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三天,火正門里往來的人臉上就沒個笑模樣,連那些個小徒弟灑掃庭院、拾掇家什的時候,也都是格外的放輕了手腳,生怕弄出來一點不該有的動靜。
灶房里做飯的謝門神家媳婦可算是犯了愁——照著平日里眾人吃飯的分量做出來的飯食,過了飯口兒一看,端上去多少,桌上差不離就能剩下一多半
沙二爺與劉老先生這三天可算是來得勤快,從來都是天剛亮就登門,天黑透了才走。各種能琢磨、能用上的法子全都使喚上了,積年存下來的醫書、藥典也都翻了個通透,可也還是瞧不出相有豹身上到底是叫啥病給折騰成了這樣?
不僅是醫行藥號里頭,也就是沙二爺與劉老先生來給相有豹瞧病的這幾天,私底下佘家兄弟倆差不離把四九城里各路號稱能治病療傷的頂尖人物訪了個遍!每天晚上等著兩位瞧病的大夫一走,巫婆神漢、喇嘛和尚、道士薩滿,四九城里能找著的正行、偏門人物全都齊活兒了,可著勁地折騰了三晚上,卻也還是于事無補。
到第三天天傍黑的時候,劉老先生和沙二爺對望一眼,全都朝著天天侯在屋子外面听動靜的納九爺一拱手,話說得客氣婉轉,可意思也就一個——才疏學淺,實在是拿著相有豹這病沒招了,從明兒起也就都不上門了!要是沒算錯,相有豹最多也就還有三天的陽壽,這還得說是相有豹打小熬煉出來的身子骨壯棒。換個人,只怕早沒了
納九爺再要強留,這兩位四九城里的杏林當家人物卻都只是嘆口氣,搖搖頭,這就拱手辭別而去!
眼瞅著這兩位杏林當家人物都說沒轍,納九爺強撐著把兩人送出了火正門堂口大門。當時就雙腿一軟,整個人順著門框子就朝下出溜。要不是旁邊迎門的幾個小徒弟眼疾手快,只怕火正門里又得多個傷號?
眼瞅著納九爺這六神無主的模樣,這三天把眼淚都快流干了的納蘭也顧不上旁的。撲到納九爺懷里、總算是哭出了聲︰「爹呀您可再不敢有個閃失了!師哥眼瞅著就要不成了,您要再有個什麼,您可叫我怎麼活呀」
跌坐在地上,納九爺摟著自己閨女。也是老淚縱橫,語不成調地斷續著說道︰「有豹唉好容易踢騰出來這場面,這本該都是留給有豹、留給你的呀可如今,實在是沒轍了!四九城里要還有皇上皇後。我豁出命去弄個龍須鳳發,也得救了有豹的性命!可現在連皇上都沒了,我上哪兒淘換這救命的玩意去啊」
淒慘的哭聲中。差不離也是三天三夜沒合眼的九猴兒。也早哭得沒了人腔!
打從跟相有豹見著面那天起,九猴兒差不離就沒離過相有豹的身邊。雖說平日里倆人之間壓根就沒個有正形的時候,干的那點事兒也都跟偷雞模狗的手段有著勾連,可心里頭卻全都明白彼此的那點心思。照著不那麼講究的說法來掰扯,那只能說倆人很有點臭味相投的意思。
孤孤單單在四九城里求活,從來都是自己照顧旁人。這麼些年下來,剛踫見這麼個真從心底里心疼自己、明白自己、甚至是縱容著自己的大哥。眼瞅著就要這麼沒了
這要不是陰差陽錯找著了自己二叔,諾大個四九城里,自己可就相有豹和夏侯瑛荷這麼兩個親人
猛不盯地,一腦門子瞎琢磨官司的九猴兒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平地里一蹦老高,扯著嗓門嚷嚷起來︰「沒準還能有救!掌門,我納師哥沒準還有救!您等著,我去找人去」
嘴里叫喊著,九猴兒撒腿就朝著大門外沖了出去。幾個守在大門邊的小徒弟只一看九猴兒跑出去的方向,腦袋里頓時也明白過來,亂紛紛地朝著納九爺叫嚷道︰「掌門,九猴兒哥這是去找瑛荷姐了!」
「瑛荷姐懂洋人治病的路數,小寶子那時候得了急病,就是瑛荷姐給打了幾支洋人的針藥給治好的!」
「說不準,瑛荷姐還真能有招兒?」
瞪著雙哭得迷迷蒙蒙的眼楮,納九爺禁不住吊著嗓門吼道︰「那你們不早說?!還不麻溜兒跟上幾個人,陪著九猴兒催駕去?!」
眼瞅著另外幾個小徒弟跟著九猴兒沖出門去,納蘭一邊攙扶著癱坐在地上的納九爺站起了身子,一邊朝著旁邊伺候著的兩個小徒弟問道︰「那個瑛荷就是你們相師兄在外面收的妹子不是?」
盡管渾身上下早沒了一點氣力,可被納蘭攙扶著坐到了椅子上的納九爺卻是伸手在納蘭胳膊上用力捏了一把,這才扭頭朝著旁邊伺候的兩個小徒弟說道︰「趕緊上後面灶房瞧瞧去,幫著燒點水,沒準一會兒大夫來了能用得上!」
瞧著兩個小徒弟領命而去,納九爺這才拿著自己衣袖擦了擦眼楮,扭頭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納蘭低聲說道︰「我這可真是急糊涂了,估模著嚴爺也差不離忘了這茬兒——上回嚴爺上咱們堂口里走響鈴籌錢,為的就是讓這位夏侯瑛荷姑娘能有錢買洋藥治傷救人!听嚴爺話里頭的意思琢磨著這位夏侯瑛荷姑娘要是不懂醫、藥,那共」
嘎然止住了話頭,納九爺小心翼翼地朝著周遭掃了幾眼,這才愈發壓低了嗓門說道︰「那**堂口里,能把這麼要緊的事兒,就這麼交給個空子來辦?我琢磨著,那位夏侯瑛荷姑娘明面上開著的瑛荷苑是個拾掇花草、整治貓狗的地界,可骨子里指定能治人的毛病!就你謝師叔家嬸子,不也是叫她幾支洋人的針藥給打肉里頭,病也就慢慢見好了麼?」
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花,納蘭頓時也來了點精神︰「那照著這麼說我師哥真還能有救!?那這洋人治病的法子。有什麼要準備的?我這就先準備著去?」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這輩子也就沒見過洋人治病的路數啊」
也就是說話的功夫,火正門堂口大門前已經停下了一輛黃包車。跟在黃包車旁邊的九猴兒一邊急三火四地攙著抱著個醫藥箱的夏侯瑛荷下車,一邊從兜里抓了把大子兒。一股腦扔到了車座上。沖著那跑得滿頭大汗的車夫叫道︰「您還得在這兒等著,沒準一會兒還得讓您跑一趟!您放心,車錢保管虧不了您!」
拉扯著夏侯瑛荷進了火正門大堂,九猴兒也顧不上旁的。只是沖著納九爺尖聲叫道︰「掌門,這就是我瑛荷姐!這會兒沒工夫跟您多說,我們先瞧瞧納師哥去!」
被九猴兒拽著胳膊,夏侯瑛荷也只能朝著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的納九爺微微一點頭。也就跟著九猴兒奔了二進院子。
天色已然全黑,相有豹躺著的那間屋子里也早拉著了電燈。再加上九猴兒忙不迭叫人再點上了幾盞油燈,頓時把屋子里照得通明透亮。
也顧不上旁的避諱。夏侯瑛荷朝著炕沿上一坐。伸手就揭開了蓋在相有豹傷口上的白布。直朝著那已然爛得泛了腥臭味道的傷口瞧了一眼,夏侯瑛荷頓時緊鎖了眉頭,拽過隨身帶來的醫藥箱,從醫藥箱里取出來個棉簽,沾著相有豹傷口上不斷泛出來的膿液,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個裝著藥水的透明小瓶子里!
把那小瓶子舉到了眼前,夏侯瑛荷輕輕搖晃著那小瓶子。就著燈光盯著那小瓶子里透明的藥水慢慢地泛了赤紅的顏色,嘴里卻是朝著站在自己身邊、跑得滿頭大汗的九猴兒吩咐道︰「九猴兒,趕緊再跑一趟瑛荷苑!我里屋藥架子後面有個暗格,把那里頭的藥全都拿來!」
答應一聲,九猴兒扭頭就朝著屋外沖了過去,好懸一頭撞在想要跟過來瞧個究竟的納九爺懷里!
像是也听見了夏侯瑛荷的吩咐,納九爺一邊讓九猴兒趕緊照著夏侯瑛荷的吩咐去辦,一邊卻是走進了屋里,朝著夏侯瑛荷顫巍巍地問道︰「這位姑娘,有豹這病能有法子麼?」
眼楮依舊盯在那顏色不斷變深的藥水瓶子上,夏侯瑛荷微微點了點頭,但卻又緩緩搖了搖頭︰「納九爺,咱們沒見過面,可總算也都打過不少交道,論起來也不是外人。我這兒不瞞著您說話,這事兒一半一半吧!我有豹哥身子骨結實,要是能趕緊把對癥的藥給打進去,估模著還能扛過來!」
眼楮驟然一亮,納九爺趕緊追問道︰「那對癥的藥,您那兒就有?」
把手里頭那藥水瓶子仔細收到了醫藥箱里,夏侯瑛荷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那兒也沒有!能叫九猴兒拿來的藥,也就能保著有豹哥多撐過去七八天」
著急得連連跺腳,納九爺嘴里頭都急得沒了把門的︰「那這不是瞎耽誤功夫麼?能多撐過去七八天,這有豹就得多受七八天活罪不是?!我說姑娘,求您一趟把話說全乎了行不?!這能救活了有豹的藥,到底是哪兒有?都甭提價錢,哪怕是把我這火正門堂口歸了包堆都給人家,只要能救回來有豹這條命,我納九磕巴都不帶打一個!」
估模著也是瞧出來納九爺已然急昏了頭,夏侯瑛荷從炕沿上站起了身子,朝著納九爺低聲說道︰「納九爺,我跟您撂句實話——就咱中國地界上,壓根就沒人能造出來能治有豹哥這病的藥!能拖個七八天,那也就只能是搶著這七八天的功夫,咱們大家伙四處踅模去!能踅模來這藥了,有豹哥就能有救!要是找不來」
扭頭看了看相有豹肚子上的傷口,夏侯瑛荷無力地搖了搖頭︰「這病壓根就不是一般的來路!尋常治病的路數,拿著這病一點兒法子都沒有!尋不來那種藥,只怕有豹哥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