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胸露懷地走在大街正當中,把豎著大拇指的右手攏在胸前,再把左手抓著的龍頭鞭柄短鞭搭在肩頭,朝著井水胡同走去的熊爺頗有些威風八面的做派。
雖說不過是個青皮混混們糾合而成的桿子,在諾大的四九城里也著實算不上什麼能叫人耳熟能詳的字號、勢力,可在珠市口兒一帶,提起二郎神熊爺,不管是拜了桿子的青皮混混,還是那些老老實實的商戶百姓,多少都得在面子上表現出些恭順。
三年前珠市口兒三股桿子各立字號,彼此間的小摩擦、大沖突幾乎天天不斷,鬧到最後街面上的商鋪實在受不了天天有青皮混混滿身血一臉傷的倒在自家商鋪門口,也就湊了些份子錢,求管著珠市口兒的巡警頭兒段爺出面,好歹給這些個青皮混混、桿子頭兒立個規矩下來,要不這買賣可真沒法做了
別看街邊的青皮混混們平日里吆五喝六威風八面,看著一副天下沒人管得了的德行。可在巡警頭兒段爺撂下一句話之後,三股桿子立馬灰溜溜地聚攏了人馬殺奔了老城牆根下的水泡子旁,擺開架勢一決雌雄!
老城牆根兒下面的水泡子清淨,平日里也就大早上的有遛鳥唱戲耍拳的爺們過去走走,到得日上三竿之後便是人影皆無,最適合桿子上那些青皮混混們擺場面斗狠。再加上那大水泡子據說和頤和園里的昆明湖一樣,都直通著海眼,就算是打死了幾個人,尸首上綁上石頭朝著大水泡子里一扔,也算是干脆利落!
桿子上的青皮混混擺場面斗狠,一擁而上的群毆倒是少見,反倒是各種自殘的手段花樣翻新。三股各立字號的桿子里抽了死簽的混混你敢扒了衣裳滾釘板、我就能伸著胳膊朝滾油鍋里模銅錢
拼到了最後,眼瞅著自己桿子里抽了死簽後上陣的青皮混混比不上對方心狠手辣,熊爺把心一橫,操著一把小攮子站到了眾人面前,慢條斯理地在自己額頭上動起了刀子,一盞茶時辰就在自己額頭上開了第三只眼,青森森的小攮子刮得白花花的頭骨吱吱作響,當時就戳住了場面。
眼瞅著熊爺能有膽子在自己腦袋上動刀子、開天眼,其他兩個字號的桿子頭兒頓時慫了心氣,乖乖地把象征著桿子頭兒權威的龍鞭雙手送到了熊爺面前。
統一了珠市口兒各路桿子的熊爺也著實算得上是個伶俐人物,這邊安排著剛剛歸順的青皮混混們佔了幾家二葷鋪子胡吃海喝,那邊胡亂裹了腦袋上的刀口,提著兩包點心就闖了巡警頭兒段爺的外宅。
听著兩包用黃油紙包著的點心在炕桌上沉甸甸地砸出了一聲悶響,原本拉長了面孔想要把熊爺攆出門的段爺立馬換了張笑臉,連連吆喝著自己外宅里養著的那野戲子趕緊整治倆硬菜,要好好地陪著熊爺喝兩盅!
打那之後的小半年光景,也不知道熊爺是走了哪路的運氣,曾經在珠市口兒戳著桿子吃八方的其他青皮混混頭兒接二連三地倒了大霉,不是叫人半夜用小攮子捅死在背街小巷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個稀奇古怪的罪名下了大獄。
唯獨熊爺,一路走的順風順水,各路商鋪的孝敬和拜了桿子的青皮混混們三不五時的例份,把當年很有些尖嘴猴腮模樣的熊爺養成了一條粗壯得頗為可觀的胖大漢子,更讓熊爺三不五時提進段爺外宅中的點心包增加了分量。
到如今,雖說熊爺名頭上依舊是個混混頭兒,但在珠市口兒的地盤,只要熊爺一句話,甚至只要看見熊爺手頭的龍鞭掛在商鋪門口,那就沒有啥辦不成的事兒!
順著街道一路走過,街道兩邊的商鋪伙計、掌櫃幾乎全都朝著門外緊走幾步,帶著笑臉朝著熊爺打一拱手︰「熊爺您吉祥!」
「今兒早上剛到的南貨,熊爺您留一步,這就給您拿出來!」
「 熊爺身邊這哮天犬,可是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了!上好的牛腱子肉,早給您座下這哮天犬備得了」
挑著眉毛,熊爺頗為矜持地用鼻子眼里擠出的單音節回應著街道兩邊絡繹不絕的恭順話語。而跟在熊爺身後的假和尚倒是成了活動貨架一般,還沒走出兩條街的距離,假回回手里抱著的各種東西都快有二十斤的分量了!
扭頭在肩胛上蹭了蹭下巴上即將滴落的汗水,假和尚的鼻端聞著各色點心和熟肉的香味,心頭禁不住涌起了一股極為強烈的酸澀感覺。
都是青皮混混出身,可自己平日里訛個仨瓜倆棗的還得費那麼多周章。再瞧瞧人家
瞅著眼面前一個沒包嚴實的油紙包,假和尚伸長了脖子,一口叼出了一塊紅彤彤的玩意,看也不看就卷進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也沒等假和尚咂模出自己到底是吃了個啥玩意下肚,幾個暢懷露胸的青皮混混已經飛快地順著街道跑到了熊爺的面前。為首的一個混混撩起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不等喘息平穩便對著站定了腳步的熊爺說道︰「桿子頭兒,踅模明白了!那小子是個從關外來的外路人,听說是當年火正門里闖了關外的那位在關外帶出來的徒弟,落地就在老官園轉了轉,而後一頭扎進了井水胡同納九的宅子里再沒露頭,也沒听說那外路小子在四九城里還有啥旁的親戚朋友!」
從鼻端重重地嗯了一聲,熊爺鄙夷地回頭掃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假和尚一眼,這才開口朝著幾個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青皮混混說道︰「听說那小子跟德貝勒打過照面了?」
重重地點了點頭,那跑得渾身是汗的混混一把抓過了路邊大碗茶攤上的一碗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個精光,這才喘著粗氣朝熊爺說道︰「德貝勒倒是去過納九的那四合院,可沒過多久就灰頭土臉的出來了!街面上的兄弟差不離都沒見過這小子,想打听也找不著路數!」
冷笑一聲,抬起搭在肩頭的龍鞭,熊爺利索地甩了個響鞭︰「這就是個從關外回來的雛兒!也罷了,腿腳利索點兒,給爺把這兩條街的人都招來,正趕上秋蟲會攢局,捎帶手的,也就去看看這雛兒到底是哪路毛神?!」
在幾個青皮混混撒腿狂奔之下,不出一碗茶的功夫,四五十號青皮混混已經聚攏倒了熊爺的身邊。看著那些腰間插著小攮子、手頭拎著小斧頭,至不濟也拿著根白蠟桿子的青皮混混,熊爺滿意地再次甩了個響鞭︰「都跟著爺走,去見識見識到底是哪路毛神,敢在咱們桿子的兄弟頭上偷奸耍滑?」
轟然而起的應諾聲中,四五十號青皮混混聚攏在了熊爺的身邊,簇擁著熊爺朝著老井水胡同納九爺家的四合院走去。而刻意落在了眾人之後的假和尚卻是轉悠著眼珠子,趁人不備時一個箭步竄進了街邊的一家二葷鋪子,胡亂從自己抱著的那些個油紙包中抓出了四五件分量最重的扔到了不知所措的掌櫃面前︰「看明白了!這可是熊爺讓賈爺我存在這兒的東西,除了賈爺我親自來取,誰也不能拿去!」
抬手從二葷鋪子櫃台上擺著的豬頭肉盤子里抓起了幾塊肥厚的豬頭肉,假和尚一邊大嚼著豬頭肉,一邊竄出了二葷鋪子的門臉,加快了腳步朝著已經走遠的一眾青皮混混們追了過去。
遠遠看著熊爺領著一群青皮混混走來,井水胡同里挑著擔子的小商小販、還有那些個正站在自家院門口與鄰居寒暄的住戶,頓時作鳥獸散。有倆來不及跑遠的菜販子更是急得低聲央告一戶住家,寧可讓出幾顆大白菜,好歹讓自己進院里躲躲
滿意地看著幾乎在一瞬間變得異常空淨的街道,熊爺抬起下巴朝著門前有著兩個石鼓的四合院比劃著︰「叫門!」
伴隨著熊爺的一聲令下,兩個腰間插著小攮子的青皮混混立刻沖到了四合院前,抬腳便朝著院門踹了過去。口中也是不干不淨地吆喝著︰「有活的沒有?!趁熱乎給爺滾出來一個!」
狂亂的砸門聲中,不過片刻功夫,只穿著一條犢鼻短褲的納九爺在門內應聲答道︰「這誰啊這是?打算砸明火還是怎麼地」
也許是在門縫中看見了兩個砸門的青皮混混,納九爺的聲音在一瞬間低沉了下去。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很有些忐忑不安的納九爺無可奈何地敞開了院門,朝著兩個橫眉立目站在院門口的混混拱了拱手︰「兩位這是」
鼻孔朝天,兩個砸門的青皮混混一個側身,露出了腆著胸懷站在院門口的熊爺,吊著嗓門吆喝道︰「睜開了你那狗眼仔細瞅瞅,還不麻溜兒的給熊爺請進去?」
無奈地擠出了一副笑臉,納九爺朝著站在院門口的熊爺拱手笑道︰「熊爺大駕」
不等納九爺口中的客套話說完,熊爺身邊的一名青皮混混已經鼻孔朝天地冷哼道︰「熊爺在珠市口兒戳桿子吃八方,一天下來多少人磕著頭等著見熊爺一面?哪兒有功夫跟你在這兒閑扯白聊的?倆事兒——今年的秋蟲會,還是照著往年的老規矩,听熊爺發話了再琢磨你那幾只蟲該不該爬出去!再一個,剛進了你家門的那關外來的小子,交出來吧!」
瞠目結舌地看著熊爺,納九爺只得不斷地打躬作揖︰「熊爺您聖明,往年秋蟲會上,熊爺發一句話,納九從來都是老實听喝,絕不敢做錯半點。今年的秋蟲會自然也是一樣!只是我那剛從關外來的師佷,倒是不知道哪兒得罪了熊爺?還得勞煩熊爺親自登門」
陰沉地露出個笑臉,熊爺大馬金刀地走到了納九爺面前,輕輕拿著手中的龍頭皮鞭在納九爺肩頭一敲︰「那小子是你師佷?我怎麼覺著他是你祖宗呢?剛來四九城地面上就敢給我桿子上的人上眼藥?!現在怎麼著?敢做不敢當?」
話音落處,同樣只穿著一條犢鼻短褲的相有豹疾步走到了納九爺的身後,朝著滿臉陰沉笑容的熊爺一抱拳︰「冤有頭,債有主!雖說我不知道打哪兒得罪了您桿子上的兄弟,可既然您指名道姓的來找我,那有什麼話,您沖我說!」
眉尖猛地一挑,熊爺抬手便將一臉惶急的納九爺搡到了一旁,上下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笑道︰「 倒還有個爺們的樣子!得了,別說熊爺欺負你個外路來的秧子貨,今兒就叫你死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