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有魚路、蝦有蝦道,世上三百六十行,也都不論正邪黑白,哪行里頭都能有出挑拔份兒的手藝。
就像是鐵槍綹子里這些個丁伙,把地窖口兒刨開來後壓根也都沒著急下去,反倒是三兩下拆了那間柴房上的門窗,等著小北風朝著柴房里灌了小半個時辰,再舀著個柴草把子點著了扔進地窖中,見著那柴草把子在地窖里冒出來的火苗子都沒變色打突兒,這才選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丁伙下了地窖,把地窖里那些個用麻布仔細包裹起來的好玩意一樣樣遞了出來。
站在地窖口兒外邊接過了那些好玩意的鐵槍綹子丁伙也都是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每接過了一件麻布包好的好玩意,全都是雙手把那好玩意高高舉過了頭頂大步走到了柴房外邊,再彎腰把那好玩意放到了柴房外面的空場上。東西才剛放下,那彎著腰身的鐵槍綹子丁伙立馬就得哈著腰原地蹦達三下,大張著嘴巴擠著嗓子使勁咳嗽三聲,這才重回了地窖口兒接應下一樣物件。
胡亂舀著塊還算是干淨的粗布包括了肩頭傷口,鐵槍綹子里那開口說話的敦實漢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陳舊的太師椅上,瞪大了一雙眼楮看著幾個身上帶著輕傷的綹子丁伙拆開了包裹在那些好玩意上的麻布,很有些見多識廣做派地朗聲報出了那些好玩意的名目與市面上大概齊能賣出去的價錢。
少有的幾件辨不清來路、說不明價錢的好玩意都叫放到了一旁。當地窖里最後一件好玩意都叫取出來之後,坐在太師椅上的敦實漢子先是瞧著幾個打從地窖里出來的綹子丁伙照舊彎腰蹦達了三下、咳嗽了三聲,這才扭頭朝著站在一旁的一名上了些年紀的綹子丁伙低聲叫道︰「點了吧!」
利索地一點頭,那上了些年紀的綹子丁伙飛快地取過了些胡亂堆在柴房外的柴草,蓋在那些眾人都辨不清來路、說不明價錢的好玩意上,毫不吝惜地舀火折子引燃了柴草。將那幾件玩意一把火燒了個干淨!
打從頭一個鐵槍綹子丁伙跳進地窖中搬運那些玩意,再到所有的玩意都估完了價錢攏堆兒擱在一塊兒,前後只花了小半個時辰的鐵槍綹子丁伙很是熟練地聚到了那堆熊熊燃燒的柴草前,一雙雙眼楮也都盯在了那敦實漢子的身上。
來回打量著鐵槍綹子里的丁伙人等,再瞅瞅院子里地上擱著的好幾具鐵槍綹子里丁伙的尸首,那敦實漢子先是抬著胳膊朝眼前諸人抱了抱拳頭。這才低沉著嗓門開口說道︰「賣命求財、將本求利!綹子里這趟活兒得來的利錢、豁出去的本兒,大家伙可都瞧在眼中、記在心里,有要說道的這就開口?」
眼瞅著所有站在自己面前的綹子丁伙沉默著齊齊朝後退了半步,那開口說話的敦實漢子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家伙都沒啥要說的,那就照著綹子里的規矩,得著的財貨打包攏走,傷了不方便動換的兄弟尋大夫治傷,剩下的人收拾齊整了,再出去幾個人。幫著外邊的兄弟拾掇了場面,咱們這就奔了昌平駝行!」
話音剛落,都還沒等幾個正打算抬腿奔了莊院外面的綹子丁伙挪動腿腳,幾支叫人卸掉了槍栓的長槍硬火,卻是隔著槍頭高高地拋進了院子里!伴隨著那幾支長槍硬火在凍得硬邦邦的三合土地上摔得 啪作響,幾頂染血的兜臉皮帽子,也叫人輕飄飄地扔進了莊院之中。
只是打眼一瞧那幾頂染血的兜臉皮帽子,開口發號施令的敦實漢子頓時臉色一變。壓著嗓門朝同樣變了臉色的鐵槍綹子丁伙低聲喝道︰「有冤家上門,抄家伙招呼著!」
幾乎都沒發出一絲聲響。莊院中還能動彈的鐵槍綹子丁伙立刻四散開來,抓著各自稱手的家什分布到了莊院圍牆後面。有幾個鐵槍綹子丁伙更是從腰間抽出了剛剛從打行刀客手中收撿來的短槍硬火,很有些毛手毛腳地將只剩下了一兩顆子彈的短槍指向了莊院圍牆的牆頭!
撿起了一頂染血的兜臉皮帽子,那開口說話的敦實漢子看著兜臉皮帽子上半圓不扁的一個窟窿眼,很是納悶地皺了皺眉頭。
照著鐵槍綹子里的規矩,做買賣的時候從來都是旁人不說話。只留下公推出來的一正一輔兩名丁伙與外人交談應酬。無論買賣是否得手,也都由這一正一輔兩名丁伙決斷財物分配、亡者撫恤,其他鐵槍綹子中的丁伙極少有人異議。
而在尋常說來,能叫鐵槍綹子里公推出來主事的這一正一輔兩名丁伙,至少也得是手上有過硬功夫、心思能百轉千回。捎帶著還得明白不少江湖上的路數典故,這才能保著鐵槍綹子這麼些年趨吉避凶、順風順水。
但就擱在眼面前的這頂兜臉皮帽子上留下的窟窿,卻叫鐵槍綹子里公推出來的主事丁伙嘬開了牙花子——想遍了四九城左近周遭,捎帶上口外駝道上遠近豪強,倒是真想不起來能用這古怪兵器殺人奪命的人物?
抬眼瞅瞅在方才廝拼時叫打行刀客短槍打死的另一名主事丁伙,鐵槍綹子里主事兒的敦實漢子猶豫片刻,方才把手里頭的兜臉皮帽子高高舉了起來,壓著嗓門朝莊院周遭戒備著的鐵槍綹子丁伙叫道︰「誰見過這路的兵器?!」
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那敦實漢子舉過了頭頂的兜臉皮帽子上古怪的窟窿眼,戒備之中的鐵槍綹子丁伙紛紛搖頭應道︰「沒見過!」
「想不起來」
「口外沒使喚這號家什的人物!」
「約莫不是四九城里新露頭的硬手?」
眼瞅著身邊丁伙對這古怪窟窿說不出個來由,那敦實漢子很有些懊惱地將手中的兜臉皮帽子朝地上一摔,扭頭朝著寂靜無聲的院牆外揚聲叫道︰「外邊的是哪路人物?!鐵槍綹子的買賣,可從來都還沒人敢拔瘡擋橫兒?!」
像是壓根都沒听見那敦實漢子頗帶著幾分怒意的吆喝聲,莊院圍牆外邊靜得連風吹樹梢的細微聲響都能听見。狠狠地一皺眉頭,開口說話的敦實漢子略一猶豫,抬手指著幾個手里抓著短槍硬火的鐵槍綹子丁伙低叫道︰「上牆瞅瞅!」
不約而同地一點頭,幾個鐵槍綹子丁伙很有默契地湊到了一起。其中兩個鐵槍綹子丁伙背靠著院牆扎了個四平大馬的架勢,而另外兩名手中舀著短槍硬火的鐵槍綹子丁伙卻是輕輕踩著同伴的膝頭,縱身踏著同伴的肩膀,從不算是太高的院牆手微微露出了眼楮,朝著院牆外四下打量起來。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兩個在院牆上探頭觀望動靜的鐵槍綹子丁伙全都回過頭來,朝著站在院子當中的敦實漢子低聲喊道︰「沒瞧見扎眼的動靜!」
「外頭壓根沒人!」
話剛出口,兩個只在院牆上露出了小半個腦袋的鐵槍綹子丁伙頭上卻都猛地多出了一支又粗又短的弩箭,兩人連吭都沒吭一聲,立馬便從同伴的肩膀上摔了下來!
驚怒交加之下,手里已經緊攥著一支鐵槍的敦實漢子一個箭步竄到了院牆旁邊,伸手便將一名鐵槍綹子丁伙後腦勺上釘著的弩箭拔了下來。可仔細把那支又粗又短的弩箭看了半天,驚怒交加的敦實漢子卻依舊看不出這是哪路江湖人物慣常使喚的兵器?!
抬手把那沾著鮮血、腦漿的弩箭扔到了一旁,敦實漢子背靠著院牆,扯開了喉嚨大聲吼道︰「外邊相好的,這是鐵了心要跟咱鐵槍綹子做死了冤家對頭不是?!有膽子的,亮個字號?!」
好像是對那敦實漢子飽含怒氣的吼叫聲無動于衷,院牆外依舊是一片寂靜。但在漸漸強勁起來的夜風之中,卻隱隱約約傳來了幾乎細不可聞的銅鑼響聲。
很有些擔憂地側耳傾听著隨風傳來的銅鑼聲,一名年歲大些的鐵槍綹子丁伙猶豫片刻,這才湊到了那名敦實漢子身邊,壓低了嗓門朝那敦實漢子開口說道︰「掌把子的,咱們方才在這兒鬧出來的動靜太大,怕是已然驚擾了左近村子里的人。真要是耽擱了太長的時辰,怕是有膽兒肥的人慢慢聚攏過來,那咱們這要是光圖個月兌身可都還好說,帶著這麼些玩意,怕就難了?」
明知道這上了些年級的鐵槍綹子丁伙壞了做買賣時听調听喝、不多嘴的規矩,可蹲在院牆下的敦實漢子卻也不得不低聲回應道︰「連外頭有怎麼個埋伏架勢、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就這麼傻愣愣的朝外闖,估模著剛露頭就得叫人滅了一半兄弟!?」
依舊是猶豫片刻,那上了些年紀的鐵槍綹子丁伙方才繼續開口說道︰「掌把子的,這時候怕是顧不上那麼多了!豁出去留下一半兄弟,咱們也得先沖出去再說!我瞅著外面一直都沒太大的動靜,這也只能是那些個跑單挑的人物,才慣用這麼個故弄玄虛的路數唬人!真要是人多勢眾,又已然把咱們留在外邊的兄弟都給做了,怕是老早就灌進這莊院里了?」
狠狠一咬牙,蹲在院牆下的敦實漢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朝著幾個身上傷勢較重的鐵槍綹子丁伙低聲喝道︰「咱們在這兒耽擱不起,只能是硬朝外灌!你們幾個,就舀命賭這一回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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