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十二章 禍害又來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歪在一家半掩門小院的土炕上,假和尚捂著青紫的眼眶,一邊讓那蒙頭垢面的半掩門娘們揉著已經涌出好大一塊淤青的肚子,一邊哼哼唧唧地指揮著那半掩門娘們該揉得輕些還是重些,時不時地還嘬上一口摻和了白面的煙卷兒,朝著布滿了蜘蛛網的屋頂吐上幾個煙圈。

假和尚本姓賈,據說老家是在青海佛塔寺一帶,卻壓根不是吃齋念佛的真和尚。家里老人打從晚清的時候家里搬來了北平城,做的是蒙鼓皮的手藝活兒。

可手藝傳到了假和尚手里,假和尚卻嫌吃手藝飯太過清苦,整日里只顧著吆五喝六的跟些青皮無賴耍錢酗酒逛窯子,生生把祖上好幾輩子才攢下的一套四合院敗了個干淨。

知根知底的街坊四鄰都說,這假和尚幸虧是爹媽去得早,要不見著這麼個敗家玩意,那還不得活活的再氣死一回?

眼瞅著家業全無,假和尚倒也真是該做青皮的角色,絲毫都沒猶豫的把打小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命金鎖扔進了當鋪,做了一身青布襖褲外加一件青洋縐長衣,腳上穿藍布襪子配花鞋,邁左腿拖右腿的當起了職業混混。

既然是混混,平日里基本上就是無事生非強搶硬訛,而且每個混混都有些個拿不上台面的事由。

有在剃頭鋪子里趁著剃頭師傅一個沒留神猛地一晃腦袋,鋒利的剃刀在腦袋上一開二寸長的口子,滿臉是血的混混立馬嗷嗷叫喚著破相了擋運了,不賠錢那是絕對不能善罷甘休;有在鞋店里買新鞋,趁人不備朝著鞋底子上按個釘子,然後一疊聲怪叫著從鞋里抽出來一只血呼啦撒的臭腳丫;更有那膽大皮厚的直接奔了那些半大不小的賭場,豁出去挨一頓死揍咬緊牙關不吭一聲,等賭場養著的打手打累了打夠了,也就能在那賭場里吃一份長供,一個月怎麼也能有個二三十塊大洋的開銷。

說起假和尚訛人詐錢的手法,倒也真不稀奇。有時候是找些個半大不小的二葷鋪子進門就吃,等吃飽喝足了立馬從懷里掏出串半新不舊的木頭念珠朝著脖子上一戴,而後扯開嗓子吆喝說自己是和尚,今兒一個不留神那可是吃了絕對犯忌諱的東西,真真兒的就不能活了!

連喊帶撒潑,外加上一旁還得有十來個青皮混混起哄架秧子的鬧騰,不想被惹出麻煩攪合了買賣的二葷鋪子只能是破財免災。

再有個路數,那就是提著個順手從菜市上踅模來的雞籠子上老官園踫瓷。但凡是見著了那些個城外來老官園販賣些野味的老實人,假和尚提著那雞籠子朝上一撞,少說也得把人家辛苦弄來的野物訛倒手才罷休!

一來二去的,這假和尚的匪號,也就在不少的街坊口中流傳了開來。

所以在撞見了相有豹之前,假和尚也是照葫蘆畫瓢地想要訛那老人手中的幾只黃皮子,可沒想到

感受著肚臍位置傳來的一陣陣撕扯般的疼痛,假和尚忍不住狠狠一腳踹在那半掩門娘們的身上︰「他媽想弄死你爹呢?叫你給爺揉肚子,不是讓你和面」

驟然間挨了假和尚重重一腳,那半掩門娘們一坐到了地上,在愣怔了片刻之後,拍著大胯扯著嗓子哭嚎起來︰「你個殺千刀的貨啊有能耐你上外面橫去,誰打了你你找誰去!你在老娘這兒撒什麼威風?!老娘這兒開門做生意,你白睡了老娘小半年,你給過老娘一個大子兒沒有啊?你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白面兒都得老娘拿賣身子的錢供著你,你還下死手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哇」

一路哭嚎著,那蓬頭垢面的半掩門娘們一骨碌爬起了身子,順手抄過一個掃炕的笤帚疙瘩,劈頭蓋臉地朝著半躺在炕上的假和尚打了過去!

猝不及防之下,假和尚很是挨了幾下笤帚疙瘩的抽打,這愈發激起了假和尚心頭郁積的火氣。伸手拽起了炕上油膩麻花的被子,假和尚摟頭蓋臉地將那半掩門娘們裹進了被子里,狠狠地按在了土炕上。

重重地喘息著,已經被太多的白面侵蝕了身體的假和尚撿起那半掩門娘們掉落的笤帚疙瘩,拼盡全身氣力朝著被裹在被子里的半掩門娘們抽打起來︰「叫你個臭老娘們給我鬧!還反了你個臭娘們」

正打得酣暢,從明顯有些破敗骯髒的院落外,猛地傳來了個尖利的叫喊聲︰「假和尚,桿子頭兒讓你趕緊去見他!估模著,是秋蟲會上要攢局了嘿」

胡亂答應了一聲,在假和尚那咒天罵地的叫罵與蒙在被子里的尖叫聲中,直到把手中的笤帚疙瘩打得四散裂開,假和尚這才重新倚靠在光禿禿的炕席上,大口喘息著朝蒙在被子里尖叫著哭嚎的半掩門娘們叫道︰「嚎你娘的喪!爺今兒還老實告訴你,有爺在一天,你就得供著爺吃、緊著爺喝,白面煙膏子一樣都不能少!趕緊給爺起來,拿錢!爺還得出門!」

利索地從髒兮兮的被子里鑽了出來,顯然沒有被打得太慘的半掩門娘們繼續撒潑般地尖聲叫嚷︰「哪兒還有一個大子兒?你個殺千刀的在老娘這兒睡了小半個月了,老娘那點體己錢都叫你給」

頗不耐煩地一腳踹到了那半掩門娘們的身上,假和尚毫不客氣地坐直了身子︰「你還跟爺玩你那點小心眼兒?上回那個東北老客,沒少給你錢吧?還有前兒晚上你那通縣的老相好你給爺拿來!」

只是上下打量了幾眼那緊張兮兮的半掩門娘們,假和尚立刻伸手朝著那半掩門娘們腰間衣襟上的一塊補丁抓了過去。在胡亂的撕扯了幾下之後,假和尚滿意地攥著從那補丁里找出來的一塊大洋和幾張鈔票摔門而去,只留下那半掩門娘們坐在地上指天畫地地哭叫咒罵

順著偏街小巷一路走過,假和尚著實做到了雁過拔毛。

賣豆汁焦圈兒的挑子、販蓮蓬、海棠果兒的小販且都不論,甚至連擺在小巷口上的剃頭挑子,也讓假和尚給訛了十來個大子兒,叮當作響地揣在了衣兜里。

當假和尚走到一家掛著一桿龍頭鞭子的點心鋪門口時,趁著周遭沒人留神,已經混了個肚兒圓的假和尚利落地將剛剛從半掩門娘們那兒搶來的一塊大洋塞進了鞋底,這才站在點心鋪門口朝著點心鋪里揚聲喊道︰「桿子頭兒,您老在呢?」

叮當一聲,一個白瓷茶碗擦著假和尚的脖子飛出了點心鋪的大門,在門口的青石板街上摔了個粉碎。伴隨著那茶碗摔碎的聲音,一個明顯帶著些天津口音的粗豪嗓門,也在點心鋪里響了起來︰「瞎了你媽狗眼!迎門就掛著爺的龍鞭,你還敢站門口嗦?」

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假和尚那拘謹的模樣完全沒了平日里的豪橫味道︰「回桿子頭兒的話,這不是听著您老一聲吆喝,我這兒溜溜兒的就趕緊尋您來了麼?」

冷笑一聲,點心鋪中的那個粗豪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假和尚的話頭︰「那我是不是還得謝過你這點孝心?滾進來吧!」

點頭哈腰地答應一聲,假和尚抬腿走進點心鋪的店堂之中,塌肩聳腰地朝著正端坐在店堂一側椅子上的一名粗壯漢子打了個千兒︰「桿子頭兒,您吉祥!」

看也不看朝著自己打千行禮的假和尚,那粗壯漢子卻是抓起了放在手邊點心盤中的一塊沙琪瑪,朝著臥在自己腳邊的一條毛色金黃的大狗遞了過去,口中漫不經心地說道︰「听人說,前幾天你在老官園叫人用一只瘟雞給蒙了,跟抱著你親爹牌位似的抱著那只雞去了虎坊橋斗雞場子,還紅口白牙地跟人簽了一百塊大洋的死押憑據?賭輸了拿不出銀子,生生叫人打得當街給人磕頭叫爹假和尚,你可真給珠市口的爺們長臉!?」

剛剛還在腦中編排著的瞎話被堵在了喉嚨口,假和尚頓時哭喪了面孔叫嚷起來︰「這不是沒想到麼?誰知道一個外路來的愣頭青能有那道行?」

冷哼一聲,那額頭上留著幾道明顯刀疤的粗豪漢子依舊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腳下的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身上︰「都沒模清門道,你就敢抱著那只瘟雞上門?丟人現眼了,就想起報桿子的名號幫你掙命,你當桿子的字號是你家墳頭的牌位?還是當我這個桿子頭兒是你家養活著的狗不是?」

微一抬眼,那粗豪漢子眯縫著的眼楮里,猛地投射出如同毒蛇般的冷光︰「那就是養條狗,平日里也得好好喂些血肉吧?你假和尚拜了桿子也有兩三年了,年節孝敬且都不說,該交到桿子里的例份你也是能拖就拖、能賴就賴,平日里懶得找你說話,你就真當我這桿子頭兒是廟里的泥城隍,短了香火也拿小鬼沒轍?」

似乎是感覺到了那粗豪漢子語氣中的變化,原本臥在那粗豪漢子腳下的大狗猛地站起了身子,朝著近在咫尺的假和尚呲牙悶嗥起來。

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假和尚苦著臉孔叫道︰「實在不是對桿子頭兒您不敬,現如今年景不好,開買賣的也賺不了個仨瓜倆棗,能弄到手的錢也就混個吃喝」

可憐兮兮地從兜里掏出了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十來個大子兒,假和尚雙手捧著那些錢,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錢放到了粗豪漢子身邊的桌子上︰「踅模了小半個月,身上也就這點兒了,桿子頭兒您」

乜斜著眼楮,那粗豪漢子一口唾沫啐到了假和尚的身上︰「你當打發要飯花子呢?!」

涎著面孔,假和尚就像是沒看到自己衣服上的唾沫,再三地朝著那粗豪漢子打躬作揖︰「千錯萬錯都是我假和尚的錯!可桿子頭兒您要是不替我找回這場子,我假和尚的面子丟了不要緊,可人家都知道我假和尚是拜了桿子的」

猛地瞪圓了眼楮,那粗豪漢子嘬起嘴唇輕輕吹了聲口哨,已經站在他腳邊的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立刻朝著假和尚撲了過去,在假和尚的驚叫聲中將假和尚按倒在地。

吐著紅紅的長舌頭,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在假和尚身上左嗅右聞,不過片刻之間,便將假和尚藏著一塊大洋的鞋子扒拉下來,叼到了那粗豪漢子的腳邊。

低頭看了看藏在鞋子里的那塊大洋,腦袋上留著好幾條刀疤的粗豪漢子冷笑著開口說道︰「還想在你熊爺面前玩藏私的把戲?就熊爺腳邊這條哮天犬,哪怕你把大洋藏到骨頭縫里,它也能給你找出來!」

順手抓起點心盤子里的一塊沙琪瑪仍給了吐著長長舌頭的大狗,熊爺慢條斯理地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子,鄙夷地看著兀自癱軟在地、嚇得渾身哆嗦的假和尚說道︰「你不仁,熊爺我不能不義,也免得這事情傳邪乎了,壞了咱桿子的名頭!走吧跟著爺去會會你說的那外路來的愣頭青!」

很是心疼地模索著被大狗撕扯開了好幾條口子的衣襟,假和尚愕然朝著熊爺叫道︰「桿子頭兒,您知道那家伙在哪兒?」

一腳踢在了假和尚的身上,熊爺大步走到了點心鋪門前,摘下了掛在點心鋪門口的那條鞭柄上鏤刻著龍頭裝飾的鞭子︰「桿子里的弟兄要都是你這樣的,那熊爺我可真就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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