中流露的精光卻讓人不敢忽視。
須臾,便听她沉聲問道︰「你們以為,憑幾人之力,便能在本郡主的府邸里為所欲為麼?」
方才那男子冷哼一聲,甚是不屑道︰「傾顏郡主,相爺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將人救了出來,你豈能言而無信?今日,就算拼掉我幾人的性命,定要將玉扳指奪回來,你別想要出爾反爾!」
「本郡主有說要出爾反爾麼?若本郡主想要反悔,郡主府的大門,你以為你們能進得來?」沐晚歌秀眉微蹙,只冷冷看了那人一眼,繼續說道,「于右相而言,玉扳指該是重要之物。不是本郡主食言不給,而是實在是不敢輕易將此等重要之物交到你們手中。若是你們當中的某些人有了二心,將玉扳指私自扣了下來,到時候是否又要將這筆帳算到本郡主的頭上?本郡主這麼做,也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要取回玉扳指,可以!讓你們主子親自來取!」
「你居然敢懷疑我們的忠心?」其他的男子一听,頓時勃然大怒,恨不得直接將人綁起來,狠狠的拷打一番。
而方才與沐晚歌交涉的男子卻是臉色微變,眼角不經意的瞥向身旁跟著的屬下,顯然是將沐晚歌的話語听了進去。
他狐疑的看了沐晚歌一眼,狀似低頭沉思了片刻,隨即朝著沐晚歌抱抱拳,略帶歉意道︰「既如此,那便請郡主代為保管,務必要在相爺取回之前,保證玉扳指的完整與安全。」
「那是自然。」沐晚歌微頷首,眸光犀利卻難掩其中的堅定。
「告辭!」說完,那人便帶著幾人退了下去,只是其中一人離去時目光中的陰鶩神色,卻是被眼尖的沐晚歌捕捉到了。她心神一凜,嘴角的冷笑加深了幾分。
「主子,您是懷疑…」甘裳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自是從沐晚歌的態度和幾名男子的神色變化中窺得什麼,只是心中卻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堂堂一國右相的府中,竟然也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沐晚歌看了她一眼,隨即輕笑出聲,「哪個府中,沒有安插的人手?你別看郡主府內格外平靜無爭,誰又知道有些人恭敬轉身後會將誰人認作主子?這深深府邸中的齷蹉事兒,可比別處的要見不得人多了!」
甘裳面色微變,眼神兒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主子的意思,是指郡主府內被人安插了人手?那可如何是好啊?咱們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要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誰想,沐晚歌卻只是朝她擺了擺手,頗是不在意道︰「你也不必驚慌。既然別人辛辛苦苦將人安插了進來,怎麼都不能讓別人的辛苦白費不是?你待會兒就吩咐下去,平日里,讓咱們的人做事小心一些,什麼該讓那些人知道,什麼不該讓人知道,心里也有個數兒!」
「主子,咱們何不直接將人查出來,然後一網打盡呢?」甘裳甚至不解。
「你以為有了這批人,就不會有下一批的人麼?甘裳,你終究是長于江湖中的,不懂得府邸里的勾心斗角。罷了,你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吧。也不必太過刻意,該怎麼做,還得怎麼做。萬不可打草驚蛇!要清理這些人,還不是時候!待尋到合適的時機,再一舉將人驅逐出府。」沐晚歌長吁了一口氣,隨即緩緩轉身,朝客房走去。
甘裳見狀,連忙收起其他的心思,跟了上去。
既然主子心里有數,她需要做的,就是做到最完美的執行與配合!不該她操心的,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了!
一走入客房,斷遙便迎了上來,躬身恭敬喚道︰「主子,您可來了!」
「嗯,」沐晚歌腳下不停,邊走邊問道,「公子的情況如何?可有受什麼傷?著大夫看過了沒有?」
斷遙連忙回道︰「公子的身子較為虛弱,怕是這段日子受苦所致!手臂處曾被人用劍刺到,不過大夫已經包扎好,不久後定會痊愈。只是…」
「只是什麼?」沐晚歌猛地停住腳步,眸光凌厲的盯著斷遙,面色之凝重,前所未見。
見狀,斷遙有些艱難的吞了下口水,月復中醞釀了好幾遍,這才開口︰「主子,公子全身上下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但好在沒有傷到筋骨,只需好好休息,不出數日便能痊愈。只是…公子的手指曾被人生生拗斷過,不過大夫已經固定住了指骨,應該沒有什麼大礙的…」
「混賬!」斷遙話還沒說完,便見沐晚歌一手扯斷了身側的珠簾,面色分外陰沉可怕,怒氣夾帶著恨意席卷而來,樓外高陽瞬間便被烏雲遮蔽,壓抑窒息的氣息如泰山壓頂般直直襲向自己的心口與頭頂,就連輕微的呼吸都是一種奢侈。
細碎的珍珠在地上滾動著,如夜半的私語,帶著令人驚懼的潛在因子。
須臾,沐晚歌卻忽然收斂起一身陰暗的氣息,也不急著進入內室,而是徑自蹲來,慢慢的撿拾起地上細小的珍珠,一反方才無窮無盡的怒意,口氣幽幽的問道︰「斷遙,我之前吩咐你查的,可有眉目了?是誰那麼大膽,竟敢將公子綁架了?」
斷遙卻如臨大敵,就連回答都格外的小心翼翼︰「主子,那些人實在是太過狡猾,每次在屬下順著線索就要查出結果時,竟然有人提前做了準備,將那些線索生生切斷。」
頓了頓,又見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甚是惶恐道︰「主子,屬下沒用,不能及時將背後之人查出來,以報公子被擄之仇。還請主子責罰。」
沐晚歌並沒有作聲,而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只是,房間里的低氣壓卻讓斷遙覺得無比難受,仿佛有一只掐在了自己的喉嚨處,只要那手稍微用力,自己便離死亡不遠了。
許久,久到斷遙以為沐晚歌不會想起自己這個人時,卻見她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慢慢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盯著他,眸光里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陰狠之色。他心下一凜,連忙規規矩矩的跪好,等待沐晚歌的處罰。
「起來吧!」誰想,沐晚歌卻只是淡淡說了句,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剛才如雷霆般大發脾氣的人只是斷遙的幻覺,如今這個淡然自若的女子,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斷遙的佩劍抵著地面,緩緩站起身,心想主子這脾氣轉換得也太大了,說是莫名其妙也不為過,可一切又莫名其妙得近乎荒唐。這個主子,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高深莫測啊!
不,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主子,那接下來…」斷遙抬眸看了沐晚歌一眼,只一眼便覺得後頸冰涼,又連忙低下頭盯著地面,靜候指示。
沐晚歌越過他的肩頭望向外面,陽光正好而天空湛藍,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聲音輕淡卻不容許人質疑︰「現在查不到背後的人,那就繼續查下去!給我查到為止!這段日子,務必要加強郡主府的守衛,我要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若是再出現上次的事情,你就給我卷鋪蓋走人吧!我這里不留無用的人!」
「是,主子。屬下定會全力以赴做好郡主府的安全防衛,定不會讓任何蒼蠅螞蟻鑽入郡主府的!屬下以自己的生命做保證!」斷遙猛地單膝跪地,如在發生命誓言般擲地有聲,直讓門外伺候的幾個丫頭提起了一顆心!
「嗯。下不為例!退下吧!沒有我的吩咐,一概不得進入這個房間!就算是天塌了,也不要來打擾我!自己去應付!」說完,沐晚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衣袖一甩便快步往內室里走去。
空氣中的氣流撩動起一旁的紗簾,撩開又合起,瞬間便淹沒了其他人的視線。
斷遙頓時長吁了一口氣,腳步踉蹌著站了起來,想起方才那狀似風卷殘雲後萬分狼藉的狀態,他都覺得無比汗顏。誰都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尤其以他的主子為甚!
看著靜靜躺在床上閉目沉睡的盧朝軒,沐晚歌手指頭也開始顫抖起來。伸手輕撫上這張不算特別出眾的臉,指下少有的微涼觸覺直讓人心驚不已。微微隆起的濃眉,緊緊抿起的雙唇,無不是非放松狀態下的神色,難道他在睡夢中都如此不安穩麼?
那這些日子,他又是怎麼過的?
眸光不經意掠到盧朝軒露在棉被外的手指,食指和中指半截凸起,模上去便是生硬分明的骨節,很明顯這兩只手指斷過不止一次。
沐晚歌慢慢的撫模著凸起的部分,心里卻是酸澀得想哭。
「咳咳咳…」這時,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低下頭一看,卻發現盧朝軒已經慢慢睜開了眼楮,眸光也漸漸清明起來,褐色的瞳仁里倒映著的,是自己緊張而欣喜的面容。
沐晚歌心下一喜,連忙喚道︰「臭小子,你可終于醒過來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
「水…」略顯喑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沐晚歌連忙起身,倒好一杯茶後便端到一旁的矮幾上,隨即將他扶好,靠在床沿上,這才拿起茶盞放到他嘴邊,讓他喝上幾口。
待盧朝軒不再喝茶時,沐晚歌這才放下手中的茶盞,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擦拭了下他的嘴角,關切問道︰「小子,可好點了麼?」
盧朝軒點了點頭,有些虛弱道︰「沒多大礙了,小歌兒,你不用太擔心。小爺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就等著瞧吧!我很快就會時來運轉的!」
「會不會時來運轉,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若是想要養好身子,這段日子是不能再隨意走動了。」無視于某人苦著的臉色,沐晚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頗是語重心長道,「此次的事兒,是我疏忽了。若是當初在虛靈山,能夠多做一些準備,也不至于讓你我都落到如此境地。」
盧朝軒聞言,面色頓時緊張了起來,連忙拉過她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番,待發現她精神還不錯時,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左相大人將你照顧都很好啊!掉入了地道竟然還如此面色紅潤,還真是…」
說話聲,戛然而止。
盧朝軒忽然緊緊的抓住她的右手臂,滿臉的震驚與驚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為何她的手臂竟然如此軟綿而無力,根本提不上任何勁兒?
「小歌兒,你的手…你的手…」盧朝軒怔愣了片刻,卻突然發瘋似的搖起她的手臂來,這一搖,整個人頓時傻了,哭喪著臉兒怒吼道,「怎麼會這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小歌兒,你的手…你的手…啊…」
似是遭遇了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重量般,盧朝軒突然松開了沐晚歌的手,身子猛地往後靠去,極大的沖擊力將床沿撞得吱吱作響,可當事的兩人卻絲毫不為巨響所影響,一人悔恨不堪,另一人淡然沉默。
片刻後,沐晚歌莞爾一笑,伸手握住盧朝軒的手,柔聲道︰「小子,我沒事!不過是廢了一條手臂而已,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右手不能用,不是還有左手麼?只要這條命還在就好了啊…」
盧朝軒卻不待她說完,猛地將她抱住,顫抖著的手臂緊緊的扣住她的肩膀,力度之大,非平生所不能有。似乎手下的力度大些,她的右手臂就會感覺到疼痛,就會恢復敏銳的知覺。
可直到自己的手掌酸疼了,沐晚歌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疼痛狀態,他的一顆心頓時涼了下來,十分痛心道︰「小歌兒,你的手…真的…沒有一點知覺了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怎麼會…」
「你先冷靜下來,」沐晚歌費了好大勁兒才按住他胡亂揮舞的手臂,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沉穩而平靜,「不過是一條手臂而已,在那樣的情況下,右手廢掉了,總好過命沒有了。你的情緒波動又何至于此?」
「不過是一條手臂而已…」盧朝軒卻是死死的盯著她的眼楮,反復呢喃著這句話,心里的疼痛卻是無以復加,出口的音線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和害怕。
「是的,不過是一條手臂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沐晚歌深呼吸了一口氣,望進他幽黑的眼楮里,淡淡道,「臭小子,我真的沒事兒。索性這些日子也使慣了左手,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也不必擔心太多,這于你的傷勢十分不利。我可是還等著你早日恢復過來,給我做好吃的呢!乖啊,別想太多了…」
說著,左手便模上他的頭頂,輕輕拂過頭頂的發旋兒,順著那圈圈紋路,慢慢摩挲著安慰著,動作輕柔如撫模著溫順的小貓咪,讓人無比貪戀手里柔軟的觸覺感。
只是,沐晚歌卻也明白,眼前這小孩兒,此刻若是發泄起來,根本就不是什麼溫順的小貓咪,比之猛虎也不相上下了。
許是沐晚歌輕柔的安撫和平靜的語調的影響,盧朝軒波動起伏的情緒慢慢沉靜了下來,只是那向來崇拜錚錚鐵骨、寧流血不流淚的男子卻猛地抱住了她,頭一次嚎啕大哭起來!
這邊,斷遙出了房門後,便直直調動起郡主府的護衛,堅決貫徹落實沐晚歌的安全防護方針,決計要將郡主府裝備得固若金湯。
待他安排完相應的事情後,卻見甘裳形色匆匆的跑了過來,他好奇的攔住了甘裳,直截了當的問道︰「怎麼回事兒?慌慌張張的?」
甘裳聞言,連忙回道︰「宮里來人了,說是要主子入宮一趟。此刻人已經等在了前廳!我這不是趕緊過來通報一聲麼?」
「你來了也沒用,主子的心思全在公子身上,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開!剛才還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是不經過她的允許,誰都不準前去打擾!這不,我都被主子趕出來了麼?」斷遙秉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勸道。
甘裳頓時急了,「那可怎麼辦啊?宮里的旨意,可是不能不遵的!眼下看那公公的意思,竟是要主子立即進宮的!」
斷遙濃眉緊緊皺了起來,低頭沉思了片刻,他撇下手頭上的事情,拉著甘裳往前廳走去,邊走邊道︰「咱們先去看看,能盡量延長時間便延長時間,畢竟此刻要將主子拉出房間,也不大現實。你又不是沒看到主子對公子的緊張勁兒,咱們還是不去打擾為好…」
其實,他最擔心的,還是怕貿然前去打擾,會被那個心情不好的主子揍一頓。
而房間內,當感覺到盧朝軒突然而然的動作時,沐晚歌有一片刻的怔愣,只是怔愣過後便輕輕拍了拍他抖動的肩膀,柔聲安慰道︰「臭小子,別哭了啊!再哭,就要洪水泛濫了!我這里好不容易才雨過天晴陽光明媚,你怎麼忍心呢?別哭了啊…」
在她的眼里,盧朝軒始終是需要她佑護的弟弟,以往有什麼苦累的活兒,也從來都是往自己肩上扛。
對于他,她是感激而愛護的。
雖然她早已接受了右手已廢的事實,可若是可以,她卻是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讓盧朝軒知道。只是,現如今怕是不能夠了。而她最樂于見到的,也不過是希望他能夠放寬心,別將此事攬到自己的身上,從而悔恨得過接下來的日子。
無奈的嘆了口氣,沐晚歌的腦袋轉啊轉,終于想到了可以轉移他注意力的話題,便侃侃而言起來︰「臭小子,今日回來之後,就不要四處奔波了。胥城的事兒,你也暫時不必理會。索性咱們手里的人還是比較多的,我定會安排人接手過去。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你就安心的待在郡主府里養傷。知道了麼?」
話落,她似是又想起了什麼,又繼續說道︰「之前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找到王弘文那小子了。他啊,現在可是肅親王府的世子!威風八面的,身份倒是尊貴得很!等今日宮宴結束,我就讓他到郡主府里來,你倆好好聚聚,這麼多年沒見,想必也是想念得很吧!臭小子,你說可好?」
「嗯。」一聲拉長而低沉的鼻音響起,又默了片刻後,盧朝軒才緩緩退出她的懷抱,紅著眼楮,沙啞著聲音道︰「小歌兒,我真是該死!若不是我這麼沒用,你就不會被毒箭射中,也不會跌落地道里受苦受難,更不會連手臂都變成這樣了…」
話還沒說到一半,沐晚歌卻是舉手止住了接下來的話語,認真的盯著他的眼楮,笑著說道︰「你該知道的,我的要求並不是很高。只要能夠活著,便是萬幸。這條命,本就是上天的一次饋贈,若是在性命和手臂之間作個選擇,你說我寧願選擇哪個?」
盧朝軒不甘的抿著唇,從雙眼中就可以看出此刻內心的掙扎,「自然是命比較重要些!可是…」
「沒有可是!」沐晚歌又一次果決的打斷了他的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飄忽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肯定在想,我一個女孩子家的,廢了一條手臂,怎麼說都很難看,是吧?」
盧朝軒面色一怔,眸光頓時黯淡了下來,根本就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坦然而直接的說出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下這樣的話。
沐晚歌卻也不計較太多,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你跟隨在我身邊,已有多年,該知道我不是注重形表之人,若不是涉及到最根本的生存問題,其他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我這麼說,你可都明白?」
盧朝軒卻是忽然長嘆了一口氣,眼神復雜的看著她,心里卻是止不住的酸澀起來。世間聰慧之人何其之多,可能夠將一切都看得如此通透的人,他的小歌兒還是所見過的第一個!
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
沐晚歌見他沉默不語,便以為他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隨即模上了他的頭頂,輕聲安慰道︰「臭小子,人生在世,貪念不足,常會做出各種錯事。唯有學會知足常樂,才能將生活過得滋潤長久。知足常樂,便是要在行動上全力以赴,心態上知足,如此方可常樂。手臂一事,我已經全力以赴去阻止去挽救,可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那便沒有什麼可值得遺憾了。做人,便不能奢求太多,若是舍本逐末,黑白顛倒,便失去了生命最原始的存在意義。一開始,我也不是不遺憾。可是後來才知道,遺憾根本就沒有用。唯一有用的,便是活在當下。可以說,現在的生活,比起當年那些逃亡的黑暗日子,都值得我用盡全部力氣去珍惜。有你們在,我就覺得很幸福了!」
語畢,她伸手將揉亂的頭發慢慢撫平,這才退開了些距離,仔細端詳了一番,滿意的點了點頭,甚是欣慰道︰「被綁架了這麼些日子,你小子的精氣神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差啊!再好好睡上一覺,吃上一頓,估計就能恢復過來了!不過,在身子還沒好之前,一定要記得多休息,少說話少活動蹦達。知道了麼?」
「嗯!」盧朝軒點了點頭,偏著頭問她,「小歌兒,你不想知道那些人擄了我,想要做什麼麼?」
「這事兒不急。現在你不是回來了麼?等你身子好些後,我再來問你。」沐晚歌扶著他躺下,伸手拉過床里側的棉被,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低頭親了下他的額頭,笑著道,「乖啊,好好休息。我留幾個丫頭在外間伺候著,若是有什麼事兒,你直接吩咐她們去做就好。晚上我帶玉景璃來見你!」
「玉景璃是誰?」盧朝軒問道。
沐晚歌淺淺一笑,「玉景璃是王弘文現在的名字,也就肅親王府的世子。等你倆見面後,再好好敘敘話,別這麼多年沒見,感情都生分起來了!」
盧朝軒點了點頭,隨即閉上眼楮,很快就睡了過去。
沐晚歌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扶著一旁的桌子慢慢坐下,待腦中的暈眩感減少了些許,才緩緩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一推開門,便見到候在門外的斷遙和甘裳,當看到她走出門時,兩人頓時迎了上來,恭敬行禮道︰「主子。」
「嗯,」沐晚歌朝他們點點頭,伸手將房門關上,隨即吩咐道,「甘裳,你守在這里,待公子醒過來後,去濟仁堂將李秣陵大夫請過來,為公子診治診治,務必不能留下任何病根,尤其是…他的手指!記清楚了麼?」
「是,主子。」甘裳連忙應聲,一動也不動的守在了門外。
沐晚歌見狀,連忙邁開大步往客房外走去,邊走邊問道︰「府里可有什麼動靜?」
「回主子,有。宮里來人,說是要您立即進宮!」斷遙連忙回道。
「進宮?」沐晚歌秀眉微蹙,不解道,「不是讓你報到宮里,說我身子孱弱,不能入宮麼?怎麼這會兒還是來人了?」
斷遙頓時眉頭打結,同樣也是一臉的不解︰「主子,這…屬下也不知啊!會不會是皇上發現了事實,強制命令您進宮呢?」
發現了事實?
按照府內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即便是發現了事實,那又如何?梁羽國使者團當前,皇上也斷然不會將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除非宮宴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牽扯到了她!
沐晚歌腳步一頓,轉而看向斷遙問道︰「來人可有說是為著什麼事兒?」
「這…那公公死活都不說,屬下也不是很清楚啊!」斷遙頗是苦惱道。
「好了,我知道了,」沐晚歌朝他擺擺手,鄭重其事的吩咐道,「斷遙,趁著我入宮的這段時間,我要你將郡主府內被人安插的人手找出來,你可能做到?」
斷遙一驚,待發現她臉上沒有任何說笑的痕跡時,連忙勸道︰「主子,這些人當眾,不乏當今皇上的人!若是將這些人都清理掉了,那豈不是…」
「我只是要你找出來,並沒有讓你將人處理掉。這些人不能留,但要清理也還不到時候。你去準備吧!宮宴回來後,我要看到最後的結果!」沐晚歌舉手打斷了他的話,冷靜吩咐道。
聞言,斷遙連忙應聲退下。
沐晚歌則是伸手招來浣綾和藍衣,做出久病之人該有的樣子,隨即在二人的攙扶下往前廳走去。
那宮里來的公公卻也不多話,看到她出來,急急忙忙上來行禮後,便駕車往皇宮里飛奔而去。
不出片刻,沐晚歌便下了車,一步一步走入了設宴的地方——流芳閣。
而流芳閣內等待的眾人早已是伸長了脖子,當听到閣外候著的太監稟告時,紛紛抬頭看了昀孝帝一眼,待發現他沒有任何要發怒的跡象時,才放心的將視線投注到流芳閣的拱門處,期待著那名有著傾天下之顏的女子。
當看到眾人的神色時,沐晚歌忽然想起了那麼一句話「千呼萬喚始出來」。想當初,這話還是被自己用在了元宇傾的身上,此刻風水輪流轉,倒是也讓自己狠狠的體驗了一把被眾人焦急等待的感覺。
可這感覺,特麼的還真是讓人渾身不自在。
一步一步走至中央,蒼白著臉,攙扶著手,緩緩行下一禮,恭敬道︰「傾顏見過皇上!」
「平身吧。」昀孝帝微頷首,臉上的笑意無懈可擊,只是在看到沐晚歌時,那一閃而過的欣喜還是被沐晚歌擄掠到了。須臾,又听他繼續說道,「你可知道,朕為何要傳召你入宮?」
「傾顏不知,還請皇上明示。」沐晚歌低眉斂目,怎麼看都是一副標準的大家閨秀模樣,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是有多不喜歡這樣的應付場面。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夠縮在被窩里睡它個昏天暗地。
當然,這樣的想法,流芳閣內除了一兩個人外,其他人估計都不會想到!
昀孝帝卻是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待發現沒有任何的異樣後,才緩緩開口︰「梁太子帶來一幅畫,想求得字詞題于其上,傾顏不妨看看,尋個什麼字詞比較妥當些!」
沐晚歌輕笑一聲,淡淡回道︰「皇上抬愛了。只是,傾顏僅對書畫精通一些,字詞什麼的,還是不敢恭維的!流芳閣內,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千金小姐比比皆是,傾顏就不獻丑了!還請皇上恕罪!」
誰想,沐晚歌話音剛落,便听到一旁的男聲響起︰「傾顏郡主又何必過謙?倒不如先看畫,再做其他的決定也不遲啊!本宮相信,此畫定是與郡主有緣的!」
沐晚歌轉頭看向他,自動忽略他眼里的驚艷與好奇之色,笑著道︰「梁太子真是太抬舉傾顏了!」
「是不是抬舉了,看過畫才知道,」不等沐晚歌開口拒絕,卻見他伸手招過一旁拿畫的宮人,將那幅畫展到了她的面前,朗聲笑道,「郡主,這畫中的女子,倒是與你很是相似啊!」
沐晚歌秀眉微蹙,轉首看向那幅畫,只一眼,整個人卻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