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從同仁堂藥號到街邊賣野藥的販子踅模個通透,火正門里十幾號伶俐些的小徒弟全都在四九城里撒了出去,這才好容易照著謝門神取回來的化骨藥方子配齊了藥物。
這還得說是謝門神運氣頗佳,尋常的方子配好了藥材,總還得蒸煮熬煉、和蜜調醋,至不濟也得米湯為丸、無根水煎煮,很有些講究門道。可這化骨藥的方子還真就是專門拿來害人所用,只要是把那些藥物照著方子上的君臣佐使、輕重分量弄到了一塊兒研磨成粉,再弄個大牲口胃囊里的粘液做了藥引子、用好皮子仔細包上不讓見風,才兩個時辰的功夫,那原本堅硬如鐵的牛角眼瞅著就成了繞指柔的模樣。
請路老把頭手下那些駝行伙計拆了一輛大架子車,急就章地改成了個能夾持住斗牛身子的牲口架子,相有豹小心翼翼地把那變軟了的牛角輕輕擰巴成了個略朝上挑的龍門架勢,再把兩支牛角朝著牛頭中央略擰了個小麻花,這才輕手輕腳扯下了仔細裹在牛角上的好皮子。
被那黑漆漆的化骨藥厚厚涂抹了一層,原本帶著些古銅色的牛角已然被染成了漆黑的顏色,但在那化骨藥見風之後,漆黑顏色的牛角竟然像是變戲法一般,由漆黑的顏色逐漸朝著泛黃的模樣變化著。又過了兩個時辰,拿著一塊濕漉漉的麻布擦去了已然干涸的化骨藥、再用清水洗滌過牛角,相有豹卻是驚訝地發現,那已然叫自己捏弄成型的牛角竟然泛著金紅色的光澤?
捋著鄂下胡須,始終陪著相有豹守在柵欄旁的路老把頭瞅著這像是變戲法的一幕,禁不住訝然低聲叫道︰「走了一輩子駝隊,看大牲口也看過了無數。可一來是沒見過這靠著藥物改動牛角形狀的路數,二來相爺,伺候玩意您火正門是大拿,該是听過這牛角三色的典故?」
很是滿意地看著被自己改好了形狀的牛角,相有豹朝著路老把頭一抱拳︰「倒是听過門里長輩提過幾句,說是牛角分三色——牛角色青則牛力大、牛角泛黃則牛性猛。牛角發紅則牛善斗!路老把頭,我在火正門里也就是個學徒身份,要是說得有個差錯的地方,還得請您多指教?」
拍了拍那被牲口架子卡得絲毫沒法動彈的斗牛,路老把頭卻是連連點頭︰「到底是專門吃教玩意這行飯的,您門子里長輩傳下來的話是一點沒錯!只不過我在口外走駝隊的時候,倒是還听人閑著磨牙的時候說起過,這牛角里頭還分金包鐵、金包銅和鐵包銅的說法,專門說的就是這生了龍門角的犍牛!瞅著您伺候的這頭玩意這牛角倒是有幾分像是金包銅?」
腦中回憶著火正門里有關斗牛的歌訣和伺候斗牛的手法。相有豹倒是真沒想起來在斗牛的牛角上還有這麼些講究。從關大牲口的柵欄旁搬過了兩個用來當板凳坐的樹樁子,相有豹先是恭恭敬敬地請路老把頭坐了下來,這才在路老把頭對面的樹樁子上沾了半邊︰「路老把頭,您方才說的這路數,我倒是還真沒听我火正門里長輩提起過。左右是要等著這牛角上的藥性見風散盡,就著這閑散的當口,您指點晚輩幾句?」
哈哈一笑,路老把頭倒也沒拿喬。只是從腰後模出了一支玉石嘴、紫銅鍋,用湘妃竹做桿兒的旱煙管。慢慢地在個麂子皮的煙荷包里挖起了煙末兒︰「我這也就是順耳听來的故事,也不知道當不當真?听著口外那些伺候牲口的老牧民說過,這生了龍門角的犍牛倒是著實身大力猛,可性子里卻是倔強善斗,非得是把那對龍門角給早早的鋸了,這才能牽回去耕地拉犁。有那喜歡看個稀奇的。拿著那鋸下來的牛角仔細看過,也就把這牛角分成了金包鐵、金包銅、鐵包銅三種!」
輕輕取過了路老把頭從懷里模出來的洋火劃燃,相有豹拿手攏成了個圓筒模樣護住了被小北風吹得搖曳不定的火苗,湊到了路老把頭填好了煙末兒的紫銅煙鍋旁︰「路老把頭,那這三種牛角里頭。還有啥學問說道?」
就著相有豹劃燃的洋火,路老把頭用力嘬燃了煙末兒,美滋滋地抽了幾口味道濃烈的煙末兒︰「我這也是道听途說的閑篇兒,算不得是什麼學問。只是听說那鐵包銅的牛角,拿著溫水泡軟了切成細條後陰干磨粉,倒也能有幾分清熱,涼血,定驚,解毒的用處。口外那些窮苦人家用不起正經的犀牛角,有時候也拿著這個入藥。而那金包鐵的牛角,口外有不少人拿著這個做成刀柄、號角。口外那些牧民幾輩子人傳下來的老玩意里,這都能算是一份家當!倒是那金包銅的牛角,百十年也難得一見。有那手里頭攥著幾個閑錢的人物,就是拿著這金包銅的牛角找人仔細打磨了,能當成隨身的小刀子使喚,剔骨切肉削皮子,一點也不比鋼刀差勁!當年有個喜歡這類物件的四九城玩家開了三千大洋的價碼兒,再饒一套天津衛海河碼頭前的鋪面,這才換回來一把金包銅牛角磨成的小刀!」
驚訝地看了看那斗牛頭上散發著金紅色光澤的龍門角,相有豹眉飛色舞地應道︰「路老把頭,照著您這說法,您這還真是給我火正門里尋來了一頭寶貝?」
輕輕點了點頭,但卻又猶豫著搖了搖頭,路老把頭用力嘬了幾口煙末兒,這才吐出了一口味道濃烈的青煙︰「說是寶貝倒也能算得上,可這寶貝也有一門短處!老話都說剛過易折,這金包銅的牛角真要是撞見扛不過的分量,說不好啥時候就能折斷!早年間在口外,我就見過一把傳了好幾輩子的金包銅牛角刀,叫個不懂行市的傻小子在切肉的時候別在了骨頭縫里一擰,當場就斷成了三截!」
重重一拍巴掌,相有豹很是惋惜地朝著路老把頭說道︰「這可就真是毀了好玩意了!都不說這金包銅牛角磨出來的刀子能值多少錢,哪怕就是單論這玩意的年頭,那可也真是夠叫人心疼的了!」
輕輕在鞋底子上磕去了煙灰,路老把頭贊同地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當時那牛角刀的本主兒就背過氣去了,醒過來之後,奔六十的人都哭得跟個女乃娃子似的!可話也說回來,這金包銅的牛角磨出來的刀子容易折,倒是不知道這金包銅的牛角能結實成個啥模樣?」
打鑼听音、說話听聲,路老把頭這話才一出口,相有豹已經恍然大悟地低叫起來︰「路老把頭,這要不是您給我提了個醒,我這兒還真沒想到牛角上頭能有這麼多學問!可現如今斗牛的場面就在眼面前,一時半刻的功夫,我倒是還真琢磨不出來什麼法子了?真要是斗牛的場面上,咱們手里這頭斗牛的犄角當真折斷」
把旱煙桿兒朝著腰後頭一別,路老把頭慢條斯理地站起了身子,朝著把話說了半截的相有豹曼聲應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我閑著听人說《三國》,那藤甲兵刀槍不入,不也扛不住諸葛亮一把大火麼?」
眼楮驟然一亮,相有豹利索地從樹樁子上跳起了身子︰「您是說劍走偏鋒,咱們來個以巧制勝?」
笑眯眯地捋著鄂下胡須,路老把頭和聲應道︰「以往在口外的時候,倒是見過不少瞎了一只眼楮的犍牛,都是在斗架的時候叫牛角戳瞎了眼楮,雖說身架、力氣都挺不錯,可價錢卻是怎麼著也叫不上了。相爺,我這也就是閑著沒事、瞎琢磨胡唚,您就姑且這麼一听吧!這天兒也不早了,我去朝天伙房里頭瞧瞧能有啥下酒的硬菜,等您忙完了,咱們好好喝兩盅去去乏!」
抱拳朝著路老把頭行了一禮,相有豹一邊琢磨著路老把頭那很有些零散的話語,一邊卻是繞到了那被夾住了身架的斗牛對面,半蹲子打量起了那對剛剛被自己修整成型的龍門牛角。
但凡是斗牛廝拼,左不過就是一力降十會的路數。兩頭教好了的斗牛彼此間蓄力作勢,在間不容發的瞬間狠狠地撞到了一塊兒,這才靠著一身蠻力抵角廝拼,直到其中一方力竭敗陣,這才能分出來個勝負輸贏。甭瞅著那牛角尖銳鋒利、挑在人身上就是個大酒杯粗細的血窟窿,可在斗牛的時候,一雙牛角卻是彼此相抵,極難戳到對方身上。
可要是牛角生得合攏修長,在斗牛的時候卻很是容易戳在另一頭斗牛的眼珠子上?
扭臉看了看關在其他圍欄里頭的犍牛,再回頭瞅瞅瞪大了一雙牛眼盯著自己的斗牛,相有豹伸著巴掌大致比對著牛眼位置的高低寬窄,好半天才從那頭斗牛面前站起了身子,轉頭走到了那些擱在了一旁沒用完的化骨藥面前,重新調和起了那散發著淡淡腥味的、黑漆漆的藥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