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擺在半月樓前門的幾張書案前都被擠得水泄不通!
在半月樓前剛剛豎起的十塊水牌上,拿著燙紅狼毫寫出來的簽號密密麻麻,從第一號一直排到了五六百號。浪客中文網在所有的簽號下面,白水粉的蠅頭小字仔仔細細寫著每個簽號代表的斗蠍多重分量、賠率多少。
但半月樓後面寬闊的場院里,卻被十幾把太師椅圍出個巨大的空場!
從四九城里各家打行里請來的刀手,珠市口巡警局里調來的警察,還有那些鏢局子里招來的達官爺,一人底下一張擺得四平八穩的太師椅,外加手邊小茶幾上茶水、點心、果子不斷趟的供著,眾星捧月般地護著所有太師椅中間放著的一口足有三人合抱粗細、一人出頭來高的木頭大斗。
十幾個穿著青布短褂的壯棒小伙子端著貼著紅紙的大簸箕侯在書案後面,每當簸箕里堆滿了大子兒、銀元、鈔票,甚至是小黃魚或是房契、地契時,那端著大簸箕的壯棒小伙子立馬亮開嗓門大喊一聲︰「金銀滿斗!」
伴隨著其他人緊接著吆喝出的應和聲,那端著大簸箕的小伙子立刻將大簸箕舉過了頭頂,一溜小跑地穿過半月樓一樓大堂,沖到後院豎著的那個巨大的木斗旁,踩著搭在木斗上的矮梯子,將大簸箕里滿滿當當的大子兒、銀元、鈔票、小黃魚和其他值錢的玩意倒進那巨大的木斗里。
寫押票的文筆先生已經換了兩撥,有幾個身子骨差些的文筆先生甚至都累得口吐白沫地癱軟在椅子上,被旁邊伺候著的壯棒小伙子給搭到了一旁,灌了好幾大碗白糖水才差不離緩過來。
耳中听著半月樓里代表著秋蟲會斗蠍正式開始的銅鑼一響,擠在半月樓前下注的那些個賭客更是沸騰起來,直著嗓門叫號著各自下注的簽號︰「八十五號,掐啊!」
「二百三,爺就指望你了!」
「菩薩保佑啊第一號!第一號!」
「六十六!六十六!」
漸漸地,叫喊著六十六號的聲音逐漸聚攏起來,如同海潮般地沖刷著其他的叫喊聲,震得半月樓上敞開的玻璃窗都嗡嗡作響!
站在半月樓三樓的窗口,齊三爺把玩著手中的古玉核桃,眼楮卻是緊緊地閉著,似乎壓根都不在意正在自己身後進行著的斗蠍賭局。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里,齊三爺花了大價錢從雲南弄來的三十六只斗蠍便贏足了三十二場。而輸掉的那四場中,便有兩場是冤家路窄般地遇上了納九爺伺候出來的那只斗蠍!
才剛把兩只斗蠍放進斗蠍盆里,連隔開兩只斗蠍的薺草都剛抽開,納九爺伺候出來的那只斗蠍便猛地撲了上去,干脆利落地將那只南蠍按在了身子底下。粗大而又有力的雙鉗揮舞之下,高高翹起的尾部蟄針閃電般地在那只南蠍的背脊上連捅了四、五下,當時就看著那只南蠍伸開了肢足、死了個干脆利落。
而換上的另一只南蠍下場也同樣不妙,勉強躲開了納九爺那只斗蠍兩次蠻橫的沖撞之後,剛想要掉過身子反擊的南蠍還沒來得及張開雙鉗擺出架勢,納九爺那只幾乎是橫著雙鉗撞過來的斗蠍猛地將南蠍撞得仰面翻在了斗蠍盆里,生生被撕扯成了兩截!
耳中听著身後再次傳來的驚呼之聲,齊三爺緩緩地轉過了身子,朝著始終侍立在自己身後的管家低聲問道︰「其他幾家,怎麼樣了?」
毫不猶豫地,管家立刻朝著齊三爺回應道︰「都還算順當!今兒才第一天開場,對上的斗蠍沒什麼能出彩的!方才送上來的消息,斗贏了第一場的人家里面,差不離都是些老玩家,彼此都相熟!倒是那邊德貝勒遇見的一個公子哥是生面孔,方才已經斗翻了德貝勒帶來的一只斗蠍!看這架勢,德貝勒手頭那只拿著點金石伺候出來的斗蠍,該是要提早露臉了」
眉頭一皺,齊三爺頗有些不滿地朝著管家低聲喝道︰「旁的那些玩家,就算是能熬到第三天,手里頭的斗蠍只怕也都殘了!倒是納九你盯仔細了!」
愈發恭順地彎下了腰身,管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不遠處扎煞著胳膊趴在斗蠍盆子旁的納九爺,這才朝著一臉沉肅的齊三爺回應道︰「一直都安排了人盯著納九,可他身邊那關外來的小子挺靈醒的,寸步不離那斗蠍罐子」
抬眼看了看將斗蠍罐子死死抱在懷中的相有豹,齊三爺冷哼了一聲︰「哼!跟其他幾家招呼一聲,讓他們安排幾個人換換簽號,都去會會納九手里那只斗蠍!跟他們說,這當口上要是還跟我藏著掖著,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看著管家撩起馬褂前襟一路小跑著朝樓梯口奔去,齊三爺抬手招來了另一個站在三樓角落里的中年漢子,指點著樓下那裝滿了錢財的巨大木斗問道︰「眼下收了多少了?」
探頭看了看那巨大的木斗,長得頗有些肥碩的中年漢子從懷中模出了一把小巧的算盤撥弄了幾下,這才朝著齊三爺低聲答道︰「幾個大戶私底下押的不算,光是樓下散押的人扔出來的,加起來差不離就是二十萬大洋的數目。照著眼下這場面,在明兒晚上封箱之前,咱們能進項的能有十萬大洋!」
遲疑了片刻,那長得頗為肥碩的中年漢子伸手在那小巧的算盤上撥弄出個數字,遞到了齊三爺的眼前︰「押在六十六號簽子上的是這個數,有一大半是滾場子走的押票!真要是六十六號得了今年秋蟲會的蟲王,那三老爺您今年攢的這局」
微一擺手,齊三爺冷笑著閉上了眼楮︰「著急什麼?出水才見兩腿泥呢!等今天晚上散了場子,叫他們把押單場的全都賠干淨。從明兒起,只收滾場子走的押票!」
愣怔了好一會兒,那長得頗有些肥碩的中年漢子方才吭哧著朝閉著雙眼的齊三爺叫道低聲︰「三老爺,這這只怕不合規矩吧?」
猛地睜開了雙眼,齊三爺的眼中閃過的一絲冰冷的光芒,刺得那中年漢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三老爺,我這就按您吩咐的去辦」
冷眼看著那中年漢子忙不迭地走下了樓梯,齊三爺慢慢地踱著四方步,不著痕跡地朝著三樓一側擺放著的一張桌子走去。
壓根也沒留意齊三爺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德貝勒卷著袖子,瞪大了眼楮盯著近在咫尺的斗蠍盆子,口中念念有詞地咕噥著︰「掐!上去掐死它」
站在德貝勒對面的玩家有些面生,但看模樣倒是生得白白淨淨,一身穿著打扮看著也像是個書香門第里出來的公子哥。面對著德貝勒那很有些張牙舞爪的模樣,那公子哥般的玩家有些嫌惡地微微皺起了眉頭,只是捏著一根金黃色的薺草輕輕撩動著自己伺候的斗蠍。
被那金黃色的薺草一撩撥,剛剛放進斗蠍盆子里的那只深黃色的斗蠍頓時張開了雙鉗,高高豎起的蟄刺也是微微左右晃動著,似乎是在尋找著最佳的進攻時機。
再看德貝勒放進斗蠍盆子里的那只斗蠍,卻是生得格外的猙獰。或許是因為在飼養斗蠍時使用了點金石的緣故,德貝勒的那只斗蠍長出了一對帶著紫金色的大鉗子,花白相間的蠍尾也比尋常的斗蠍長了不少,就連蟄刺也顯得格外的粗壯。
擦著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德貝勒很有些不服不忿地瞪著桌子對面的那公子哥,吊著那副雲遮月的嗓門吆喝道︰「還真是沒瞧出來,這位小爺伺候的斗蠍還真有點門道!不過撞見了貝勒爺我用點金石伺候出來的這只寶貝斗蠍,只怕這位小爺伺候的斗蠍就不夠瞧了!」
抿了抿很是秀氣的嘴唇,那生得白白淨淨的公子哥微微低下了頭,啞著嗓子回應道︰「感情您就是四九城里出名的那位仗著一塊點金石,一招鮮、吃遍天的德貝勒爺?」
仰天打了個哈哈,德貝勒吊起了眼角盯著桌子對面那公子哥,嘴里葷素齊來地吆喝道︰「喲呵,還听過你德貝勒爺的名號,這還真不是個雛兒了?!嗯生得倒是挺俊俏的,可惜叫這副嗓子給敗壞了!要不八大胡同的相姑院里,怎麼著也得有您一張床不是?」
低低的哄笑聲中,那生得白白淨淨的公子哥漲紅了面孔,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斗蠍子斗不過,嘴上也這麼不積德,難怪你養出來這蠍子都跟你生得一模一樣,怎麼看都是叫雷劈得長花插了!」
眼瞅著德貝勒兩眼一橫、擺出了一副要動手的架勢,站在桌邊的斗蠍判官立刻張開了胳膊,虛攔在了德貝勒與那公子哥之間︰「二位爺,這秋蟲會可算是雅集!您二位要是有過節,出了半月樓的門,該怎麼料理怎麼料理!可在這兒,咱們斗的可是蟲!」
掃了一眼幾個正盯著自己這邊的打行刀客,德貝勒憤憤地跺了跺腳,抓著手中的那根金黃色的薺草伸向了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蠍︰「小子,等見識了貝勒爺伺候出來的這只斗蠍,你可別哭鼻子!」
也不搭理德貝勒話語中的挑釁,那省得白白淨淨的公子哥猛地抽出了隔在斗蠍前的薺草,朝著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蠍輕輕地吹了口氣。
仿佛是感受到了空氣驟然流動後受到了刺激,那只顏色深黃的斗蠍立刻伏低了身子,兩只鉗子左右搖擺著在身前晃動著,方才還高高翹起的尾部蟄刺也縮了回去,微微上下彈動著,就像是一支隱藏在兩面盾牌後蓄勢待發的長矛一般。
只一看那深黃色斗蠍的動作,德貝勒頓時啞然失笑︰「好家伙!這秋蟲會還真是一年比一年場面大,連這玩野蠍子的主兒都收攏進來了?」
定楮仔細看了看那顏色深黃的蠍子,站在桌邊的斗蠍判官臉上也微微露出了一絲苦笑。
比起經過了精心馴養的斗蠍,野外抓捕來的蠍子在面臨與同類的廝殺時,會自然而然將兩只鉗子擺成一前一後的架勢,而尾部也會微微收縮起來,力求在廝殺時一擊中的。而在一擊不中之後,野生蠍子會習慣性地朝著旁邊爬開幾步,再轉身尋找下一次進攻的機會。
雖說野生蠍子在凶性上的確超出了不少人工馴養的斗蠍,但這種致命的廝殺習慣,卻很容易讓避開了第一次攻擊的斗蠍進行成功的反擊。如果方才德貝勒在第一場放進斗蠍盆子里的斗蠍不是在第一波攻擊中就被對手的蟄刺刺中,恐怕現在勝負的局面已然倒置!
松開了擋在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蠍面前的薺草,德貝勒在將薺草抽出斗蠍盆子之前,不著痕跡地輕輕用薺草在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蠍鉗子上一撥,頓時讓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蠍半側過了身子,將一只碩大的鉗子橫在了對方斗蠍的攻擊路線上!
不出德貝勒所料,那公子哥兒伺候的深黃色斗蠍發起的第一波攻擊狠狠地撞在了自己那只斗蠍碩大的鉗子上。隨著深黃色斗蠍飛快地旋身準備下一波攻擊的動作,德貝勒伺候的斗蠍已經借著對方斗蠍沖擊的勢頭擺正了身軀,高高豎起的尾部蟄刺猛地朝著那只深黃色斗蠍的背脊扎了下去。
仿佛是喝醉了的酒鬼比一般人氣力大些也似,那只深黃色的斗蠍旋轉身體的速度比尋常的斗蠍要快了少許,這也恰好讓看上去勢在必得的攻擊變成了徒勞無功。還不等盯著自己那只斗蠍的德貝勒驚叫出聲,那只深黃色斗蠍已經在轉眼間完成了轉身的動作,抬起一只鉗子夾住了德貝勒那只斗蠍的一條肢足。
借助著對方掙扎的力量,再靠著旋轉身體時增加的張力,那只顏色深黃的斗蠍毫不費力地拽下了對手的一條肢足。在對手的身軀被拖動的瞬間,顏色深黃的斗蠍卻又借勢竄到了對手的身後,毫不客氣地揮動著另一只有力的鉗子,夾下了對手的又一條肢足!
只在片刻間,勝負已定!
抬起生得白白淨淨的面孔,那公子哥兒戲謔地盯著桌子對面目瞪口呆的德貝勒,伸手從自己脖領子里拽出了一塊用細小的紅繩子拴著的、足有拇指大小的金黃色半透明石塊,朝著德貝勒一晃,揶揄地冷哼道︰「不就是點金石麼?你真當這麼大的個四九城里,就只有你有一塊點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