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著一張臉,韓良品裹著厚厚的棉袍站在了城外一處莊院中,惡狠狠地瞪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賽秦瓊和他那倆貼身跟班!
而在賽秦瓊和那倆青皮混混的身後,三頭犍牛被關在了一間漏風敞口的破屋子里,被凍得連聲怪叫,听著就叫人覺著心里頭得慌
與相有豹等人一樣,韓良品早早的就在城外邊尋了一處荒蕪的莊院,打算著安頓從口外弄來的那幾條犍牛。
照著好賴還算是明白怎麼伺候斗牛的韓良品要求的那樣,牛圈必須是四牆無窗、屋頂透氣,干草鋪地、立木為柵。原本就戳在那莊院里的一口甜水井自然要重新淘洗干淨。上好的干牧草也得從張家口托人運來存在拾掇干淨的屋子里,捎帶手的還得在那屋子里墊上白灰、木炭防潮祛霉,這才能保證斗牛能有充足的干淨餌料。
尋常人喂養斗牛或是其他大牲口的黑豆,了不起就是打從河南販賣過來,能用上嵩山或是延津出產的黑豆,那都能叫旁邊瞧著的那些養牲口的老把式私底下狠狠嘀咕一句︰「這就是有錢沒處使喚,燒的!」
估模著是不用自己掏腰子的緣故,韓良品在指定要采買的玩意時倒是真沒客氣——黑豆必須得是東北出產的,還指定要佳木斯出產的金牙黑豆!
至于養苜蓿芽的暖房、給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拴著斗牛養性子的樁架,甚至是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那都各有各的講究。仔細數算下來,斗牛還沒見著,準備著的這些個家什少說就花了小兩千大洋!
老話說得好,動口的張張嘴,跟班的跑斷腿。韓良品和齊三爺躲在四九城里那座四合院里不能露面,左之助勝政也叫那些個亂糟糟的麻煩事惹得分身乏術,這采買零碎玩意的活兒,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賽秦瓊賽爺的手里頭,算是接應了個跑腿的勞累活兒。
就四九城里場面上走著的青皮混混,骨子里哪個都是刨絕戶墳、踹寡婦門,打瞎子、罵啞巴,佔便宜沒夠的主兒。人家做買賣經手人家的銀子,再狠毒的也就是雁過拔毛,可到了這些青皮混混手里頭,那雁過去可就只剩下毛了!
整整兩千大洋剛一到手,賽秦瓊賽爺二話不說,攔腰就先拿捏下來一半放進了自己腰子里。剩下的那一千大洋緊摳慢搜的支應下來,把該弄到莊園里的玩意給置辦齊全之後,賽秦瓊賽爺身邊又多了一戶外宅!累倒是真累著了——賽秦瓊賽爺的腰桿子累著呢
可這世上從來都是一分錢一分貨,哪怕賽秦瓊賽爺在采買、收拾的時候瞪眼楮、拔刀子,連訛帶詐耍盡手段,弄進了園子里的東西卻還是露了怯!
張家口的牧草自然是舍不得,大興弄來的陳麥草也就充了數。原本該墊上白灰、木炭的儲備草料的屋子里倒也真用上了白灰、木炭,只是拿老牆皮充了白灰、煙碳頭充了木炭。把那陳年麥草朝著上頭一擱,才小半月的功夫,麥草垛里頭已然發黑變色,密密麻麻地生出了許多頂針大小的灰白小蘑菇!
養著苜蓿芽的暖房里頭倒是當真逼著幾個倒霉催的力巴拾掇過,捎帶手的也半真不假地灑了些苜蓿種子。可架不住拿原本就千瘡百孔的玻璃暖房上只是用麥草把子堵住窟窿眼勉強擋擋寒風,一場雪下來,那灑過了苜蓿種子的黑泥地里依舊是死氣沉沉,丁點苜蓿芽的綠色都瞧不見!
東北佳木斯的金牙黑豆肯定是甭指望了,就連河南黑豆那也齁貴,打從騾馬市上生搶硬訛踅模來的黑豆,干癟細小暫且不論,隔著老遠聞著就是一股子發霉的味道。就這樣的玩意給大牲口喂下去,能不能給大牲口貼膘暫且不問,能把大牲口吃得跑肚竄稀倒是十拿九穩!
給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是剛挖的,也就沒膝的深淺,灌進去的污水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塊。拴著斗牛養性子的樁架倒是有七八個,可瞧著那木樁、木板的品相,怎麼瞅怎麼叫人覺著像是亂葬崗里刨出來的陳年棺材板?
至于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倒是真不老少,少說也踅模來了百十塊。可拿在手里微微一掂量,沉甸甸的分量頓時就能叫人明白過來這壓根就不是沙瓤石,而是永定河里泡過後再砸開的舊城磚!
還有那眼甜水井,雖說賽秦瓊賽爺指天誓日的說是已然請了人來淘洗過三遍,可打上來一桶水,都不必打眼去瞧,那股子臭溝里爛泥的味兒,就能活活把人燻個跟頭!
強忍著心頭的怒氣,韓良品緩緩抬起了右手,指點著這破敗莊園里亂七八糟的一應物件,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賽爺,這就是你口中對我答應的、讓我盡管放心、一定辦好的事情?」
扭頭看了看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的莊院,賽秦瓊涎著一張臉朝韓良品政笑著接應道︰「韓爺,這事兒我可真是盡力辦了的!想必您也明白,這著急慌忙的要踅模來這麼多物件、玩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利索辦完了的!再者說了,蘿卜快了不洗泥,弄來的物件、玩意品相上有些差池,這可也真是沒轍的事兒!」
冷哼一聲,韓良品再次倒背起了雙手︰「賽爺,您要說過手錢財不沾葷腥,這也著實是叫您為難。有個一兩成的漂沒,再多破出去一成給您和您手底下兄弟買兩雙新鞋、置辦些吃喝,這也是應當應分的事兒!可兩千大洋的現錢,您就給我置辦出來這點玩意?賽爺,咱們都是場面上走著的人物,繞彎子的片兒湯話也甭拿來支應我——就這點物件,您花了有五百大洋?剩下那些銀子,您揣著就不怕燒心?」
听著韓良品話頭不對,賽秦瓊頓時也落下了臉皮,半陰不陽地接上了韓良品的話頭︰「嘿喲韓爺,感情您是待在四九城內的宅子里,風吹不著、雪凍不著,吃喝有老媽子伺候著,閑著沒事還有齊三齊家行三爺跟您聊天解悶。可我們這幫子街面上的苦哈哈,倒是因為您一句話,大冷的天里頂風冒雪的給您踅模玩意!好容易把您要的玩意給踅模齊全了,您倒是上嘴皮一踫下嘴皮,一句好听的話沒說出來,閑話倒是一點沒少?」
只一听賽秦瓊話茬里要賴賬耍橫的意思,常年跟在賽秦瓊身邊的兩個青皮混混頓時心領神會地叫嚷著幫腔︰「這可真是沒法找人說理去!十冬臘月的天兒,擱在外頭四處打問、八方求告,腿都跑細了一圈兒,好容易才憑著賽爺的老面子踅模來了這些玩意!就這麼番辛苦且都不論,倒了還叫人扣屎盆子、說我們賽爺留私房、攢體己,這他**也太不像人話了!」
「要不老話怎麼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自己沒那能耐拾掇出玩意來,這還沒動手就先訛上咱們賽爺了不是?可著四九城里打听打听,哪路走場面的爺們不挑著大拇哥夸咱們賽爺是拳頭能站人、胳膊能跑馬的好漢子?!甭瞅著人前給你留幾分面子,敢尋事由找咱們賽爺的不是,信不信爺們回頭就叫人花了你丫的?!」
也不阻攔身邊兩個貼身的青皮混混朝著韓良品叫囂喝罵,賽秦瓊陰鷙地冷笑起來︰「韓爺,把話說到頭兒,咱們倆都不過是給人扛活兒的苦力,打的也就是份短工。真要是有人敢拿著咱爺們去找主家納投名狀,那可就說不得您橫是該知道四九城里水深?外路來的人物,哪怕是再豪橫的主兒,進了四九城,是龍就得盤著、是虎就得臥著!要不然,雖說永定河水淺,可躺在河底下的外路人物,可也真不老少了!」
不屑地冷哼一聲,韓良品乜斜著眼楮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出言恫嚇的賽秦瓊︰「您這話我還真信!從外路來四九城里踢騰的人物,叫四九城爺們翻手給收拾了的,真不在少數!可要說是憑著您這樣的碎催就能收拾了我韓良品,這還真得等到太陽打西邊出來的那天!」
都不等賽秦瓊作色,站在賽秦瓊身邊的一名青皮混混已經猛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小攮子,吊著嗓門吆喝著朝倒背著雙手的韓良品撲了過去︰「敢跟賽爺叫板不是?爺弄死你!」
雖說賽秦瓊身邊帶著的貼身跟班全都算不上練家子,但好歹在街面上跟人打斗了這麼些年,手底下多少也會點三腳貓的招數,再加上心狠手黑,一把小攮子朝著韓良品扎過去的時候,卻是直撲著韓良品的腰月復間撩了上去。
而另一名站在賽秦瓊身邊的青皮混混也不含糊,悶聲不響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條黑漆漆的鐵圍腰,舞動著抽向了韓良品的膝蓋。
就這麼幾乎同時出手的突襲,對賽秦瓊身邊的兩名青皮混混來說,已然是駕輕就熟的路數。哪怕是撞見了那些著實下過幾年苦功夫的練家子,在這樣陰狠的突襲之下也得狠狠出上一身冷汗。
不退反進,倒背著雙手的韓良品猛地側身閃過了那直奔著自己腰月復扎來的小攮子,趁勢一個斜翻身、大插柳的身架,一頭撞在了那舞動著鐵圍腰的青皮混混面門上!
在鼻梁骨被撞碎了的動靜與淒厲的慘叫聲中,韓良品依舊沒活動倒背著的雙手,卻是借著彎腰的那股勁頭、朝後抬腳一個玉環腿的招數使喚出去,頓時把那緊緊抓著小攮子的青皮混混踹了個狗啃泥!
差不離與瞠目結舌的賽秦瓊站了個臉對臉,韓良品背在身後的雙手一分,兩把只有手指頭粗細、用精鋼打造的、猶如牛角的玩意,閃電般地頂在了賽秦瓊的咽喉上。
靜靜地看著張惶失色的賽秦瓊,韓良品的臉上再沒了平日里被齊三爺或左之助勝政壓制著時那慣有的憋屈神色,低沉著嗓門朝賽秦瓊說道︰「賽爺,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我韓良品自然知道。只不過就您這樣的人物,怎麼瞧也就是個泥鰍模樣,扯出個大天來也算不上是地頭蛇!瞅著我平日里讓著您三分,您橫是真拿自己當了爺?!」
壓根都不敢挪動脖子,賽秦瓊轉悠著眼珠子看了看撲倒在地、捂著腰眼申吟不止的那青皮混混,再听听身邊那捂著鼻梁骨的青皮混混慘叫連連,頓時連說話都磕巴起來︰「韓爺,您這可真是這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識禮數,您別當真您有話好說,咱們好商量,啥事都好商量!」
拿著那牛角似的玩意在賽秦瓊脖子上輕輕一劃,韓良品看著賽秦瓊脖子上驟然閃現的兩條細細的彎曲血痕,慢慢地朝後退了幾步,這才將那兩支牛角似的玩意收回了袖子里︰「這事兒沒得商量——明兒這時候我還來這莊院,要是有一樣沒給拾掇齊全賽爺,今後這四九城里,只怕就沒了您這號人物了?!」
伸手模了模隱隱作痛的脖子,賽秦瓊忙不迭地開口叫道︰「韓爺,您這可就就一天的功夫,那我就是個神仙,我也弄不好您要的這場面啊!要不您寬限我幾天,我這就找人想轍拾掇這莊院」
理也不理滿臉驚惶神色的賽秦瓊,韓良品卻是再次倒背著雙手揚長而去。
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那被韓良品在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腳的青皮混混申吟著湊近了賽秦瓊︰「哎呀可是踹死我了!賽爺,這他**姓韓的,到底是啥來路啊?瞧著這兩下子,還真是不含糊啊?!」
仰起了腦袋,賽秦瓊也沒回應身邊那青皮混混的問話,反倒是急聲朝著那青皮混混低叫道︰「你趕緊瞅瞅我這脖子上邊,有幾道血印子?是啥模樣?」
差不離把臉都湊到了賽秦瓊的脖子上,那青皮混混在仔細端詳半晌之後,這才朝著賽秦瓊應道︰「兩兩道血印子,曲里拐彎的,倒是看不出是個啥模樣?!」
狠狠地打了個寒噤,賽秦瓊伸手擦了擦額頭沁出的白毛汗,心有余悸地低叫起來︰「趕緊叫人,照著韓良品原本列出來的單子,麻溜兒的把莊園里拾掇出來!明兒韓良品再來這莊院的時候,但凡要有一點沒拾掇明白的爺要是活不了,那誰也甭指望有好日子過!」
瞠目結舌地看著面色慘白的賽秦瓊,那捂著腰眼的青皮混混禁不住訝然叫道︰「賽爺,您這是您不是讓那韓良品給嚇給氣糊涂了吧?」
一腳踹在了那兀自捂著鼻子慘叫不已的青皮混混身上,賽秦瓊壓著嗓門吼叫起來︰「嚇糊涂?我沒嚇死就算是膽兒肥的了!你們這倆棒槌平日里跟著我在四九城里溜達,估模著是光顧著佔便宜了,一點管用的玩意都沒朝著腦子里裝!這位韓良品,甭說是我們這路人物,那就是四九城里保鏢行的達官爺,見著了他也得是上趕著攀交情的人物!」
捂著漏風透氣的鼻子,挨了賽秦瓊一腳的青皮混混一听賽秦瓊話里的意思,頓時忘了喊疼︰「有這麼豪橫的人物?那怎麼四九城里從來也沒听說過有韓良品這字號啊?!」
伸手模了模脖子上的那道血痕,賽秦瓊絲毫也沒好氣地低聲叫道︰「就說你們是個棒槌!那四九城里的齊三爺都能成了日本國的齊家行三爺,口外的那位阿傍爺,怎麼就不能成了四九城里的韓良品?!」
驚呼一聲,兩個受傷的青皮混混頓時忘記了身上的傷痛,異口同聲地低叫起來︰「是口外那位可瞅著歲數也對不上啊?就口外那位主兒,听說從宣統皇上退位那會兒,就已然是立了字號招牌,可這韓良品才多大歲數?」
膽戰心驚地搖了搖頭,賽秦瓊啞著嗓門指著自己脖頸子上的兩道彎曲血痕叫道︰「可著口外有名有姓的人物數算一遍,除了那位人物,還能有誰是用兩支銀牛角當家伙什的?又有誰敢用這劃道論生死的牛角標記?!旁的先不論,趕緊招呼人去辦事,真要是明兒這時候還沒辦妥當,只怕明年明日,就得是咱們仨的周年!」
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了,兩個賽秦瓊貼身帶著的青皮混混頓時撒腿朝著莊院外面跑去。但還沒跑出去幾步,兩個青皮混混卻又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朝著賽秦瓊低叫道︰「賽爺,那收拾這莊園、還有踅模那些玩意的挑費、花銷」
狠狠一跺腳,賽秦瓊很是喪氣地低下了頭︰「我掏!」
「這麼上趕著著急拾掇的活兒,還有那些個要踅模來的玩意,這可都不便宜。賽爺,只怕這回咱們得賠不少錢吶?」
「那也比丟了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