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吞天蛇口 (上)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就著幾瓣蔫蒜頭、一碟老咸菜,麻痦披著一件翻花穿眼的破大襖,把兩條齊膝頭斷了的腿塞進油漬麻花的爛被窩里,呲牙咧嘴地對著一把沒了把兒的錫酒壺嘬著次白干(注1),一張生了好幾個痦的臉上已然泛起了一股暗赤的顏色,瞅著就是積年喝次白干引發了肝病的模樣。

朝著早說小三十年,麻痦倒也還有個大名,出身也是一家小藥號里正經拜了師傅的伙計。可這麻痦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兒染上來好喝兩杯的雅好,但當小徒弟的兜里一年也見不著幾個大兒,也就只能見天兒的背著師傅偷喝藥號里存著治病救人的藥酒。

還得說麻痦那位師傅真是個摳搜小氣、心腸狠毒的人物,瞧見了麻痦偷喝藥酒之後也不言聲,反倒是格外的拿幾味虎狼藥配出來一壇藥酒,悄沒聲地擱在了藥櫃底下。等得麻痦不知深淺地把那虎狼藥配出來的藥酒喝了幾回,一覺醒來之後居然就是口舌生瘡、渾身燥熱,生生發了七天高燒之後,臉上也就生出來好幾個大痦,一張原本都還能見人的臉生生叫毀成了個人見人厭的模樣。

但凡是做買賣開門迎客,都甭管是掌櫃的還是伙計,從來都是一張笑臉迎候八方來客。可就麻痦這麼一張人見人厭的臉面,哪家買賣商號可也都不敢用上這麼一位伙計不是?

眼瞅著飯轍生生斷絕,醫藥行里的手藝也才學了個二把刀的深淺,在四城浪蕩了些許日的麻痦也都不知道打哪兒踅模來的門道路數,居然就跟四城那些個配髒藥的墳耙攪合到了一塊兒。

都說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原本就靠著些陰私手段配制髒藥換錢的墳耙,驟然間多出來個好歹算是學過幾天正經醫藥行手藝的人物。頓時間便像是羊湯里擱了松木棒、魚鮮灑下綠蔥花,把那原本差欠的丁點味道全都提了起來。

仗著手里頭比旁人強了些許的手藝,麻痦好歹也算是在那些個墳耙里頭混成了大拿一般的人物,配出來的一些個見不得光、賣不起價的髒藥,在四城也都有了跟人叫價拔份兒的底氣。可老話都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世上人從來都有那恨人有、笑人無的下作角色。眼瞅著麻痦配出來一些藥搶了自個兒的買賣。好幾個墳耙暗地里一合計,居然就湊錢請了四城打行人物,趁著月黑風高夜打折麻痦的兩條腿!

有道是江湖險、人心更險,春冰薄、人情更薄,自打麻痦斷了這兩條腿之後,墳耙的不少人物自然是不再跟只剩下半條命的麻痦往來。僅剩下幾個見天兒在麻痦跟前轉的墳耙,心里頭打著的主意也是想從麻痦口套出些配髒藥的法門,全然沒一個安著好心的主兒!

還得說麻痦算得上是個心氣夠硬的主兒,雖說身帶殘疾、無人管顧。可麻痦就是咬死了自己配藥的那幾樣法門,任由那些個墳耙威逼利誘、軟硬兼施,怎麼著也都不吐一個字兒、平日里就窩在城牆根兒下一間破屋里,借著一些不得不上門求藥的墳耙送來的物件配制髒藥換點吃喝活命、雖說日過得如同豬狗,可好歹還吊著七魄三魂!

耳听著院里猛地傳來了腳步聲,已然喝得有些頭暈眼花的麻痦眨巴著眼楮琢磨了好一會兒,方才歪斜著身把眼楮湊到了炕邊窗戶紙上的破洞處朝外瞧去,口兀自低聲自語︰「今兒這日可是邪性才剛走了幾個。怎麼又有人上門」

都沒等麻痦瞧明白走進了破院里的人長得是啥模樣,大步走進了院里的兩條大漢之。身量稍高、年紀也輕些的那人已然開口朝著麻痦住著的破屋叫道︰「麻爺,您在屋里麼?」

眨巴著眼楮,麻痦一邊瞅著站在院當間的兩條從沒見過的大漢,一邊扯著叫次白干燒毀了的嗓應聲答道︰「腿都沒了的主兒,那我就是想去四城里四處遛達,可也挪不動步不是?二位尋我是買藥?是問道?要是買藥。那進屋說話!要是問道兒我麻痦肚里揣著的這點兒玩意可只打算送給閻王爺,您二位就甭指望了!」

像是對麻痦這副混不吝的滾刀肉做派早已經心有數,開口說話的那壯棒漢毫不遲疑地朝前走了幾步,伸手便推開了麻痦虛掩著的房門。可都還沒等那推開了房門的壯棒漢再開口說話,從麻痦屋里奪門而出的一股惡臭氣味生生便將那壯棒漢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嘿嘿怪笑著。麻痦伸手裹緊了身上披著的那件破襖,撕扯著沙啞的嗓門朝那咳嗽連連的壯棒漢叫道︰「嘿喲這可真是對不住您!我麻痦吃的豬狗食、睡的牛馬棚,身上一年都難得見一回水,這才養出來了一屋仙氣兒!凡胎**吸一口這仙氣,自然是消受不起,說不準您可還得添壽吶」

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站在麻痦門前的那壯棒漢扭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邁步走進了麻痦那髒亂的都要無處下腳的屋里,迎著坐在炕上的麻痦一抱拳︰「麻爺,火正門里學徒相有豹,今兒冒昧上門討教」

不等相有豹把話說完,麻痦已然懶洋洋地朝著相有豹擺手怪笑道︰「這位爺,場面上的話,您留著場面上說!到了我麻痦這地界的人物,從來也都該明白我麻痦的規矩——一手錢、一手貨,沒人情、沒交情!說吧,您要什麼?」

猶豫片刻,相有豹方才朝著麻痦再一抱拳︰「麻爺,我火正門有位小兄弟受了點傷,想請麻爺您掌掌眼!眼面前不敢叫病人動彈、見風,所以想請麻爺您辛苦一趟?」

伸手把半蓋在身上的爛被窩一撂,麻痦指點著自己只剩下了半截的兩條腿,呲著一口爛牙朝相有豹怪笑起來︰「就我現如今這模樣,您倒是打算叫我怎麼個辛苦?」

抬手朝著屋外邊一指,相有豹飛快地接應上了麻痦的話頭︰「知道麻爺您身不方便,外邊雇著有車!」

毫不客氣地朝著相有豹伸出來一只髒兮兮的巴掌,麻痦扯著嘶啞的嗓門叫道︰「拿來吧?」

眉頭微微一皺,相有豹略帶著幾分詫異地朝麻痦叫道︰「麻爺您這是怎麼個說道?」

嘿嘿怪笑著,麻痦涎著臉朝相有豹叫道︰「您這位爺可當真是健忘不是?方才可都跟您說了,一手錢、一手貨,沒人情、沒交情!既然想叫我麻痦挪窩干活兒,那不見著真金白銀的好處,您覺著我能動換?一口價——十根小黃魚,見錢走人,旁的花銷那還得另算!」

只一听麻痦張嘴要的這價錢,相有豹禁不住訝然叫道︰「十根小黃魚?!麻爺,您橫是不知道這十根小黃魚,差不離能擱在四城里置辦兩處宅院了?就您張嘴的這出門診金,怕是當年皇宮大內的御醫,可也都開不出這價錢吧?」

懶洋洋地將身靠在了炕頭一團爛棉絮上,麻痦依舊是一臉怪笑的模樣,振振有詞地朝著相有豹叫道︰「嫌貴?那您慢走,我不耽誤您另請高明!也甭說我沒當面把話說明白——您都能尋著上我這地界來了,想必四城里旁的大夫對您那位兄弟的傷勢已然是束手無策。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估模著您也再尋不著旁的能救命的人物,這才求上了我這平日里看一眼都嫌髒了眼楮的玩意!眼下我開出來的這價錢您要是舍不得倒也無妨,您只管著再去尋旁人幫手!可要是您回頭再來我這兒說話那可就是二十根小黃魚了!」

雖說人是站在院里,可陪著相有豹尋到了麻痦家的佘有路依舊把麻痦的話听了個真切,當時便按捺不住心頭火氣,幾步撞進了麻痦躺著的屋里,悶著嗓門朝半靠在炕頭的麻痦叫道︰「麻爺,您開出來這價碼,我們要是敢給,您倒是也敢接應?」

嗤笑一聲,麻痦左右搖晃著腦袋,很有些混不吝做派地朝佘有路叫道︰「嘿喲有唱黑臉的來了不是?我說二位爺,您二位瞅瞅我現如今活著的這副模樣,倒是還有幾分像是個人?打從心窩里邊掏一句話說給二位,我這可早就活得夠夠的了,我還能怕個什麼?顧忌什麼?!這要不是心里頭還記掛著幾樁事兒得了,您二位給撂個痛快話?這十根小黃魚是給?是不給?」

一把拽住了還想要說些什麼的佘有道,相有豹沉聲朝著麻痦叫道︰「麻爺您稍候,您要的十根小黃魚我身上自然是沒帶著,這就回家給您取去!您這兒該拾掇啥物件、備上些啥零碎的,也就趕緊捯飭著,也省得到時候耽誤了功夫!」

「我這破窯爛屋里邊,還能有什麼存著的玩意要拾掇的?我可先把話撂下——去了我也就是瞧一眼您那兄弟的病根由來,能不能瞧明白了且還得兩說!」(未完待續……)

ps︰注1︰次白干,通常指民間釀酒作坊出產的酒頭、酒尾胡亂勾兌而成之物,酒精含量參差不齊、但通常含酒精量較高,對人體傷害極大。除了老北平梨園行常拿次白干噴行頭防腐、防霉之外,幾無其他用途。但不少酒癮較大、囊羞澀的酒徒,明知次白干飲之無益,卻依舊以次白干為消愁之物,幾乎與飲鴆止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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