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擻精神、全副披掛,身邊領著倆落難時都沒離了左右的碎催幫閑,段爺掐準了大早上點鐘、北平市巡警局里人來齊全、場面熱鬧的節骨眼兒,倒背著雙手一搖三晃地走進了北平市巡警局!
擱在這四城里場面上來論,多少場面上走著的爺們早都見慣了各行各樣的人物,今兒還在金鑾殿上手捧象牙笏板論道天下、明兒或許城門道兒一副青竹玉討口求活,眼瞅著幫閑碎催一個見天兒都得听人使喚、卻不想少年莫欺轉瞬間得了就手橫財。潮漲潮落、雲卷雲舒,起起跌跌、落魄還魂,你方唱罷我登場,熱熱鬧鬧走輪回!
既然是連四城里場面上的爺們都經多見慣了如許場面,也就更不提官面上那些能拿著臉皮當抹布使喚的主兒做派如何?
才見著段爺倒背著雙手慢條斯理走進了巡警局大門,門洞里邊幾個正戳大門旁閑聊的巡警頓時便把臉上換了一副蜜里調油的笑模樣,迎著段爺便是一迭聲親熱得叫人倒牙的招呼︰「嘿喲這可不是段爺麼?就這麼幾天的功夫沒見,您這八面威風的架勢可愈發的踏實了,怎麼瞧那就是一副四平八穩、掌印封侯的做派!」
「段爺您瞧,您得意的那紫砂小茶壺,我可都一直仔細給您收著呢,就等著您會來再坐金交椅、重披麒麟袍的時候擱回了您手里!可巧了,今兒早上剛得著了點兒紫毫龍井芽兒。松枝燒開的玉泉山泉水給您沏了一壺,您就手品品?」
「段爺。這是您去珠市口兒大街上閑在榮養時候,巡警局里錢糧判官過了眼楮的小賬,數目指定是錯不了,實物今兒晚上就照著老規矩給您送去!您瞅著是送去滿目春書寓,還是您另有安頓地方?」
掛著招牌似的一臉憨笑,段爺朝著迎上來的幾個巡警連連拱手,口也是胡亂答應著那些巡警的話茬,一雙小眼楮卻是死死地盯住了巡警局里幾處有人探頭探腦的屋。像是漫不經心似的朝身邊同樣一臉得意神色的碎催擺了擺手。
只一得著段爺的暗示,站在段爺身邊的倆碎催頓時深吸了一口氣,吊著嗓門朝巡警局院里異口同聲玩命吆喝起來︰「集合!!!」
吆喝聲起處,原本還算得上清淨的巡警局里頓時雞飛狗走、亂成了一鍋粥。有好些的平日里就得挎槍巡街的巡警倒還好說,匆匆忙忙扎上腰帶、跨上長槍硬火也就算齊活兒,腳底下一路趔趄磕踫地直沖著巡警局院里猛跑,而另一些尋常時坐在辦公室里磨洋工、混陽壽的主兒。此刻卻全都忙著尋帽、找腰帶,奔出門來才有想起沒帶家什。好容易一通忙亂慌張,等得巡警局所有人都戳到了段爺跟前的時候,已然是過去了兩碗茶的功夫。
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在自個兒跟前歪歪斜斜站成了隊伍的巡警,段爺先是慢抬起了胳膊打一拱手,這才嘿嘿憨笑著開口說道︰「諸位老少爺們。咱們可是有日口兒沒見著了!今兒我姓段的算是重回舊地,私底下琢磨著,那是怎麼也得跟諸位老少爺們打一聲招呼——我姓段這就算是回來了,還坐著北平巡警局局長的這把金交椅!」
話音落處,好些個自認與段爺還有幾分香火交情的巡警。頓時扯著嗓門叫開了好,而另一些多少是趁著段爺落魄時給過段爺小鞋穿的主兒。臉上卻全都是一副灰敗的模樣,很有些心虛地偷眼瞧著段爺的臉色,私底下也都悄悄盤算起來該不該另尋他處發財?
眯著小眼楮,段爺很有些得意地打量著那些個跟自己有過節的主兒,吊著嗓門接茬吆喝道︰「既然是我姓段的回了巡警局接茬當家,那巡警局里以往的場面規矩,自然是一切照舊。有啥我姓段的不知道的行市,算不明的小賬,打這兒起也就一筆勾銷!神仙歸位、小鬼鑽墳,咱們這也就操持著把巡警局的活兒練下去吧!丑話說頭里,要有對我姓段的不服不忿的,只管去各尋門路告狀哭喪,能有本事把我姓段的再從這巡警局局長的椅上再攆下去的,那是您手眼通天、本領蓋世!可有一樣您可千萬記著要把我姓段的一把拿捏準了!要等著我姓段的再又翻過身來嘿嘿嘿嘿」
眼見著段爺憨笑時卻目露凶光的模樣,戳在段爺跟前的不少跟段爺有過節的巡警,全都悄悄低下頭去,躲避著段爺盯向了自己的目光。可還沒等那些個心懷忐忑的巡警在腦里轉過磨兒來,段爺已然提高了嗓門叫道︰「這些天四城里場面上不太平,五七天的功夫就鬧出來兩場響槍見血的事由,鬧得四城里人心惶惶、雞犬不寧,咱們巡警局也都免不得要吃上峰埋怨!這趕得好不如趕得巧,我今兒還真就是得著了消息——在四城里鬧事的主兒暗藏的窯口,一處在料斗胡同姓駱的人家,另一處在南城牆下賣布頭的肖家老號!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兵分兩路,先端了這兩處人物的窯口再說!」
乍然間听著段爺說出來這麼幾句話,好些個站在段爺跟前的巡警全都瞪圓了眼楮,很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依舊是一副憨笑模樣的段爺
四城里巡警局人物,平日里打瞎、罵啞巴,訛好處、抖威風那是本行活計,自然是耍弄得爐火純青。可真要是對上了些個凶悍盜匪,那可從來是嘴里嚷得凶、腳下縮得快,但求是能把人哄走就算完事,拿下了幾個不入流的蟊賊青皮都得算是做了件大活兒!
——就憑著官面上一個月給下來那仨瓜倆棗的醋錢,誰擱在這差使上玩命,誰就是傻!
可沒想到尋常時節也都是這麼蒙事兒、混場面的段爺,在回了珠市口兒大街上憋屈了幾天之後,倒是當真長了脾氣、本事,剛回了巡警局就想要練個從沒人敢招惹的大活兒給自個兒亮相添彩?
能擱在四城里耍槍見血的主兒,哪兒就是那麼好拾掇的?
就憑著巡警局里這些個長短硬火,還琢磨著去撞人家窯口?
人家手里頭那可是有花機關槍鎮場面的,一梭彈飛將過來,怕是巡警局里這些人物扎堆兒朝上撞,可也都不夠人家打一鍋煙的功夫就得全都玩完!
很有些熟門熟路的,幾個腦活泛的巡警已然伸手捂到了自個兒的肚上,臉上也都拿捏出來一副難受的模樣,只等著段爺一聲令下之後,立馬就能一腦袋扎進茅房,沒倆時辰那是說死了也不出來!
而另外幾個跟段爺有些不對付的巡警,臉上卻全都是一片灰敗顏色,腿腳也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巡警局里廝混幾年下來,誰還不知道這巡警局里的路數有多黑呀?
一個叫上司瞧著不順眼了,說不好哪天撞那悍匪劇盜的窯口,頭一個就得戰戰兢兢拿捏著短槍硬火朝著里面沖。運氣好了,叫那拘捕的悍匪劇盜一槍崩飛了天靈蓋,好歹也還能算是個因公殉職,家里頭多不多少不少也都能見著幾個撫恤銀。倒霉催時,身後邊莫名其妙飛來槍兒直奔後心,死了那都是臨陣月兌逃、死有余辜!
難不成今兒段爺剛回巡警局,打的就是借著這撞窯口的名義公報私仇?!
像是瞧出來了站在自己跟前的不少巡警全都打著各自的小算盤,段爺嘿嘿憨笑著開口說道︰「我說諸位老少爺們,您諸位也都甭憋著琢磨些有的沒的了!就今兒這事由,自當是我姓段的回巡警局之後,給諸位爺們送的見面禮!話我可只能說到這兒了,諸位爺們,自個兒掂量著辦!我這兒給諸位爺們掐著鐘點兒,十分鐘之後,我帶著一撥人去料斗胡同,另一撥人」
眼瞅著段爺的目光在站成了隊列的巡警來回踅模,一個原本就跟段爺能扯上幾分香火交情的巡警猛然間福至心靈,扯開了嗓門朝著段爺叫道︰「段爺,您要覺著我焦老八還算是能頂事,另一路奔南城牆根兒肖家老號的人馬,我給領著?」
嘿嘿憨笑著,段爺翻手從身後拔出來一支嶄新的德造二十響,抬手便朝著焦老八扔了過去︰「行,是個有種的人物!焦老八,今兒你能出頭領了這撞人窯口的險差,段爺我也不能小氣,這槍先就歸了你!只要是你能把那肖家老號的窯口給撞下來,段爺我許你個北平巡警局偵緝隊隊長的椅!」
「巡警局偵緝隊?段爺,咱們北平巡警局里,哪兒有這麼個字號?」
「剛說你聰明,你這轉眼就給段爺我犯傻不是?段爺我說有這字號,那就是有!」
「得 ,我這兒再請段爺您個示下——那肖家老號的窯口藏著的人物,是拿活的,還是」
「槍都給你了,你說呢?!」
「段爺,您就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