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劉一帖劉老大夫,站在火正門堂口大門外的相有豹臉上頓時再沒了一絲好模樣,陰沉著面孔、閃電般地轉身直沖進了二進院子里邊安置九猴兒的屋子中。
也還得說是世上三百六十行,哪行都能有出挑拔份兒的人物,哪行也都有不到要命時候不亮出來的絕活兒。自打九猴兒身上叫劉老大夫不停手地扎下去七根長短不一的銀針之後,九猴兒那灰敗的臉色立馬就透出來了一股子紅潤勁頭,乍眼一瞧也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可也就在這七根銀針剛扎下去才一碗茶的功夫,九猴兒便猛然間皺起了眉頭。伴隨著劉老大夫慢悠悠捻動著那七根銀針,九猴兒更是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芝麻粒大小的汗水也猛然從額頭上滲了出來。等得小半個時辰之後銀針拔除,九猴兒整個身子都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濕了個透芯兒,手背上的幾處傷口卻是滲出了少許灰黑色的黏稠漿液,聞著依舊是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臭魚爛蝦味兒。
許是瞧見九猴兒疼得渾身大汗也都一聲不吭、頗有幾分大人身上都難得見著的硬氣,劉老大夫在起身離開之前,倒是從自個兒懷里揣著的小藥葫蘆中倒出來三枚蠶豆大小、色澤暗紅、堅硬如鐵的藥丸擱到了九猴兒枕邊,交代九猴兒要實在是疼得受不住就吃一顆藥丸,勉強能叫九猴兒服藥後睡上三兩個時辰。可要是三丸藥吃過之後,卻也是再沒旁的法子止痛了
腳下生風地回到了安置九猴兒的那間屋子里,相有豹打眼瞧著正用一塊干淨細布輕輕擦拭著九猴兒手背上傷口滲出的濃漿、捎帶手還沒忘了把用過的細布扔進一旁火盆中的納蘭。再瞅瞅炕上半躺著緊咬牙關、一聲不吭,但卻已然疼得渾身發顫的九猴兒,悶著嗓門朝九猴兒說道︰「九猴兒爺,這回你可得咬牙扛住了,萬萬不能認慫?!」
強撐著朝相有豹露了個笑臉,九猴兒很是艱難地開口笑道︰「師哥您放心,我這旁的本事還說不上。可要論熬身架的功夫,那可都算得上是胎里帶,一準兒錯不了!」
耳听著九猴兒說話的聲音都直打顫,半坐在炕沿上的納蘭禁不住低聲朝九猴兒說道︰「這都啥時候了,還都忘不了賣嘴耍貧?消停躺下歇著。也都甭惦記著你身上這點傷病,凡事都有咱們一塊兒應對!」
話音剛落,滿臉焦急神色的嚴旭已然撩開了門簾撞進了屋里,迎著九猴兒便是一聲喝罵︰「平日里就知道賣嘴逞能,這回可是栽了吧?空著手就敢拿捏人家教出來的玩意,你說你這得是多不長心眼?!」
耳听著嚴旭那帶著七分惶急、三分嗔怪的低聲喝罵。相有豹趕緊朝著嚴旭說道︰「嚴爺,您先消消氣兒,咱們先把九猴兒身上這毒傷料理好了。再教訓他也不遲!」
原本朝著九猴兒開口喝罵,嚴旭求的也不過就是個面子上不顯得護短的講究。只一听相有豹開口相勸,立馬就坡下驢地轉臉看向了相有豹︰「相爺,方才我得著信兒就趕緊回來了。該我盯著的那地兒眼下我也托了朋友接茬看顧著,該是出不了岔子。听說九猴兒挨著的這一下子毒傷,很有點兒古怪?」
微微點了點頭,相有豹輕輕一拉嚴旭的胳膊,倆人一起走到了屋子外邊,這才開口朝著嚴旭說道︰「嚴爺,這事兒我也都不瞞著您說了胡師叔已然把抓傷了九猴兒的那只黑貓取了一截爪尖試藥。可左右都只是試出來是草三成、肉毒五成,還有兩成是啥有毒性的玩意,倒是怎麼也都試不出來!瑛荷苑里能找著的試毒物件、藥材,我那妹子也都搬弄過來了,可也還是嚴爺,我說這話您可別不樂意——擱在潛行人物里頭,您是大拿,就不知道您對這潛行中使用的毒物」
用力搖了搖頭,嚴旭澀聲朝相有豹應道︰「潛行里頭用毒的路數,差不離我也都能心里有數。可毒發之後像是九猴兒這副模樣的從沒見過!方才我得著信兒回來的路上,我這腦袋瓜子里也都把四九城里擅用毒物的人物盤算過幾遍,可還是拿不準!」
听著嚴旭話音里頭有幾分猶豫的意思,相有豹頓時朝嚴旭低聲說道︰「嚴爺,這當口能撈著根救命稻草就算是天開眼,哪怕是不能十拿九穩,您也且先說出來這里頭的路數,咱們大伙兒也能參詳、參詳?」
臉上帶著幾分猶豫的模樣,嚴旭先是左右瞧了瞧周遭無人,這才壓著嗓門朝相有豹說道︰「相爺,我這也就是私底下瞎琢磨可著四九城里擅用毒物的人物數算下來,怕是能明白九猴兒身上這毒傷來由的,也就得是那些個墳耙子!」
轉悠著眼珠子,相有豹很是納悶地看著一副小心翼翼模樣的嚴旭,訝然開口低叫起來︰「既然這墳耙子說不定能弄明白九猴兒身上毒傷的來路,那咱們這就去請他們來呀?」
用力搖了搖頭,嚴旭依舊是一副小心翼翼、不敢聲張的模樣,說話的調門愈發地低了幾分︰「相爺,這墳耙子雖說您來了四九城中已然有小兩年功夫了,可這四九城里一些個陰私路數、暗地勾當,您可且還沒明白門道呢!就這四九城中能有名、有姓、有字號的人物或是買賣家,誰敢沾上那些個墳耙子?這要是傳出去了咱火正門跟那些個墳耙子扯上勾連,怕是日後都沒人搭理咱火正門了!」
也都不知道是啥時候,胡千里丁點動靜都不帶地從自己屋子里走了出來,遠遠地朝著相有豹招了招手︰「有豹。請嚴爺一塊兒過來說話!」
雖說早知道胡千里身上帶著諦听的本事,擱著老遠都能听見人竊竊私語的話音,可乍然間叫胡千里這麼冷不丁招呼一聲,嚴旭也是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猛一個旋身看向了站在自己屋子門口、面沉如水的胡千里,訕訕地朝胡千里抱拳說道︰「胡爺,我這也是您就只當是我著急上火了滿嘴胡唚。我可真沒有攛掇著相爺去跟跟那些個人物扯上勾連的意思!」
朝著嚴旭擺了擺手,胡千里候著嚴旭與相有豹走到了自己跟前,這才轉身挑起門簾走進了自己屋里,指著屋內桌子上幾樣裝著各色藥物的瓦罐、瓷瓶朝跟著進了屋子的嚴旭與相有豹說道︰「方才我取了那黑貓一截爪尖試過,可到底也沒能試出來能對癥的解藥。都說是術業有專精。這事兒咱們怕是真得去求著旁人幫忙了!」
很是猶豫地看著面沉如水的胡千里,嚴旭張了好幾回嘴,可到底也沒能把話說出來,只是急得眉尖直跳,一雙手也來回搓揉著較勁,全然沒了平日里潛行大拿人物那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的架勢!
眼瞅著嚴旭那副為難犯愁的模樣。相有豹不由得開口朝嚴旭低聲說道︰「嚴爺,這事兒左不過就是低頭求人幫告,您倒是也真別為了這個犯愁!這老早傳下來的故事里頭。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那最後不還得靠著個雞鳴狗盜的人物救命麼?丁點虛名上的事兒,哪兒就能比得過九猴兒一條命值錢了?」
狠狠一跺腳,嚴旭總算是叫相有豹這番話勾引得憋出來一句話︰「相爺。這事兒真是沒這麼簡便稀松!那墳耙子專門配的就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下三濫藥物,配藥的玩意也大多是從墳里刨出來的尸身、棺材板做的藥引子!但凡是跟這些人扯上勾連的四九城中人物,哪個都是奔著拿這些邪門藥物害人去的!咱火正門里要是真勾連上了這些個墳耙子,那買賣做不成了且還不論,怕是四九城中,再就沒了火正門中人物的活路了!」
都不等相有豹開口接茬,倒背著雙手站在一旁的胡千里已然低聲冷喝道︰「老話說事急從權。眼面前可不就是事急了麼?這事兒說到頭兒,也都怪我謀事不秘、行為不甚,這才叫火正門中徒弟身受其害!這些個墳耙子的名聲雖說是頂風臭十里,可為了九猴兒那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有豹,去請了掌門師哥和其他諸位師弟到議事屋子里,我我有話要說!」
話音剛落,胡千里屋子門口的門簾一挑,納九爺與佘家兩兄弟已然應聲走進了胡千里住著的屋子中。都還沒等嚴旭與相有豹朝著納九爺等人招呼,納九爺已然搶先朝著面沉如水的胡千里開口說道︰「胡師弟,是打著你摘了身上獸牙符、一個人跟那些個墳耙子打交道的主意不是?你今兒要是真打算破法出門,那我可情願拆了火正門的招牌,咱們分家當、拆行李散伙了賬!」
雞啄米般地點著頭,佘有道與佘有路兩人也忙不迭地附和著納九爺的話頭叫道︰「胡師哥,這有事大家伙一塊琢磨、商量著辦,哪兒就能叫您一個人豁出去頂雷?」
「說得就是啊!左不過就是咱們尋墳耙子那些人過來瞧瞧九猴兒身上的傷勢麼?又不是尋墳耙子買他們那些個下三濫的藥害人,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誰說可也都不怕!」
來回掃視著屋子里的諸人,胡千里那從來都像是鐵板一塊似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溫和神色,話音里也都不再冷硬異常︰「諸位師兄弟,這事兒人都說舌頭底下壓死人,這要是萬一」
狠狠地一擺手,納九爺硬著嗓門朝胡千里喝道︰「哪兒就顧得上那麼多萬一?甭管是九猴兒性命還是火正門的名聲,擱在我眼里可都是要緊、要命的事兒,哪樣我可也都舍不得撒手!可真是非要在這兩樣事兒里頭選一個我就一句話——虛名如浮雲、人命值千金!這里邊的輕重緩急,我心里有數!咱火正門,也都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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