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軍已經準備就緒,就算日軍再來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我相信,第一一四師團不來則已,來了定讓他們有來無回。」龍韶罡自信滿滿地說。
「唉——」
吳銘一聲嘆息,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我們在局部戰場上的勝利只能算是小有所得,整個淞滬戰局糜爛至此,僅僅依靠我們支撐不了多久。」
吳銘的話給龍韶罡、戴冉頭上潑了一盆涼水,兩人都埋下頭默默地思索
「好了,雖然整體戰局不利,但我們新二師還是要力爭打勝仗,一舉將眼前的日軍給消滅掉」說到這兒,吳銘昂起頭︰「冉,老龍,你們不必垂頭喪氣,我泱泱華,五千多年歷史傳承,豈會被小小的日本打敗?」
「對啊,我們華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團結起來,人人吐一口唾沫,也可以把日本人給淹死。」戴冉振作精神說道。
「從長遠來看,自然是國必勝」龍韶罡一臉沉重︰「但是從現在的情況看,淞滬戰事已瀕臨崩潰邊緣……若是國民政府和第三戰區不能在國防線附近重整軍隊,接下來就將是一潰千里的局面」
「師座,急電」
機要科長杜平璋大步走進師部,將幾份電報交給吳銘。
吳銘一一看完,把幾份電報塞到戴冉手里,徑直來到掛在一側牆上的大幅淞滬地圖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指著長江沿岸說︰
「剛剛收到的最新戰報……日軍第十師團及重藤支隊在滸浦口和白茆口正式登陸,由于戰前那里的岸防工事重新進行了修整,守備長江沿岸的第五十四軍之第十四師陳烈部頑強抵抗,日軍苦戰一天不得寸進,但是在日軍艦炮火力和飛機打擊下,陳烈部損失非常慘重」
「另外,右翼軍司令部及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顧祝同將軍相繼發來電報,命令我師配合劉建緒的第十集團軍,穩固現有陣地,接應前線各部撤回國防線
吳銘聲音一頓,又指向杭州灣地區︰「只是——現在日軍已經佔領滬杭鐵路樞紐松江、楓涇,淞滬前線的第八、第、第十集團軍各部很難通過鐵路撤回杭州灣一線,我們必須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獨自應敵。」
龍韶罡思考了一下,問道︰「張發奎還在前線嗎?」
看完戰報的戴冉嘲弄地說︰「不在了,咱們的張司令是在逃亡路上給我們發報的……他帶著右翼軍司令部,從側面繞過日軍佔領的松江縣城,差點兒沒與攻打青浦的日軍撞上,所幸張司令輕裝簡從,遛得快,這才沒有讓日軍追
吳銘搖了搖頭︰「這倒怪不了張發奎,委員長朝令夕改,導致前線各部無所適從才是混亂的主因。據我所知,原本張發奎接到的命令是在滬西地區堅守,當別的部隊開始撤退後,他才接到撤退命令,而他下達命令時,麾下各部已經自行撤退,亂成一團張發奎能夠繞道返回蘇浙邊界,而不是退往更安全的吳福線,已經難能可貴了」
根據朱華發來的情報,前線這場戰略撤退確實是一場悲劇,不僅左右兩大集團之間幾乎沒有作戰上的協同與配合,在兩翼內部各個集團軍、各軍和各師之間,往往也互不協同,各奔行程,如同一布袋破裂了的馬鈴薯散落在地,各自紛紛滾走,誰也不管誰了。
尤其是張發奎的右翼集團,許多部隊因為在蘇州河和黃浦江之間,與日軍距離很近,為免于被進展迅速的日軍包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開始西撤,退卻的路線也未劃分清楚,與友鄰部隊的聯系斷,各部車輛、馬匹、火炮堵塞道路,各部又競相爭路,人員和武器均不能順利通過,亂成一團。
作為統帥的蔣介石的指揮也很成問題。
由于听從吳銘的建議,蔣介石一直在蘇浙國防線部署十個師的兵力,為的便是在關鍵時刻用于機動作戰。
但在日軍于杭州灣一線登陸後,蔣介石並沒有讓這十個師主動出擊,而是待在防線上無所事事,同時不知道調淞滬一線的部隊急速在青浦、青陽港設置收容陣地,只知道固守固守再固守。
在這種情況下,張發奎輕車簡從返回蘇浙邊境組織防御,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轟隆隆——」
遠處傳來一陣陣沉悶的爆炸聲,吳銘驚訝地來到窗前,推開窗,此起彼伏的爆炸聲更加響亮,回蕩的聲波震得附近河灣的蘆葦左右搖晃。
戴冉臉色一變,有點兒驚恐地問道︰「師座,听——這個炮聲,其有不少是日本戰列艦的350毫米以上口徑的主炮在轟擊啊?」
「沒錯……遭受炮擊的是東湖左翼防線」龍韶罡同樣臉色非常難看,喃喃地說。龍韶罡話音未落,又是一通劇烈的爆炸,震天的響聲連綿不絕……
吳銘暗暗心驚。
按照炮擊的密度,不僅日軍海軍艦隊炮群開火了,恐怕就連第一一四師團下轄的野炮兵聯隊也加入了炮擊,這回日本人下足了本錢。
吳銘轉過身,對來到身邊的龍韶罡說道︰「副師長,你現在立即通知尹滌,把作為戰略預備隊的三個補充團全部調到預設陣地,你親自到尹滌的指揮部坐鎮,隨時向前線派出援兵。」
「是」
龍韶罡領命而去。
吳銘想了想,又吩咐︰「冉,你現在傳令各部,小心戒備,尤其是乍浦至平湖沿線的防御部隊,一定要密切注意日軍動向,另外再傳令野戰醫院的史迪夫,讓他做好傷員救治工作。總之一句話,我們新二師最艱難的時刻到了。
戴冉點了點頭,也離開指揮部執行吳銘的命令去了。
龍韶罡執行能力很強,將補充旅等後備兵員交給他,一旦前線有所閃失,他能依據戰場態勢,前出救援還是原地接應都會有所安排。戴冉對戰事感覺比較敏銳,往往能抓住關鍵點,吳銘需要他留在身邊提醒一二。
吳銘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出門來到院里,抬起頭遙望日軍炮擊的方向。經過十多分鐘的火力準備,爆炸聲逐步停止,想來日軍已經開始發起進攻了吧
滾雷般的爆炸聲逐漸消失,從炮擊最先清醒過來的軍官們,拼命地從泥土爬出來。整個陣地一片狼藉,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彈坑,鋸齒形的戰壕被炸得七零八落,空氣彌漫著嗆人的硝煙味和刺鼻的血腥味,隨處可見人類的殘肢斷臂。
陣地前沿幾棵大樹都變成了火炬,唯有一顆松樹奇跡般地逃過了轟炸,一支血肉模糊的手臂掛在樹枝上不停地搖晃著。
距離前線陣地約四公里的平北村前敵指揮所內,一旅長羅鈺銘舉起望遠鏡,冷靜地觀察戰場上的情況。
「大,鬼上來了,命令二團進入前沿陣地」羅鈺銘回過頭,向身旁的參謀長呂大吩咐道。
「是」
呂大很快便出去通知。
副旅長金永和放下望遠鏡,對羅鈺銘說︰「旅座,日軍炮火實在太猛烈了,留守一線的韓鐵城團恐怕傷亡少不了」
「是啊雖然我們的武器裝備較為先進,但是在日軍飛機和艦炮威脅下,炮兵不敢輕易動用,對上日軍大炮、飛機和坦克構築的立體進攻,沒有什麼優勢,所以師座才一直反對死守……可是,現在這麼個情況,我們不得不守」羅鈺銘懊惱地拍了一下大腿。
新二師已處于抗戰第一線,逃亡的張發奎和坐鎮嘉興的戰區副司令長官顧祝同先後下達死命令——新二師不能後退一步。
若是不執行死守命令,新二師從乍浦至平湖一線撤退,隨著側翼威脅解除,日軍在嘉善、青浦、太湖一線的進攻兵力將大大加強,屆時日軍極有可能將淞滬戰場上的七十余萬**將士給包餃。
不為別的,就為了這七十萬將士的性命,為了保存抗戰有生力量,新二師也不能後退一步。
羅鈺銘再次舉起望遠鏡。秋冬季節收割完稻的平坦原野上,到處都是舉槍行進的鬼。日軍士兵散得很開,進攻的網張得很大,慢慢地朝著新二師前沿工事推進。
「旅座,看規模韓鐵城團正面至少有兩個大隊的鬼……怎麼才剛開始,日本人就發瘋了?這仗越往下打,我們日越不好過啊」金永和一聲嘆息。
「是啊……不過沒有辦法,現在就算是用人命填,也要頂住……」羅鈺銘硬著心腸說完,臉上浮現一絲哀痛之色。
從東湖東北部順著上海塘到嘉善一線的國防工事,由五十三師完成建設,遠遠不及乍浦至平湖再到嘉興由新二師構築的防御工事堅固。
雖然韓鐵城團接手防務後立即指揮開挖防炮洞,但面對日軍大口徑艦炮的火力覆蓋,還是顯得有心無力,那些垮塌的工事以及被轟平的戰壕就是證明,陣地上隨處可見模糊的血肉和猩紅的鮮血。
陣地後方約五百米處,韓鐵城帶著幾個參謀從防炮洞里爬了出來,沖進搖搖欲墜的團指揮所,滿頭滿臉都是塵土的莫明奇一把抓過韓鐵城,告訴他日軍已經推進到陣地前方五百米了。
日軍進攻隊形後面,伴隨步兵進攻的步兵炮和迫擊炮已經固定好炮位,源源不斷地朝著我方防御工事發射炮彈,打得防御的一營一連官兵毫無還手之力
「團座,快點兒先前線派兵啊,一連頂不住了」
根據作戰條例,一線陣地只能放少量兵力,主力集在後方預備陣地,等日軍發起進攻後再向前派兵,以減少日軍炮擊的傷亡。現在見韓鐵城靜靜地站在瞭望口前,副團長莫明奇有點兒急了,每拖延一分鐘,前面的一連官兵都要承受巨大損失。
「等等」
韓鐵城猛地一聲大吼,旁邊的人都不解地看向他。韓鐵城微微眯著眼楮,伸出手死死地攔著莫明奇,看向遠方,仿佛在等著什麼。
東南方天空忽然傳來一陣震天的響聲,緊接著,前方陣地再次陷入一片火海。一陣陣沉悶的轟響聲接踵響起,一團團黑紅色相間的火焰直沖雲霄,火光和濃煙之,炸飛到空的泥團化成一陣泥雨劈頭蓋腦灑落在地面。
明顯經過校射的日軍艦炮炮群,準確地擊了一連據守的陣地,一條條壕溝被紛紛揚揚落下的泥土掩埋,一些不幸被重磅炮彈直接命的戰壕轟然倒塌,一些趴在那兒的官兵的血肉和泥土融為一體。
密密麻麻的炮彈落在地面,已經听不到一聲聲「轟轟」的爆炸聲,所听到的只有一連串如同滾雷樣的轟鳴聲。
騰飛的烈焰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炎牆,肆虐的氣浪四處橫飛,混凝土板塊、沙土和殘缺的血肉混雜在一起被卷入空,等到落在地面的時候只剩下一陣陣可以捏成粉末的沙石。
日軍艦炮炮群一遍又一遍覆蓋在陣地上,一條條戰壕,一個個苦心經營的工事在一團團沖天而起的火光被炸得殘缺不全。
韓鐵城顧不得心疼自己的部隊,眼看著日軍艦炮炮群開始向後方延伸,猛地一回頭,對著周圍士兵一陣大吼︰「快,進防空洞」
預備陣地上的官兵趕緊向附近的防炮洞沖去。
好在戰前對于困難考慮得比較充足,修建的防炮洞夠多夠深,再加上距離上一輪炮擊時間不久,大多數士兵很快地就隱蔽起來。
韓鐵城正要拿起望遠鏡查看前線情況,莫明奇與一名團部參謀,一左一右夾著他連拖帶拽地沖進防炮洞。
「轟轟——」
震破耳膜的爆炸聲響起,團指揮所前方兩三米處迸發一團火球,濺起的泥土迅速把團指揮所填埋。
莫明奇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慶幸劫後余生。轉頭再看韓鐵城,只見團長臉上黑乎乎一片,眼夾雜著點點淚光。
韓鐵城哭了,他在哭他的兵,只需听外面的動靜,日軍這一次炮擊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猛烈,守衛一線工事的官兵一定凶多吉少。
日軍炮火繼續向後方延伸,把正通過交通壕趕來增援的樊道全團給打懵了,眾多官兵趴在戰壕里,痛苦地煎熬。
成片成片的炸彈呼嘯著落地,在地面騰起一團團橘黃色的烈焰,煙火夾著氣浪席卷鋪開,肆虐的彈片四處橫飛,吞噬殺傷範圍內的一切目標,黃色的大火沖天而起,天空被照得如同夕陽西下時的血紅。
連綿的爆炸聲,一波疊起一波的無形聲浪就像一把鐵錘,狠狠向交通壕內的官兵砸了過來。
爆炸心的許多官兵雙目凸出充血,頭昏眼花,身更被狂暴肆虐的無形音浪撞得彈回了坑道,狠狠壓在了緊貼溝壕底,有的官兵甚至滿臉,滿眼,滿耳開始溢血
無法計數的炮彈總有一些準確落入戰壕,猛烈的爆炸,那些炸點周圍的官兵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撕成粉碎,有的官兵更是直接被榴彈命,被炸成血雨肉末向四面八方飛去。
交通壕周邊到處散落著槍炮零件,四散的血肉碎塊,被烤焦的尸體。
樊道全躲在一個布滿血肉的彈坑里,這里處于預備陣地與後方之間,雖然有交通壕連接,但卻沒有修築防炮洞,士兵們死傷慘重。
好在日軍大口徑的炮彈實在太貴,炮管的損耗也高得嚇人,炮擊持續了兩分鐘就宣告結束……
炮聲總算過去,樊道全如鯉魚打挺一般從地上跳起來,回頭一看周圍灰頭灰臉的官兵,地上躺著許多缺胳膊少腿的戰士,樊道全心如刀絞,但他只能強忍悲憤,大聲吼道︰「快,能動地都給老起來」
听到團長的叫喚,官兵們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許多重傷的士兵也努力想支撐起身,卻怎麼也動不了。
樊道全一接到旅參謀長呂大的命令,立即召集團直屬部隊和一營、二營官兵,朝著韓鐵城駐守的防線增援,卻沒有想到日軍會又來一次火力覆蓋。
經過這輪炮火洗禮,當頭的一營已經少了三分之一,二營雖然好些,但也起碼折損了百分二十,站起來的將士有不少身上都帶著傷,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處迸射而出。
樊道全咬了咬牙,大吼一聲︰「喬炎,你孫死到哪兒去了,還不快整隊前進」
四下里無人回答,樊道全急了,連忙下令尋找一營長。
一個在交通壕上方搜索的士兵,忽然撲到兩三米外的一個草叢,抱起一條被炸斷的殘腿哭了起來。
樊道全心一緊,爬上戰壕,幾個箭步沖了過去,一眼看到斷腿腳上穿著的嶄新布鞋,眼楮一下就紅了,豆大的淚珠涌出眼框。
上戰場之前,一營長喬炎拉著樊道全,將背包里用白布包著的嶄新布鞋拿出來,獻寶似地夸耀布鞋的手工——布鞋是喬營長的未婚妻親手做的。喬營長拍著胸脯,對樊道全說他上戰場時要穿未婚妻做的新鞋,多多打鬼。
言猶在耳,已是人鬼殊途。雖然心若刀絞般疼痛,但此時置身戰場,由不得他顧念兒女私情。樊道全一把將淚水擦于,恢復錚錚鐵骨的硬漢形象,轉過身朝著後面大聲喊道︰「建飛?陳建飛——」
隊伍後面竄出一人,上氣不接下氣,正是團參謀陳建飛,他臉上也是一片哀色︰「團座,你找我?」
樊道全一指那些個帶傷的官兵,對陳建飛吩咐︰「我帶部隊增援,你帶一個排,把傷員們看好,等擔架隊上來就幫忙抬下去,若是少一個,老一定跟你要人」
「是」
陳建飛重重地點點頭。
見事情交待完,樊道全再也不敢耽擱,沖著周圍的士兵一揮手,大聲道︰「弟兄們,跟我上」
在樊道全帶領下,官兵們紛紛跑動起來,那些受了傷的士兵動作慢騰騰的,想加油趕上大部隊,卻被陳建飛帶人攔了下來。
好些個傷勢較輕的官兵也想加入前進的隊列,可是在陳建飛強令下,只好留下來,跟著陳建飛尋找尚能救活的重傷員。
沖在隊伍最前頭的樊道全跑得很快,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其他事情了。
軍情緊急,剛剛這一輪炮火覆蓋讓二團損失不小,那麼身處于一線的一團損失肯定更大。日軍正在進攻,前線軍情如火,危急萬分。
樊道全素來與韓鐵城交好,他完全可以想象韓鐵城此時的心情是多麼的焦慮。