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一百零八章 奪命急癥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就一壺茶的功夫里,火正門堂口二進院子里的人亂得跟一鍋粥似的,頭踫頭、腳踩腳,吆喝連著叫嚷的腔調就沒斷過線。搶出門去請大夫的幾個小徒弟楞就是能在火正門堂口那寬敞的大門前面撞作一團,統統摔了個四腳朝天!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也都顧不上醫家不聚頭的規矩了。一撥人撒丫子奔了同仁堂請坐堂的老先生趕緊來,另一撥人倒是出門就鑽了巷子,直朝著四九城里治刀槍紅傷最出名的沙二爺家狂奔!

暈倒在地的相有豹老早就叫人搭進了另一間屋子里放在炕上,肚子上已然裹好了的傷口剛一解開,站在旁邊的嚴旭與胡千里便是倒抽一口冷氣!

許是在挨上那兩刀的時候,相有豹是盡力朝後閃避了一下,留在肚子上的刀傷真算不上太深,也就是個瞧著嚇人的模樣。再加上剛挨了兩刀之後沒多久,嚴旭就已然給相有豹吃過了一顆能止血祛毒的藥丸,回來後胡千里也仔仔細細洗過了那傷口,再給傷口上細細抹了一層血蠍散,這本該是用上了萬全的手段,怎麼算計都應該是萬事大吉了吧?

可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相有豹傷口上已然隱隱散發出了一絲絲惡臭的味道。湊近了拿鼻子聞過,再取了銀針驗看過那傷口里帶出來的膿血,嚴旭與胡千里卻都只能相顧搖頭——論起走江湖、跑場面,倆人也都不是廝混了一年兩年的主兒,都不說尋常江湖人物用上的迷藥、毒藥,那就是生僻些的門派拿著壓箱底的玩意,也總該是听過見過了

可就瞅著相有豹傷口上這模樣,倆人卻全都是倆眼一抹黑——能在短短幾個時辰的功夫,就把傷口弄得爛成這樣的毒藥。這甭說見,听都沒听過!

擠在炕沿旁邊,佘家兄弟倆也是緊皺著眉頭,手里頭各自攥著好幾瓶解毒拔膿的藥。可都不敢朝著相有豹肚子上那傷口上用!

人都說天下千般毒物,從來都是相生相克。斷腸草算是天下奇毒了,可用對了就是另一種毒藥血海棠的解藥。甲魚倒是人人都吃、還算得上是補養人的好吃食,可配上鴨蛋一塊吃下去。沒準身子虛弱的人立馬就能虛寒入體,輕了得大病一場、重了就性命堪輿!

在沒琢磨明白相有豹身上這傷口到底是被什麼有毒的玩意弄壞了之前,佘家兩兄弟也只能是眼瞅著干著急!

搓著兩只巴掌,納九爺著急得在屋子里轉磨似的來回溜達。時不時還抬眼瞅瞅門外邊。就盼著派出去那幾個小徒弟趕緊領著大夫回來。

至于謝門神,老早就迎到堂口大門前面去了。原本就高人一頭的身量,打眼朝著遠處一瞧能瞅見半條街的動靜。可這心里頭一著急。謝門神愣是踮著腳尖、來回扭著腦袋朝著大街兩頭踅模。只盼著眼里頭能瞧見被小徒弟們請來的大夫!

諾大個火正門里邊,要說臉上真不帶一點著急模樣的,倒還得說是納蘭!

打從相有豹暈倒在地、納九爺那直著脖子的一嗓子嚎出去開始,納蘭先是朝著議事的屋子沖出去幾步,可一瞅見相有豹已然叫人搭著出了議事的屋子,納蘭扭頭就奔了灶房,支派著幾個都有點嚇傻了的小徒弟打了八口大缸里存著的無根水、天落水、河水、井水。用四個洗涮干淨了的陶土罐子座到了灶台上,備著有大夫過來開了藥方之後好盡速熬藥。

支派好了小徒弟,納蘭抬腿就奔了胡千里平日坐館的簽押房,拽過胡千里平日都不讓人踫的家什箱子,把里頭那些處置紅傷要用上的刀剪一股腦倒進了灶房里涮干淨的大鍋,旺火燒水煮上。

忙活完了這些,地窖里新取出來的一壇子老泡子原漿老白干也叫納蘭砸開了封泥,只等得煮著刀剪的大鍋里水滾了三滾,拿著抓笆撈出來那些家什,趁著熱乎勁全都泡進了酒里,捎帶手的再朝著新備的一鍋井水里扔進去好幾卷新撕開的白布!

捯飭好了這一切,納蘭終于吃不住心里頭那股擔憂的勁頭,猛一下跌坐到了灶台旁的小板凳上,淚珠子雨點般地順著臉頰朝下掉,可還怕自己這一哭,反倒是更亂了旁人心思,只能把手攥成了拳頭塞嘴里,壓根都不敢哭出聲來

打從相有豹來了四九城里進了納九爺家門起,納蘭就覺著平日里過著的小日子猛不盯地換了個樣兒。

三不五時上門欺負人的德貝勒叫收拾得倒了秧子,秋蟲會上憋屈了多少年的納九爺也拿了蟲王。上門搗亂的主兒一個個全都折戟沉沙,外帶著小日子還越過越紅火!

真要是奔著心里頭來說話,那就是瞧見了相有豹在眼前晃悠,就好像天塌下來,也不過就是拽著當被子蓋上的事兒!再難的事情落到了相有豹的手里頭,瞅著他嘻嘻哈哈、賊眉鼠眼的玩鬧一通,也就漫天烏雲隨風散、一輪明月掛窗邊!

就好像,天底下從來就沒有能難住了相有豹的事兒!

可現在

這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一大家子人眼楮里的頂梁柱,就這麼猛不盯的倒下來了

常人都明白,尋常時節常有個傷風咳嗽的人,得了病還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躺炕上歇個幾天,幾劑藥灌下去,站起來又是囫圇人一個。

可就怕這平日里打眼瞅著風雨不侵、水火不禁的人物,一旦躺倒下來,那就是身子骨實在是頂不住了,哪怕是醫好了病根,只怕沒個一年半載的仔細調理都不成!

得病尚且如此,更何況這是身上見紅掛彩的紅傷?

這要是真出點啥事

正自胡思亂想的沒著沒落,二進院子門口已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從灶間門里看過去,就瞅見幾個去請專治刀槍紅傷的沙二爺的小徒弟愣是手挽著手搭了個人肉步輦,生生把沙二爺從家里給抬到了火正門!

從幾個跑得臉上都泛了青白顏色、扯直了脖子喘氣的小徒弟手上下來,沙二爺一邊接過另一個小徒弟替他抱著的家什箱子,一邊扭頭朝著跟在他身後進門的謝門神叫道︰「我的個老天爺呀謝師傅。貴門這是哪位了不得的人物掛彩見紅了?就這幾個孩子,嫌我走得慢,愣是一路上把我給抬過來的」

也顧不上與沙二爺多說什麼,謝門神急匆匆地朝著沙二爺一抱拳︰「沙二爺。孩子們不懂事,您多包涵!實在是您這邊請!」

連攙帶架的,謝門神橫著胳膊把沙二爺攏進了相有豹躺著的屋子里,朝著正躺在炕上的相有豹一指︰「沙二爺。您多費心!」

打腰里頭模出塊玉石的主顧牌子一晃,沙二爺朝著站在相有豹身邊的納九爺一拱手︰「納九爺,好賴我還算是火正門里拿著主顧牌子的熟客!火正門里師傅有用的著我的地方,我自然盡心盡力!您幾位容我一步。我先瞧瞧相爺這傷勢?」

忙不迭地朝著沙二爺拱手稱謝,納九爺等人立馬讓開了相有豹炕邊上的位置,眼巴巴地瞅著沙二爺走到了炕邊。

只朝著相有豹那著的傷口瞧了一眼。沙二爺頓時皺起了眉頭。轉身朝著納九爺一拱手︰「納九爺,醫者無避諱,救人要緊,我這可就有話直說了!相爺身上這傷拖延多久了?!可曾用過什麼藥?」

面面相覷地對望了幾眼,胡千里抬手朝著沙二爺一抱拳︰「不敢瞞著沙二爺,這是昨晚上挨的兩刀。用的藥有祛毒止血的丸藥、還有些火正門里自己配制的血蠍散!」

依舊緊鎖著眉頭,沙二爺朝著胡千里伸出了巴掌︰「那丸藥和血蠍散您方便讓我瞧瞧麼?」

話剛出口。胡千里與嚴旭已經各自模出了隨身帶著的藥物,雙雙遞到了沙二爺的眼前。

只瞧著胡千里與嚴旭這做派,沙二爺心中頓時一驚!

跑江湖、走場面的各路門派里面,各自都有各自的絕活兒。尤其是那些拿來殺人或是救命用的膏、丹、丸、散,更是輕易不示人,尤其是不會在醫行、藥行的同行里亮相,生怕旁的行家一眼看明白了自己的獨門秘方!

可眼下就憑著自己一句話,火正門里這些坐館師傅輩兒的人物連磕巴都不打一個,抬手就能把藥送到自己手里

心里頭多加了幾分鄭重,沙二爺不言不語地把兩種藥物放到了鼻端細細聞過,再拿著小指甲挑了些微藥沫兒在嘴里一嘗,頓時疑惑地低聲自語道︰「這兩種藥並不相沖,反倒是相得益彰,用在外傷上面也都對癥!可這傷口若是新傷,怎麼就能爛成了這副模樣?!」

伸手從隨身的家什箱子里去過了一根銀針,沙二爺從相有豹傷口上挑了些膿血湊到了鼻端一聞,再從自己的家什箱子里取過了些藥沫子灑到了那些膿液上。眼瞅著那膿液絲毫都沒變色,沙二爺的眉頭愈發深縮起來。

江湖詭詐,尋常在兵器家什上喂毒的已然不少見,有些心底里狠毒的更是喜歡弄些尸液、膿血抹在自己的兵器上。一旦拿著這類兵器傷了人,當時倒是瞧不出來什麼,可等得過上幾天傷口潰爛化膿了,卻是神仙都無法救治!

但萬事總有一定之規,只要是早早的發覺了那傷口上沾染了尸液、膿血,就憑著沙二爺獨門配制的這些藥劑,怎麼著也能保住人一條性命!

可眼瞅著自己獨門配制的藥沫兒灑在那膿液上,壓根都不起效用,沙二爺不由得微微嘆息一聲,拿捏著手里頭的銀針朝眼巴巴瞅著自己的納九爺說道︰「納九爺,沙某學藝不精,只怕是救不了相爺!您還是趕緊的另請高明吧相爺身上這傷,只怕是耽誤不得了!」

也不等惶急的納九爺開口,沙二爺卻是緊接著低聲說道︰「人命關天,這時候也不是計較字號名頭、功夫高低的時候。同仁堂里坐館治病的劉一帖劉老先生,治刀槍紅傷也是行內高手,您趕緊打發人去請了他來!照著老規矩。醫家不聚頭,沙某這就告退了」

一把攔住了這就要收拾了家什走人的沙二爺,納九爺連連打躬作揖︰「沙二爺,這事兒都怨我!有豹這一傷。我這心里頭老早就亂了套,壓根都顧不上醫家不聚頭的老規矩了!跟您撂句實話——門里頭的小徒弟已然去同仁堂請大夫去了!您自當看我納九薄面,千萬別走!真要是有個緩急,那沒準」

都還沒等納九爺把話說完。門外面已經傳來了個略帶著幾分蒼老的聲音︰「納九爺說得是!醫家不聚頭的老規矩,那就是怕倆位醫家在病人面前各持己見,耽誤了病人!可沙二爺,咱們雖說見面少。總也算得上神交多年了罷?您要是不嫌棄劉某老眼昏花、昏聵無能咱們這就一同瞧瞧病人?彼此間也好參詳個主意?」

迎著那緩步走進屋來、須發皆白、身穿長衫的老人一拱到地,沙二爺連聲朝著那走進屋子里來的老人叫道︰「劉老先生面前,哪有我沙某說話的地方?既然劉老先生有吩咐。那沙某就留下。給劉老先生打個下手,也好學學劉老先生的杏林手段!」

懷里抱著個診脈用的青布小枕頭,身後還跟著個背藥箱的小徒弟,頗有些仙風道骨意味的劉老先生朝著屋里對著自己行禮的主人作了個羅圈揖,這才緩緩開口說道︰「先瞧病人要緊,恕劉某失禮了!」

說罷這話,劉老先生先是讓跟在身後的小徒弟搬來把椅子坐在炕邊。再把相有豹的手腕子輕輕擱在了那青布小枕頭上,把兩根手指頭朝著相有豹手腕上輕輕一搭,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閉上了眼楮。

一屋子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著劉老先生那沉靜如水的臉色,都想著能從劉老先生的臉上瞧出些端倪,全盼著劉老先生能開口說句‘並無大礙’

可在足足等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之後,緩緩睜開了眼楮的劉老先生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朝著站在自己身旁的沙二爺拱手問道︰「敢問沙二爺,您瞧著這傷口像是毒?還是病?」

一點磕巴都不帶打的,沙二爺月兌口而出︰「是病!可劉老先生,雖說沙某平日里見多了的是刀槍紅傷,對這從刀槍紅傷上沾染來的病,自問見識還不算淺薄,不過照著火正門里諸位師傅的說法,幾個時辰就能把傷口爛成了這樣的病,沙某這輩子都沒見過!」

捻著顎下長須,劉老先生緩緩點了點頭︰「沙二爺,劉某雖然痴長幾歲,可眼前這病劉某也是平生僅見!從脈相上看,這病發病迅猛、來勢洶洶,比之數十年前肆虐直隸的那場瘟疫,都還要凶險七分!」

只一听劉老先生這話,屋子里站著的人全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但凡是帶著耳朵的,都听著家里頭大人念叨過數十年前肆虐直隸的那場瘟疫。只要是一發病,年老體弱的一天斷氣,身強力壯的也熬不過三天。短短一個月的功夫,北直隸少說都有七八十個村子死成了絕戶村!

要是相有豹身上這傷口帶上了這號凶險的病癥

抬眼看著相有豹那發燒燒得赤紅的臉孔,納九爺急得朝著劉老先生與沙二爺連連打躬作揖︰「劉老先生,沙二爺,您二位都是四九城里治病救人的神仙人物!我這師佷這可就全得靠您二位了您二位,無論如何想想辦法!」

狠狠一咬牙,沙二爺抬手打開了自己帶來的木頭匣子,從里邊取出來幾把鋒利的小刀︰「去腐刮毒,把傷口上生了膿血的腐肉給剜去一層,再拿烈酒和藥仔細洗過傷口,沒準還能管點用?!」

微微一點頭,劉老先生也從身邊小徒弟背著的藥箱里取出了紙筆︰「湯藥洗身祛邪,先把病人身上的火毒之氣散去,這才能有一線生機!納九爺,還請各位借一步,劉某和沙二爺才好放手施為?」

只一听劉老先生與沙二爺這話,納九爺頓時扎煞開兩條胳膊,毫不客氣地把其他人朝著屋子外面轟了出去,自己卻是親自守在了屋門邊,豎著耳朵聆听著屋里的動靜!

功夫不大,劉老先生帶在身邊的小徒弟已經遞出來一張方子,低聲朝著納九爺說道︰「納九爺,我師傅吩咐了,這方子里的藥應著十八反,旁的藥號怕是不敢抓這副藥。得去同仁堂跟抓藥的伙計說一聲方子是我師傅開的,這才能抓了來。等藥抓來了之後,要用三滾無根水浸泡半個時辰,再趁熱給相爺擦洗身子,但不能叫傷口踫見水!一個時辰八次,可是不能有錯亂閃失!」

忙不迭地接過了藥方子,納九爺還沒來得及發話,一直都侯在門邊的九猴兒已經一把搶過了那張藥方,撒腿就朝著門外跑去。

眼瞅著九猴兒拔腿就跑,同樣站在門邊候著的嚴旭搖了搖頭,朝著納九爺一拱手︰「這孩子怕也是急昏頭了,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帶就納九爺,我跟著去了!」

也顧不上跟嚴旭客氣,納九爺胡亂朝著嚴旭點了點頭,卻是扭頭朝著院子里眼巴巴瞅著自己這邊的小徒弟壓著嗓門喝罵道︰「都傻戳著干嘛呢?去準備無根水」

「早備下了」

听著那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門,納九爺猛一抬頭,卻是瞅見了站在灶間門口眼巴巴瞧著自己這邊的納蘭,臉上淚痕尚且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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