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涼爽靜謐,哭了一夜累得睡過去的方稚淳醒來,睜開紅腫的雙眼,看到丈夫仍然擔憂地坐在身邊,被自己發怒撕掉半邊領章的將軍服仍然穿在身上,禁不住再次流下熱淚。
吳銘痛惜地抱起渾身無力的妻,嘆了口氣,貼近她的香腮,柔聲安慰道︰「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話身受不了……要是沒了女乃水,兒上街游|行抗議怎麼辦?」
方稚淳「噗」的一聲笑出聲來,隨即猛捶吳銘的胸口,最後倒在吳銘懷里,邊哭邊罵︰「你這沒良心的大流氓,大壞帶……我恨死你了,你不該瞞我這麼久的,嗚嗚……」
吳銘抱緊妻,拿起手絹愛憐地給她擦眼淚︰「我都對你解釋一百遍了,要不是我愛你,擔心你氣壞身,不早向你請罪了嗎?哪里會等到昨晚才坦白認錯啊?唉你看這事兒鬧的……」
說到這里,吳銘有意無意地轉換話題︰「老爺當了一輩的教書先生,無論是道德章還是詩詞歌賦,在整個常山乃至衢州都是數一數二的,可給孩起的名字……嘖嘖看來大哥的孩和我們的兒長大後別想當大官了,只能當數學家。」
「你說什麼啊……」
方稚淳沒好氣地捏了吳銘腰間一下,看到吳銘疼得呲牙咧嘴,心里解恨不少,一把推開吳銘,爬起來恨恨地質問︰
「方承祖、方承嗣……我爸起的名字難道不好听嗎?你什麼意思啊?莫非你想反悔不成?告訴你吳銘,老娘我決定了,女兒從今天起也要改姓方,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方如華」
「如花?」
吳銘睜大了眼楮,略帶恐懼地看向方稚淳︰「靠你要死要活一晚上,就想出這破名字?一個比一個更不堪、哎唷……」
方稚淳猛然撲上去,把吳銘壓在身下,狠狠捶出三記粉拳,瞪著他的眼楮大聲質問︰「如華有什麼不好……你什麼意思啊?說快說……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吳銘看著方稚淳,頗為無奈地解釋說︰「我沒別的意思啊,就只是覺得……嗨直說了吧,小歆的大名叫方承祖,我們兒的大名叫方承嗣,听起來和數學名詞方程組、方程式有何區別?」
「還有啊,你讓女兒跟你姓方我沒意見,可你也得起個好听點兒的名字吧方如華,如華,弄不好就念成如花了,那讓人多難受啊」
「如花有什麼難受的?如花似玉,象征著我們的女兒像花朵那麼漂亮,像玉那麼溫潤……嗯,這名字雖然說普通了些,但也蠻好听的,哪里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啊,倒是可以……」
方稚淳根本沒去細想老爺給兩個孫起的名字有何不妥,只是對自己給女兒起的名字斟酌起來,思來想去,似乎覺得如花這個名字挺不錯。
「打住、打住」
吳銘嚇得連忙爬起來︰「老真服你了別再改了,女兒的名字就按照你說的辦,如華就如華吧,老忍了」
方稚淳一把拉住想要離開的吳銘,非常鄭重地說道︰「我想好了,等會兒就去毛良塢不但我要去,我還要把女兒和兒都帶去」
吳銘滿臉驚駭︰「你……你……你是什麼意思啊?」
見吳銘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方稚淳眼淚頓時又流了出來︰「事情到了這地步,我還能有什麼意思?想想那汪明荃也挺可憐的,算我倒霉吧……我認了,這就去看望她和你們的孩,看看能不能把她接回來大家一起住,我也好有個伴兒……你這沒良心的東西,一年里有大半時間不歸家,嗚嗚……
「好,好,別哭了,這就去還不行嗎?」
這下吳銘徹底放心了,一身輕松地上去擁抱哭得梨花帶雨的妻,誰知道方稚淳一把推開他,快步走到梳妝台前略微打扮,看了一眼搖床上甜甜沉睡的兒,頭也不回地走向屋外。
吳銘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立刻月兌下沒了半邊領章、前襟沾滿鼻涕眼淚的將軍服,從衣櫥里拿出套常服快速穿上,看到小丫鬟雨荷低著腦袋怯生生進來,只好咳嗽一聲,從容問道︰「你家小姐風風火火去哪兒了?」
「像是去了東苑……估計是找大女乃女乃說話去了。姑爺,油條和豆腐腦做好了,老爺叫你一起用早餐。」
小丫鬟說完,偷偷瞄了一眼威武帥氣的吳銘,只覺得心兒狂跳臉兒發燙,趁吳銘沒看過來連忙走到搖床邊,小心看著沉睡的小承嗣,直到吳銘的腳步聲遠去,才如釋重負地呼出口長氣,捧著發燙的俏臉獨自發呆。
兩個小時後,已轉入新二師名下的鋼殼巡邏快船,緩緩離開常山碼頭,靈巧地越過穿梭來往的木船,沿著青山碧水,平穩地向東行駛。
船艙里,身穿藏青色山裝、胸前別著個青天白日徽的方佑淳,把調皮搗蛋的兒按在座位上,向正在竊竊私語的妻和妹妹簡單交代幾句,便大步走向前甲板,來到佇立船頭的吳銘身邊,遞給他一支煙,又用防風火機點上,看到吳銘臉上春風得意的笑容,禁不住搖了搖頭︰
「你這家伙真他娘的狡猾,輕輕松松就把老爺和老娘哄得眉開眼笑,糊里糊涂接受了現實。」
吳銘神神秘秘地笑道︰「其實小弟還要謝謝大哥你啊……要不是你幫忙,小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獲得兩老的原諒……」
「等等,你說我幫忙?我幫什麼忙了?」方佑淳非常驚訝,想了想不得要領,連忙連聲問道。
吳銘一臉壞笑地靠過去︰「你真的幫了小弟大忙……你想想看啊,要是你和嫂多生個兒,嚴謹了一輩的老爺對我犯下的錯誤還會那麼好說話嗎?如今老方家多了個孫,而不是外甥,兩老怎麼可能不喜出望外老懷大慰?你要是還說自己不明白,我立刻從這兒跳下去嘿嘿」
方佑淳下意識地扭頭望了一眼船艙里的妻和兩個孩,轉向吳銘,沮喪地嘆了口氣︰「嘛逼的,老算是服你了說來也怪,我和你嫂也想再要個兒的,可自從生下小囡囡之後,你嫂那肚就再也沒了動靜。」
「這事兒強求不得,慢慢來,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最關鍵,急不來的……一切順其自然吧,只要有好的心情和好的身體,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懷上了呢。」吳銘低聲安慰道。
「但願如此。」
方佑淳忽然想起汪月涵的事︰「汪家小姐可是有丈夫的,你總不能把人搶回來了,其他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吧?」
吳銘毫不臉紅地說道︰「陳仲康明明是民國後的新太監,算什麼狗屁丈夫啊?徒有名分罷了,最多也就是曾經擺了個婚宴,請親戚朋友聚一聚,連個結婚證都沒辦下來,算得上丈夫嗎?」
「哼,回頭我就讓常山縣長給我把結婚證辦了,不就合理又合法了嗎?何況月涵如今已經改名汪明荃,還成了我新編第二師的機要科副科長,誰敢來找我的麻煩?別說陳仲康不知道這回事,哪怕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只要他敢過來鬧事,老就敢挖個坑活埋了他」
方佑淳連連搖頭,他知道吳銘不是開玩笑,陳仲康真要來鬧事,以吳銘素來對敵人的狠辣來看,絕對會把陳仲康弄死。
想到這兒,方佑淳于脆不再糾纏此事,隨口問起了毛良塢的事情︰「明年底毛良塢的免稅期就要到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吳銘笑著說︰「怎麼?你還想收稅啊?」
「那當然了,行署財政局按最保守的數字估算,認為毛良塢一個鎮的商稅,能頂得上三個常山縣的稅賦總額,所以現在人人都緊盯著毛良塢,我也沒辦法啊。」方佑淳耐心解釋道。
吳銘微微一笑︰「行啊,小弟這次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回去之後你盡可對外宣布,提前終結毛良塢鎮的免稅三年政策,從明年八月一日開始,正式對毛良塢所有工商實業征稅。」
「不對啊」
方佑淳盯著吳銘的笑臉好一會兒,確認吳銘是認真的,心里非常不解︰「你這貪得無厭的家伙怎麼轉性了?不會是在外金屋藏嬌的行為獲得我們一家人諒解之後,愧疚之下投桃報李吧?」
吳銘搖了搖頭︰「還記得我前幾年和你說過的日全面戰爭嗎?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斷,就盡早做準備,我會在近期內寫一份應對報告交給你,不過你千萬不能泄露出去……我堅信,最遲明年七月,這場將會禍害大半個國的侵略與反侵略戰爭就要全面打響,而且浙江將會在戰爭爆發之後成為日交火的主戰場之一,到時候交不交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就是交給你,你也沒時間收下。」
方佑淳迅速沉默下來。
別人不知道吳銘的預測有多重分量,方佑淳可是非常清楚的,吳銘的先知先覺不止一次得到印證,吳銘先後預測老蔣東山再起、長城抗戰、第四第五次圍剿的結果等等,包括徐恩曾政治地位和行政職務的迅速上升,最終都一一得到證實。
難道說,一場波及全國的戰爭真的不可避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