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都顧不上麻痦渾身上下酸臭異常，在佘有道回火正門堂口取回了十根小黃魚扔給了麻痦之後，相有豹先是出了屋避開麻痦在屋藏錢的舉動，在得著了麻痦的招呼時，方才重新進屋打橫抱起了渾身輕飄飄、都沒太大分量的麻痦，將麻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門口等著的騾車上。
估模著是沒想到相有豹雇車要拉的是這麼一位渾身酸臭的主兒，車把式好懸都沒樂意叫麻痦沾了車板兒。也虧得佘有道在一旁好說歹說，捎帶手的還格外給那車把式腰里塞了幾個，車把式這才勉強趕著車朝火正門堂口駛去。
來回里外里的這麼折騰下來，天色已然傍黑。當騾車停在火正門堂口門前時，珠市口兒大街上已然有不少鋪面關上了門板，各家的燈火也都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左右瞧了瞧街面上並沒什麼扎眼人物，跟著騾車跑出來了一身熱汗的相有豹伸手一撩騾車車廂的簾，朝著蜷縮在車廂的麻痦低聲說道︰「麻爺，到地頭了，勞駕您挪動一下？」
看著做出了伸手要打橫抱起自己姿態的相有豹，蜷縮在車廂角落的麻痦卻是連連搖頭，扯著沙啞的嗓門朝相有豹說道︰「我說您這位爺橫是不懂規矩？有這麼就硬生生上手朝外搭人下車的路數麼？」
詫異地看著蜷縮在車廂角落的麻痦，相有豹疑惑地低聲問道︰「麻爺，您這又是怎麼個說道？」
把髒兮兮的脖頸一梗，麻痦振振有詞地嚷道︰「請人辦事，出門得先見著出門錢、下車得有墊腳錢！進門得討高升錢，落座要備壓架錢」
都還沒等相有豹說話，趕車的車把式已然打橫插上了話頭︰「嘿喲我這真還沒瞧出來，今兒我這車上還拉了一位四城里了不得的人物？！這出門錢、墊腳錢，高升錢、壓駕錢。您倒是真找著當年京官出城上外邊赴任的路數來的，一樣都沒差了？您這要再加上了摔盆錢、杠錢，這不可就從頭到尾齊活兒了？」
像是壓根都沒听見車把式那滿是奚落譏諷意思的俏皮話，麻痦依舊是一副拿喬的模樣，沙啞著嗓門朝相有豹叫道︰「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各人有各人的做派，今兒見不著錢。我是說死了不下車！您要是不樂意再掏腰，那您把我撂這兒也成，我麻痦自個兒爬回去就成」
狠狠咽下一口心頭惡氣，相有豹盯著一副拿喬模樣的麻痦低喝道︰「麻爺，要說請您到我火正門堂口來，擱在禮數、場面的講究上。該是沒怠慢您的地方？可您這副做派」
不等相有豹把話說完，麻痦已然搖晃著腦袋朝相有豹叫道︰「擱在我麻痦屋里的時候，我可老早就把話撂在前面了——一手錢、一手貨，沒人情、沒交情！扯旁的啥都不好使，只有真金白銀才管用！」
雙手緊緊攥著拳頭，相有豹悶聲朝麻痦喝道︰「那麻爺您索性開個全乎價兒？也省得您這麼一會兒一出的零敲碎打！？」
朝著相有豹挑了個大拇哥，麻痦沙啞著嗓門怪笑道︰「您這位爺倒也還算得爽快——五十根小黃魚。見錢辦事，我麻痦也再不多要一個大兒！」
且不論相有豹听著麻痦開出來的這價錢時瞠目結舌的模樣，站在騾車旁、同樣跑了個渾身大汗的佘有路頓時驚叫起來︰「五十根小黃魚？且都不說咱們堂口里壓根就沒這麼多錢，那就是有」
都不等佘有路把話說完，麻痦已然怪笑著打斷了佘有路的話頭︰「舍命還是舍財，這事兒從來是千古難斷！反正這事兒不是我上趕著求著您，您諸位自個兒拿主意吧！」
幾乎都沒過腦琢磨，相有豹袖管里藏著的蛇牙錐已然滑到了掌心。一雙眼楮緊盯著麻痦的咽喉所在，腰桿上邊已然寸上了一股勁頭，不由自主地拿捏出來一副準備著動手的架勢。
打從關外到了四城，相有豹也都算得上是游歷天下、經多見廣的人物，場面上無理擾三分、得理不饒人，拿喬訛詐的主兒也算是見過了不少，可像是麻痦這樣掐著人家性命在手里訛錢的人物。倒是頭一回見識了個底兒掉！
三字經里都說是人之初、性本善，可還真就沒想到這世上人就有能把從娘胎里帶來的那點人性、善心摘了個干淨的路數？！
也都還沒等相有豹把心頭怒火發作出來，打從火正門堂口的大門里邊，卻傳來了胡千里那帶著幾分冷硬的話音︰「麻爺。五十根小黃魚的價兒太大了，我火正門堂口里一半會兒的還真給您湊不出來！要不然您瞅瞅這物件行麼？」
伴隨著胡千里的話音，一塊用細布包裹著的、足有核桃大小的玩意猛地飛進了麻痦坐著的車廂里，無巧不巧地落到了麻痦的懷里。
就像是耗見了油餅一般，麻痦手腳飛快地三兩下揭開了包裹在那物件上的細布，只朝著那硬邦邦、核桃大小的物件瞧了一眼，頓時便吊著嗓門叫道︰「這玩意怕是也值不了五十根小黃魚吧？我說這位爺，您可是得再給我這兒添點兒？」
冷著一張面孔，胡千里慢地走到了騾車跟前，迎著坐在騾車車廂的麻痦低聲冷喝道︰「麻爺，我給您這物件能值多少錢，估模著您心里該是有數兒？有句老話叫見好就收，眼下我火正門里能掏出來的家底兒，可都在您手里頭了！您要是再跟這兒拿喬麻爺您也是經過見過場面的人物，該是用不著我把話說到頭兒？！」
忙不迭地把細布重新包裹到了那硬邦邦、核桃大小的物件上，麻痦毫不客氣地朝著愣在了車廂旁的相有豹叫道︰「這還愣著干嘛？招呼著你家麻爺下車呀？！」
盡管全然不明就里，可相有豹手上倒是沒有絲毫的遲疑，一把搭起了將髒兮兮的身湊過來的麻痦，抱著麻痦徑直進了二進院安置猴兒的屋里。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猴兒躺著的炕頭上，麻痦只朝著猴兒那露在了被窩外邊的手背瞧了一眼，頓時便翻楞著白眼叫道︰「這傷沒治。雖說是已然有人想轍把毒性頂在了傷口左近，一時半刻的不會叫毒氣攻心，可最多撐過去二七一十四天，這人還得是毒發身亡的下場！這還得說是您諸位運氣好——這下毒的人物該是剛把個活物爪、獠牙上的毒物配上，怕毒性太猛了把那活物也給毒死，這毒性還不算是太凶！我說諸位，這些天兒也都甭四處花錢尋人想著給傷者救命了。這毒除了本主兒說不準有解藥之外，神仙也來了也都沒轍！」
雖說壓根都沒了精神頭，可躺在炕上的猴兒卻是把麻痦一番話全都听到了耳朵里。眼瞅著站在炕邊的相有豹等人面露憂色，猴兒反倒是強撐著朝相有豹笑道︰「師哥，您這是打哪兒踅模來一位能人？怎麼這一身上下的味兒，都能趕上王致和臭豆腐那百年鹵水的意思了？勞駕師哥您趕緊的把這位能人請出去吧？這味兒可太大了」
明知猴兒是在強顏歡笑般地替大家伙寬心。相有豹臉上卻也只是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抬手便將麻痦再次搭了起來︰「得 ，知道猴兒爺您不好這一口，我這就把他給搭出去」
大步走到了安置猴兒的那間屋外邊，相有豹臉上頓時沒了絲毫的笑模樣，陰沉著臉朝躺在自己懷里的麻痦低喝道︰「麻爺，您這可也太不講究了？！當著病人的面兒就說生道死您橫是當真覺著自個兒活夠了？！」
毫不遲疑地一點頭。麻痦依舊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樣︰「您還真說著了！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我麻痦見天兒活得這麼生不如死倒是早盼著能有善心人幫我麻痦一把，早早叫我麻痦轉世投胎了去！要不然您受累辛苦一回？」
話音落處，胡千里已然倒背著雙手從猴兒屋里走了出來，冷著嗓門朝麻痦喝道︰「麻爺，今兒辛苦了您一回，該給您的物件您也都收了，一會兒再把您送回您那住處。咱們這就算是兩不相欠！日後四城，最好咱們就是永不再見！我這兒捎帶手的再跟您提一句——您揣在懷里的那物件是個擺設，您方才是看走眼了！」
猛地瞪圓了眼楮，麻痦很是慌亂地從自己懷里模出了那用細布包裹著的玩意，三兩下便將那細布撕扯開來，舉著那足有核桃大小的一塊貓眼石叫道︰「這你可甭想著蒙我！我麻痦當年也是在四城里大戶人家行走過的人物，這麼大的貓眼石」
冷笑一聲。胡千里抬手指了指麻痦緊緊攥在手里頭的那塊貓眼石說道︰「我火正門不過是個伺候玩意換飯吃的小堂口，哪兒就能存得住這萬金難求的物件？這東西不過就是西洋人拿玻璃做出來的孩玩意，只是瞧著像是真的罷了，麻爺您就拿著玩吧！有豹。送客！」
瞠目結舌地看著手那塊貓眼石，麻痦頓時扯開嗓門叫嚷起來︰「嘿你們這他媽可是這他媽可是臭訛不是？這火正門是黑店吶？欺負個沒了雙腿的主兒，你們倒是也忍心不是？我可跟你們說，這事兒沒完」
雙臂猛一較勁，相有豹拿捏著麻痦胳膊上的筋脈，止住了麻痦的掙扎彈動，大步朝著火正門堂口大門走去，口屋冷冷喝道︰「麻爺，方才我師叔可跟您說明白了——見好就收！您要是真這麼不知好歹明兒四城街面上有一個算一個，說不準可就全都知道您那破屋里藏著十根小黃魚了？」
只一听相有豹話音里的意思，方才還扯著嗓門叫嚷不休的麻痦，頓時乖乖地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